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上尾随的男人,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慈祥长辈突然情欲化的脸,当女性所有的恐惧具象化。
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题记
杭攸宁从来没有想过,她还能再次遇到许野。
那是盛夏的午后,她正在小卖部理货,收音机咝咝啦啦的放着《岳飞传》,胡奶奶的家的小孙子跑进来,举着两分零钱道:“阿姐!我要买汽水!”
他身后跟着一群小伙伴,眼巴巴的看着。
杭攸宁从冰水盆里,拿出湃好的橙子汽水,波儿一声打开,小孩子们顿时发出一声快乐的惊呼。
小胖子拿在手里先喝了一口,然后慷慨的递给自己最好的朋友,一个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喝一口,再往下传。
他们就这样轮流请客,一个夏天总有汽水喝。
喝完汽水,小胖子还不走,攀着柜台,对杭攸宁道:“阿姐,你猜我上日看到啥东西?”
“看到什么了?”杭攸宁笑眯眯的问。
“阿姐给我一个橘皮糖吃一吃,我就讲。”
橘皮糖是自己家做的,橘子皮晾干之后,裹上一层糖稀,放在罐子里,又酸又甜。
杭攸宁从罐子里挟出来,一个馋猫一块。
孩子们酸得眉开眼笑,在蒋家里这一片,大人心里最能干的是雅菲阿姐,又漂亮又会赚钞票,可小囡们心里最欢喜的是攸宁阿姐,笑起来眼睛像月牙,最重要的是,总给他们糖吃。
小胖墩卖足了关子,才道:“我看见杀人犯了!”
杭攸宁笑容收敛了些,她问:“在哪看到的?”
“上日夜头,我小叔叔带我捉螺蛳,看到河边有个男的,鬼鬼祟祟的跟着一个女的身后走。”
蒋家里这一片一贯太平,前一段却出了一件大事。
电厂的一个女孩下夜班,却到中午也没见回家,家人慌了,报警找人,第三天才从一个废弃的厂房找到她,衣服被剥光了,胸脯和下身都被划了好几个血窟窿。
她妈当时就疯了,现在一到夜里,就能听见悲怮哭嚎声。
说是外地盲流干的,凶手还没抓到,女孩们不敢再走夜路,走也让男朋友或者兄弟接一接。
蒋家里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之中,不知是疑神疑鬼,还是那凶手真的胆大包天,这几日又有几个女孩说,走夜路的时候,恍惚有人跟着。
孩子们不懂,只隐隐约约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来,最近有坏胚,很危险。
一个小孩问:“你怎么晓得伊就是杀人犯?”
“一看就晓得。”小胖子连比划带说:“头发噶长,看不到眼睛,瘦精精,白潦潦,活似个水鬼,小叔叔讲,伊就是杀人犯,让我躲远点。”
小朋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要是我,我就一拳把伊给打趴下。”
“我把额头露出来,我外婆说,额头上有火,水鬼都慌火呢!”
淑芬小卖部前面是柜台,后面是母女住的地方,张淑芬正在择菜,闻言探出头来,喊:“干啥玩意儿!小兔崽子又跑这儿来扎堆,写作业去!”
张淑芬素来很凶,小孩子们最怕她,顿时一哄而散。
天是有点暗了,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张淑芬对杭攸宁说:“下午你去进一箱汽水回来,顺便在公交站接你姐,路上黑,别让你姐自己走。”
汽水可不轻,杭攸宁道:“我自己去么?”
张淑芬看她这呆鼓鼓的样子就来气:“我去了谁给你姐做饭啊?推个自行车就回来了!一身的懒肉!”
姐姐杭雅菲大学毕业之后,在外贸公司上班,总出差,公司也有宿舍,一个月就回来一两次。
这一两次,对张淑芬来说就跟过节一样,今天起早抢到了一个肥嘟嘟大鱼头,跟笋片千张一起炖,就是一锅鲜掉眉毛的鱼汤。
杭攸宁被骂习惯了,挠挠头,就推着自行车出去了。
买完汽水,雨已经下起来了,是江南地区常见那种蒙蒙细雨,不大,但是淅淅沥沥个没完没了。
杭攸宁把汽水绑在后座上,用雨衣罩好了,慢慢地往公交站走。
雨声淅沥,她想起小时候下雨的时候,爸爸用大雨衣将她裹得滴水不露,放在二八大杠上,他说:“宁宁,下雨天坏人容易出来。”
“为什么呀爸爸。”
“云太多,把老天爷的眼睛遮住了,还有雨水一冲,把做坏事的痕迹给冲没了,人就像没做过坏事一样。”
那这样的小雨算么?还是只有老家那种磅礴的大雨,才会有坏人出来?
公交站并不远,离家也就一公里。
但要回去的时候,要走一条小路,一边是废弃饭店的外墙,一边是河边齐腰高的蒿草。
白天人来人往的,没什么事,天暗了一个人走,的确容易心里发毛。
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杭攸宁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杭雅菲下来。
她估摸着杭雅菲今天是不会回来了,这是常有的事。
她一边因为没见到姐姐而沮丧,一边又因为能独占大鱼头由衷的开心起来。
此时雨已经下得更大了,就像无数伶仃的小脚在河面上跳舞。
杭攸宁走在那条小道上,四下无人,静极了,只能听见雨水哗啦,哗啦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辆车经过,带起一阵水花,雪亮的车灯映亮了围墙上的影子——两道影子。
杭攸宁慢慢攥紧了手里的雨伞,她凝神的听着,除她之外,还有一个脚步声
轻得不能再轻,无声的踩过草茎,带着一点泥水……
杭攸宁心跳越来越快,她想快点走,再快点……
马上就要走到拐弯处的时候,突然!前面一道黑影冒出来!只扑向杭攸宁!
杭攸宁一直在留神后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无数道手电筒的光,就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破脚骨
流氓
,总算扣牢唔
抓住你
,公安局去!”
居然是邻居们,他们七手八脚的把一个男人被众人压在地上。
是尾随她的那个男人。
他头发长得遮住眼睛,面色惨白,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确实像个水鬼。
这个年代,人口流动性差,猛地出现一张生面孔就足以引人注意了,更何况他长得这么特别。
“耍流氓,让伊吃生活!”
胡家的那个小儿子,胡丰兴奋道:“阿宁,没吓到你吧,我上日看到伊在这条路上晃荡,今朝特地埋伏起来,还真扣牢了。”
“水鬼”被摁着,还在笑:“你们凭什么抓我?没听说过走路也犯法?”
“唔那是走路么!唔那是尾随单身女同志!”胡丰吼过去。
几个人七嘴八舌道:“阿宁说,伊是不是一路跟牢你!”
“勿要慌,今朝扣牢他,蒋家里就太平了!”
杭攸宁一贯是蒋家里最老实的孩子,谁说什么,都笑眯眯的点头,像个面团成精。
所以谁也没想到,面团小声说:“他没有跟着我。”
胡丰急了:“阿宁,你覅要慌他,伢们都在这呢!”
“我没有。”她继续小声说:“他是我老家的一个阿哥,来看我,我正要带他回我家。”
胡丰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介哪个可能呢……上日伊跟踪女同志!我看得灵灵清清”
“哈,那你那时候怎么不上来抓我呢!没胆么?”压在地上的男人冷笑道,他的声音像老鸨叫一样嘶哑难听。
“他不是坏人。”
杭攸宁本就白净的脸,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更白得像一张纸,她很镇定道:“他叫许野,是东北辽西人,我以性命担保,他绝对不是坏人。”
许野脸上的狞笑,在那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听不懂南方话,因此他没听真他们叫她什么。
东北没人叫“阿什么”,他的小妹妹,叫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