第四卷 红裙妒杀石榴花 第十三章 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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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著雨从小巷内缓缓步出,用披风将身子团团裹住。眼前,不断地闪现出她掉入地道那一刻,那双带着沉沉惊痛的黑眸,心中,竟生出无尽惆怅,晦涩酸痛。

纳兰雪如此待她,为什么?

为什么那眸光,竟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心痛?

会不会是他?

她靠在小巷的墙上,震惊地想着。

刑场上的一幕一幕,从眼前风驰电掣般掠过。

当日,她原本以为蓝冰、唐玉他们会来劫法场,她便提前暗中疏通了刑场上的部分官员。可是,最终却没有人来。所以,她才不得已上前,刺了他几刀,打算事后封住他的穴道和脉搏,以假死将他救出刑场。可是,她最终却刺死了他。

如今想来,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以他的为人,怎么会甘心赴死?蓝冰和唐玉又怎会不去劫刑场?除非,是他有了万全之策,可以安然逃离。

思及这一点,花著雨浑身忽然抖若筛糠。可是,似乎不可能!她明明亲眼看着他失去了呼吸,失去了体温!

她再将刑场上的点点滴滴回想了一遍,记忆忽然就定格在当日三公主皇甫嫣所赐的那杯酒上。

皇甫嫣对姬凤离一往情深,当日,她到了刑场上,在赐给姬凤离那杯酒之前,虽然悲伤,但并不见得多么失控。直到姬凤离被自己刺死后,她突然悲痛欲绝,歇斯底里。

这么说,她那杯酒是假死酒!是姬凤离事先和她商议好要她赐给他的。

皇甫嫣未料到自己忽然出手将姬凤离刺死了,所以,才如此悲痛。以至于事后,还跑到自己面前闹腾。

可是,或许姬凤离根本就不是自己刺死的,而是假死药提前发生了药效。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有可能没死!

或许真的没死!她从巷子里跳起来,向外疾走出去。

街道上,一队队风云骑掠过,他们倒是严守军纪,不掠民,不烧杀,不偷盗。

“将军!你果然在这里!”两道人影从小巷上面的屋檐上掠了下来,快速奔到了她面前,正是她的亲卫平和泰。

“这里危险,将军还是快离开这里吧!”平低声说道。

花著雨淡淡望了他们一眼,颔首道:“好,走吧!你们怎么找来的?”

“我们隐在宫中的探子打听到你和皇甫无双一起钻进了地道,然后,看到风云骑兵分两路出了皇宫,我们猜测他们是找到了密道出口,所以让康跟着一队,我和平跟踪了一队。”泰低声说道。

“这么说,他们已经来了?”花著雨凝眸问道。

“是的,他们是骑马从大街上过的,一边走一边寻找,看来这个出口他们只是知道大致方位。我和泰是从房梁上施展轻功抄近路找过来的。他们,应该马上就到。将军我们赶快走吧!”

“泰,我问你,药物在什么情况下药效会提前起作用?”花著雨忽然问道。

泰沉思一瞬,缓缓道:“这要看是什么药物?”

“假死药!”花著雨缓缓说道。

泰凝眉道:“这种药极其珍贵,世间难寻,我从没见过。不过,这类药是抑制人的呼吸和脉搏的,如若受了伤,气血流动,倒是会加快药物的效用。”

花著雨心头剧震,就在此时,马蹄声响,寂静的小巷里有马奔了进来。

“他们来了,将军,我们快走!”平和泰一左一右架起花著雨的胳膊,施展轻功,便跃到了小巷一侧的屋檐上。

一阵马蹄声和喧嚣声从下方传了上来。花著雨示意平和泰屏息敛气,不要说话。平和泰不知花著雨何以到了此时,还不赶快离开,虽纳闷,但还是照着她的意图趴在了屋檐上,悄然向下张望。

昏暗的小巷一瞬间被无数火把的亮光照得通明,一队队风云骑的兵士沿着巷子一寸寸地搜查了起来,银亮的盔甲在火把下闪耀着刺目的寒芒。

花著雨迅速扫了一眼,目光忽然凝住。她借着火把的亮光,在屋檐上俯视着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月氏国小王子纳兰雪。

玄黑的衣袍,魅惑的面具,孤傲而冰冷的气质,他看上去确实很不像他。然而,花著雨还记得,当日在战场上,犹如沥血战神的他,也和平日里的温雅完全不同。望着他那张冰冷邪魅的面具,一股强烈的渴望驱使着她将它拿下来。

花著雨伸足一点,如同夜鸟般从屋檐上跃了下去,径直扑向纳兰雪。

纳兰雪没提防她从屋檐上突然冲下,慌忙伸臂去挡,两人在逼仄的小巷内展开一场激战。花著雨的胳膊向前微探,纤细的手指从袖中伸出。纳兰雪躲闪不及,脸上面具被她一把揭了下来。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眼前这一张脸,眉目潋滟,长睫浓密,眉间,一点朱红。

不是他!失望如同深渊,瞬间将她吞噬。

为什么不是他?这个人又凭什么对她这么好?失望之后的深深绝望,让她痛不欲生,几乎崩溃。

“将军,你怎么了?”平和泰也从屋檐上跃了下来,冲到了她面前。

“方才在殿内,你为何要救我?”花著雨痛声问道。

面前之人手指勾着面具,唇角微微上弯,淡淡道:“我没有救你,方才在殿内的,不是我!”

花著雨浑身一震,抬眸问道:“那是谁?你……”她这才发现,眼前这张脸,她是认识的。他是纳兰雪身畔的随从月魄。

“你不是纳兰雪的随从月魄吗?”花著雨冷声问道。

他唇角上弯,微笑着说道:“是的,我之前确实是月魄,但从现在开始,我将恢复纳兰雪的身份。”

原来,随从月魄,才是真正的月氏国小王子纳兰雪。那么,之前那个纳兰雪,在殿内救她的纳兰雪,又是谁?

“你是要见以前的纳兰雪吧,随我来吧,他也在找你!”纳兰雪拍了拍袖子,伸手将面具重新戴到了脸上。

一场宫变,皇宫内气氛肃杀。

纳兰雪领着花著雨穿过御花园,来到一处宫殿内。这处宫殿,名“瑾华宫”,是一处废弃的宫殿,花著雨在宫中待了多日,从不曾到这里来过。纵然是夜色之下,也隐约可见瑾华宫景致很美,只是,似乎尘封了许久,所有景致都沾染了一层寂寥的轻雾。

穿过回廊,便看到殿门口站着数个侍卫。花著雨在看清一名侍卫的脸时,脸色瞬间苍白如雪,心更是狂乱跳动着。

前一刻,她还不能确定那人就是他,但此时,她却不再有任何怀疑了。因为站在殿门口一侧的是铜手。

铜手是他的侍卫,那么,毫无疑问,里面的人就是他了。他那无比清晰的面容瞬间好似烈火一般灼烫过心,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狂喜,他没死!

“小王子,主子还未曾醒来,太医吩咐过,这段日子不能打扰他!”铜手大步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说道。

纳兰雪忧心地说道:“这个我知道,我带个人进去看他,或许对他养伤是有好处的。”

花著雨听到两人的对话,心头方升起的那丝喜悦,转瞬化作飞烟,唯有她此时此刻的念想,是那样强烈。她抬足踏上台阶,一路向殿内冲去,铜手伸臂要拦住她,却在看清她的容貌后,瞬间化为冰雕泥塑。恍惚间,花著雨已经如一道疾风,从他身侧刮了过去。

一入殿内,汤药浓重的苦涩之味便充斥鼻间。这样的味道,让花著雨脑中瞬间空白,脚步也猛然慢了下来。她望着挂在内室门口的珠帘,忽然有些不敢上前,大殿内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纤细飘逸的身影。

“你竟然还敢来这里?”突如其来的一道清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花著雨惊愣抬眸,看到温婉从内室掀帘走了出来,柳叶眉微颦,冷冷打量着她。能在此时此地见到温婉,她原本应该惊讶,但是很奇怪,她竟丝毫没有动容,或许,她已经习惯了温婉总是以令人惊异的方式出现吧。

“我来看他!”花著雨冷冷说道,掀帘便要走进去。

“你还要害他吗?你害得他还不够吗?”温婉凄声说道。

花著雨顿住了脚步,一颗心像是被钝器划过,钝钝地痛。确实是她害了他,可是,温婉有什么资格在此说她。这一刻,花著雨猛然醒悟,原来,温婉一直都是姬凤离的人。或许,挂坠确实是温婉送给皇甫无双的,但只不过是姬凤离将计就计罢了。

她无视温婉的质问,掀帘走了进去。

内殿光线极昏暗,窗子都被帘幕重重掩住,纵是如此,花著雨的目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他。他阖着眼睛,面颊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鼻翼轻轻翕动着,胸口轻缓地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她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心就跳动得快一分。她走到床榻前,缓缓坐下,俯身,静静地望着他,忽然就泪流满面。她颤抖地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的脸。苍白无血的唇,透明如白纸般的颊,深深纠结着的修眉,一点一点,静静地抚摸着昏睡中的他。

他没死,真好!只是,为何他会昏迷?昨夜,他明明很好。

一只纤细的戴着玉镯的手腕从斜里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他的脸上强行拉开。

花著雨抬起水雾氤氲的眸,看到温婉站在床榻一侧,脸上神色清冷,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说不出意味的笑意。

“他现在不能被打扰,如果无事,你就先出去吧,我要喂药了!”温婉淡淡说道,转身从身侧的桌案上端起一碗药,用勺子轻轻搅拌着。

“我来喂吧!”花著雨站起身来,清声道。

“不用了!”温婉朝着花著雨浅浅一笑,客气地说道,“小王子,你带她出去吧。”

“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想留下来照顾他!”花著雨冷冷说道,一双眸子极亮,淡淡地扫过温婉。

“我怎么放心你照顾他呢,天知道你是要照顾他还是要害他?”温婉挑眉静静说道。

纳兰雪低低叹息一声,坐到床榻一侧的椅子上,朝着温婉为难地说道:“就让元宝照顾主子吧!我想你家主子应该是愿意让她来照顾的,不然昏倒之前,也不会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了。”

温婉脸色一白,贝齿狠狠咬了一下唇瓣,冷然道:“那好,我走!”她将药碗放在桌上,瞥了花著雨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花著雨扶起姬凤离,将药一勺一勺地喂到了他口中,所幸他并未昏迷到完全不知吞咽的地步,不一会儿,一碗药便见了底。

花著雨照顾了姬凤离一日两夜,其间从纳兰雪口中知悉,那一夜,她和皇甫无双摔落到地道中后,姬凤离便昏迷了过去,因为他在牢中被穿了琵琶骨,经脉受损,不能轻易用内力。那夜,他和皇甫无双争斗,后来又替她挡下那一刀,都动了内力,伤了经脉,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她还从纳兰雪口中知悉,姬凤离便是皇甫无襄,炎帝的大皇子。这让她很震惊。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她将刀刺入到他的胸膛。他说,他爱她,可也要永远忘记她。

那时,她听到这句话,以为他说的忘掉,就是他的离世。他离开了人世,自然就忘掉了尘世间的一切。可是,现在想来,他那时说的忘记,大概是真的要忘记她的。

如今,他死而复生,从曾经的左相,摇身一变成了天朝贵胄。而她,却从太监变成了女子,还差点成了皇甫无双的皇后。

有时,她真不知,她和他要如何面对彼此。

到了第二日,花著雨感觉到姬凤离体内的真气开始慢慢游走,太医也说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她心中一松,两日来的疲惫向她袭了过来,便到偏殿去歇了一会儿。她似乎睡了很久,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隐约听到有说话声传到耳畔。

姬凤离这些日子一直在瑾华宫养病,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也不多。而且,无论情况多急,也无人敢大声说话,都是轻手轻脚,细声慢语。

听到说话声,花著雨心中焦急。以为姬凤离出了什么意外,来不及寻到丝履便赤足奔了出去,却在奔到殿门口时,乍然驻足。

在大殿内坐着的,是姬凤离。

花著雨有些恍惚,一阵熏风拂过,扬起曳地罗裙,飞旋着,翩舞着。

她望着他。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眼前这张苍白憔悴,却依然俊美的容颜。她以为姬凤离还在内殿养伤,却未料到他竟然在正殿内端坐。他伤的是奇经八脉,暂时不能用内力,但行动却不受限制。此时,他坐在那里,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些。

殿内并不只姬凤离一人,还有萧胤和丹泓。一张几案摆在他们中间,三人正在饮茶。刚才她听到的说话声,似乎便是萧胤的声音。

花著雨的乍然出现,吸引了姬凤离的目光。他抬眸朝花著雨望来,他的表情是震惊的。他苏醒后,北帝萧胤便过来拜访,宫女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花著雨在这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昏迷时,是在做梦,梦到了她在照顾他。相信是梦,比相信是真的要可信得多,因为那对他而言,实在太美好,确实不像真的。

丹泓看到花著雨,提着裙子从屋内冲了出来。

“你没事吧?这几日,我一直在担忧你,后来才听说,你来到了宫里,所以,我和大哥才匆忙寻了过来。”

花著雨抚了抚丹泓的手,安慰道:“我没事,你怎么样?何时回北朝?”

丹泓眼圈瞬间红了,她垂首道:“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你还能待下去吗?”

花著雨明白丹泓的意思,她爹爹是花穆,而花穆现在是南朝要犯。她抬眸瞥了一眼殿内,只见姬凤离静静坐在那里,如今,他并未登基做皇帝,但在夺下皇宫那一夜,炎帝的诏令便下了,要他摄政,不日登基。其实就算没有这一纸诏书,南朝的大权也已经握在了他手中,他如今所缺的,也不过是那一身明黄色龙袍而已。

“王爷,朕今日来,是请王爷开恩,让宝姑娘随朕一起走,朕的皇妹和她是好姐妹。”萧胤低低说道,侧眸朝着花著雨懒懒一笑。

姬凤离还在看着花著雨,目光好似黏在了花著雨身上,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王爷,请允朕带宝姑娘一起走。”萧胤再次问道。

姬凤离这才回神,不经意地将眼眯起,玩味一般弯着,“也好,既然如此,那就请宝儿过来,你当面问问她,是不是愿意随你们走!”他执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氤氲水汽朦胧了他满面笑容之后的犀利。

花著雨颦眉,其实,她很不愿意加入到两人之间,不过,问题既然涉及了她,她却不得不去。早已经忘记了足下未着丝履,虽然裙袂曳地,但在她走动间,纤白的足尖还是在裙中若隐若现。

萧胤以手托着下巴,望着花著雨曼步走了过来,紫眸中慢慢掠过一丝不知名的深幽。丹泓随着她进了屋,坐在萧胤身侧。花著雨坐在姬凤离身畔,她抬眸,目光从姬凤离脸上扫到了萧胤脸上,只觉得周遭气氛甚为诡异,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可是却充满了浓烈的肃杀之意。

萧胤朝着花著雨笑了笑,从袖中掏出来两块羊毛帕,递到花著雨手中,温言道:“怎么不|穿丝履呢,地板这么凉,用这个暖一暖!”

花著雨脸色一僵,顿时有些尴尬,这才感觉到方才赤脚走过冰凉的地面,脚底确实有些冷。只是,没想到被萧胤看到了,这样柔情脉脉的萧胤,让她几乎怀疑他已经记起了她。

姬凤离闻言怔了怔,他举起杯子,浅尝一口,慢条斯理地对身侧侍女道:“来人,拿一双丝履来。”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穿!”花著雨起身随着宫女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穿了丝履回来。

“你可愿随我们走?”萧胤薄唇微扬,笑吟吟地说道。

花著雨扫了一眼姬凤离,只见他薄唇微抿,黑眸愈显幽暗。她笑语嫣然道:“我自然是很想到北朝的,我也舍不下卓雅,只是眼下,恐怕由不得我说走就走了。”

“是啊,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姬凤离深邃黑眸中的淡定转瞬化为冷冽,视线锐利扫过萧胤。

“为何不走?你留在这里是危险的!随我们到北朝吧!”丹泓忍不住焦急地说道。

姬凤离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只是那笑容却并未到达眼底,“北帝,你们何日起程,届时本王一定会去相送!”

萧胤望着花著雨和姬凤离,沉默了片刻,他抬手将手中茶杯搁下,朗笑道:“日子还没定,不知王爷何时登基,朕倒是想留下来恭贺一番!”

姬凤离朗声一笑道:“不知北帝将国事交由谁管理,可以如此放心地在外闲游!”

萧胤朗声道:“趁着皇叔贤王还不老,朕也乐得清闲两年!”

两人云淡风轻地说着闲话,花著雨端着杯子眯眼倾听两人的唇枪舌剑。

“凉了吧?!”姬凤离忽然伸手,将她执在手中的杯子拿走,又递了一杯温热的茶。花著雨有些渴,端起来饮了一口,方要咽下去,他才蓦然发现,这杯子是姬凤离方才用过的。

花著雨心中顿时一滞,抬眸看到丹泓眸中的失落,她才意识到了姬凤离的意图,他明明是故意的。

“怎么了?”姬凤离伸出手拍了拍花著雨的后背,将她咽不下去的茶顺了下去,笑吟吟地说道,“喝茶也能噎住你?”

“既如此,朕也就不勉强了。卓雅,如此,我们也算是尽力了。走吧!”萧胤说得云淡风轻,看来,他果然是没有记起她,只是因丹泓的请求,才来打算带她走的。

“那本王不送了。卓雅公主,你就放心吧,宝儿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这两日,她口对口地喂我药,恐怕我早已入了鬼门关。就算全天下人都想杀她,本王也不会动她一根头发的!”姬凤离慢悠悠地说道,笑容就如同冬日阳光一样慵懒。

他绝对又是故意的!这一次,她可没有口对口地喂他药!

萧胤意味深长地瞥了花著雨一眼,快步走了出去。花著雨一直目送着萧胤和丹泓的身影出了殿门,再出了院子。

大殿内的宫女内侍已经悄悄退去,只余下她和他两个人。

殿内的气氛变得和方才不一样了,而突如其来的静谧,令花著雨有些心慌。她慢慢转首,正对上姬凤离的眸子,湛黑湛黑的,似乎有勾魂摄魄的力量,无尽深邃,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让人似乎略一失神,便迷失在那片神秘的黑色里。

花著雨张了张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脑中似乎有很多话在盘旋,又似乎只是一片空白。

最后一次相见时,她和他,还一个是监斩,一个是囚犯,是彼此对立的仇敌。如今,她和他之间,又是什么呢?

花著雨有些尴尬。

没日没夜的照顾了他两日,可当他终于醒了,她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其实,她那夜来宫中寻他,当时什么想法也没有,一心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如今,他安然无恙,她那颗因他离世而死去的心重新活了过来,只是,满腔的感情却忽然患得患失起来。

她记得,他当日在刑场上说过“我爱你,可我也要永远忘记你!”。

他或许已经决意要忘记她了。

“我在做梦吗?”姬凤离侧身上前,握住了花著雨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这纤细修长柔若无骨的手,虽然手心处有些薄茧,但却毫无疑问是女子的手。

花著雨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一下比一下快,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胸腔。所有的处变不惊,所有的淡定如云,在这一瞬间尽数被摧毁。风从院外吹来,带着初春的熏意,撩起她的墨发,掩住了腮上悄然腾起的红晕。

“为什么进宫?”姬凤离低声问道,那熟悉而又内敛的气息在她身周萦绕,似乎无处不在,要将她包围,进而吞噬。

花著雨侧首望向殿外,极力用最平静的声音道:“我想知道纳兰雪是否就是你。”

“为什么照顾我?”他接着再问,听上去淡定如风的嗓音,隐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我……我想照顾,怎样?”花著雨语气霸道地反问。

“为什么想?你……不是恨我吗?”姬凤离再问。

恨他吗?恨他恨得他死了,她也差点去追随他吗?心口处好似被什么东西堵着,她有些想哭。

她转身向殿外走去。

“去哪里?”他低声问道,明明依然是那样淡若熏风的声音,可是却似乎带着一丝难言的苍凉。他脚步一错,转瞬便挡在了她面前。

“宝儿,我不会让你走的!”他低声说道,声音里暗含着谁也撼动不了的坚定。

“我若偏要走呢?”花著雨清声说道,绕过挡在身前的他,快步出了大殿。一阵风拂来,宽大的裙袂在风中翩跹舞动,斜阳的最后一抹光映照在她脸上,长睫扇动如蝴蝶的翅膀,当那翅膀垂下,几滴晶莹悄然滑下。花著雨慌忙垂首,泪珠无声滑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姬凤离心中巨恸,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双臂牢牢缩紧,深邃的眸中,尽是让人心惊的温柔和心疼。

她恨他也好,她厌恶他也好,她想杀了他也好,总之,他不会再放手。就算是囚禁她也无妨,他不要她再出去受苦。

“我偏不放你走!”他紧紧拥着她,就算此时她再捅他一刀,他也决计不会放手。

花著雨整个人伏在他胸前,倾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她觉得仿若在梦中。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一刻,火红的落日也似乎黯然失色。天地万物似乎都在他们这一抱中隐去。整个世间,似乎只余她和他。然而,终究并非只有她和他。身后,忽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花著雨的脸顿时烫了起来,她侧眸向外望去,只见多日不见的蓝冰在殿门外悄然伫立。

姬凤离轩眉一皱,一股寒意顿时从眸中闪过,他冷冷说道:“你最好有急事!”

“王爷让属下探查的事情已经清楚了。”蓝冰静静说道。目光悄然从花著雨脸上淡淡扫过,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

花著雨唇角轻勾,淡淡说道:“相爷……”他早已不是什么相爷,而是摄政王,她不该再称呼他相爷,忙改口道,“王爷,我先下去了。”她缓步向偏殿走去,身后,隐约感觉到几道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她背上。

直到花著雨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蓝冰方低低说道:“王爷的猜测果然没错,元宝正是花穆的千金,王爷曾经休掉的夫人,花家小姐花著雨。”

姬凤离身子微微晃了晃,抚额问道:“如何查到的?”

“当日和亲前,为花小姐梳妆的清络姑姑,她说花小姐脸上有一块很大的黑色胎记,根本看不清模样,但是,一双眼睛却和宝公公很像。以前元宝是太监,她没往那处想,如今看来,定是一个人了。”

姬凤离静静听着,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当日成亲那一夜。那合卺毒酒,那休书,那碎掉的琉璃盏,好似瞬间化作支支利刃,生生刺在他心上,漾出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来。

蓝冰兀自在絮絮说道:“王爷,属下知道你对元宝的心意,但还是有几句话想要对王爷说。听小王子说,你是听说她要和皇甫无双洞房才提前逼宫的,如若我们没有攻下禹都,现在,她就已经是皇甫无双的皇后。那夜,她和皇甫无双一起从地道中逃走,皇甫无双离开了,她却留了下来,还主动暴露了行踪,自愿跟随小王子回宫来见你。那时,她应该已知王爷还活着,她也清楚王爷你爱她,所以,她才故意留下来的吧。她是花穆的千金,显然是在帮着她爹在害王爷的,刑场上,若非她那一刀,王爷也不会……”

“够了!”姬凤离骤然出声打断了蓝冰的絮絮而谈,狭长凤眸中满含倨傲冰冷,“你们下去吧。关于她的身份,不要泄露半句!宫人清络,打发她出宫去吧,走得越远越好!”

“是!”蓝冰躬身退了下去。

落日从西天隐退,殿内一瞬间暗了下来。姬凤离依然维持着负手凝立的姿态,他的身影看上去倨傲而孤绝。清隽的脸庞有一大半被阴影遮掩了,越发显得一双潋滟的凤眸在幽暗之中深邃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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