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南被杀的那天晚上,顾阿福在值夜班。
许野失踪的那天晚上,顾阿福也在值夜班。
他确实没有犯案,没人能想到,他满头白发的姆妈、瘫痪在床三十七年的父亲,会虐杀、抛尸、绑架。
除了此时昏迷不醒的杭攸宁。
许野对顾阿福道:“是你父母犯案,积极投案,配合调查,一切都跟你无关。”
顾阿福没有说话。
许野感觉到手掌湿漉漉的,那是杭攸宁的血,他心下焦躁起来,实在不想继续耗时间去判断这个人是敌是友,直接道:“我得带妹妹去医院,让开!”
顾阿福看了一眼杭攸宁,他并不知道垃圾棚里发生的一切。
“我弗会害她的。”他说:“毕竟后卯,是一户人家了。”
许野疑心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顾阿福仍然是那副呆滞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我要讨雅菲做老婆,还没谈彩礼,她在一旁可以敲敲边鼓。”
饶是许野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事,还是愣在那里,杭雅菲?那个眼高于顶劲头,能跟他说过一句话么?
就在这时,顾阿福轻声道:“但是阿哥,你今朝得死。”
猝不及防,顾阿福突然犹如一只猛兽一样扑过来,把许野扑倒在地上。
顾阿福很敦实的一个人,而许野本就虚弱,刚才耗费了大半力气,竟然被他摁倒在地上。
泥水飞溅起来,无声无息。
许野一拳打在顾阿福眼睛上,想要趁此翻身起来,但是却被顾阿福死死摁住,他一只眼睛已经充血,却如同一只无知无觉的野兽,任凭许野一下一下的攻击,钢筋一样死死扼住许野的脖子。
“我看到你跟雅菲讲话了,你讲了什么?”他总是木然的脸,此时兴奋到狰狞:“没用,杭雅菲是我老婆……”
许野已经被勒得翻白眼,他拼命得蹬腿想要起身,可是越来越无力。
顾阿福迟疑了一瞬间,不过很快被疯狂取代:“我弗能坐牢间,我要讨老婆,这次我一定要讨老婆!”
许野视野已经陷入了一片血雾。
就在这时候,顾阿福脸上狰狞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许野身上拽开,蹬着腿,迅速倒退。
许野脱离钳制,拼了命的喘气,擡头看去——
是杭攸宁,她顶着满头的血,用一把剑扼住顾阿福的脖颈,拖着他后退,然后一个翻身,将他整个人甩在地上。
暴雨初霁,月光如洗,她的脚踩在顾阿福胸口,手里长剑雪亮——公园大爷健身用的那种,没开过刃的宝剑。
此情此景,杭攸宁想说点什么大义凛然的词,比如代表人民枪毙你之类的,可是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有恶狠狠的吼最生气的点:“你不许那么叫我姐!”
顾阿福这一跤摔得不轻,他踉跄着起身,想要继续攻击杭攸宁,可是她太快了,身形闪躲快得几乎产生残影,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碰不到她分毫。
而与此同时,她手里的那把没开刃的剑,却如同一只极细极痛的戒鞭,步步打在他的要害上。
终于,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顾阿福跪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发出哀嚎声。
许野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之后,赶紧撕下衣服,将顾阿福的手脚反绑。
“宁宁——”他回过头,想问什么,却发现杭攸宁在抹眼泪。
大概刚才大概是因为肾上腺素狂飙,现在卸掉力气,她才觉察出疼和害怕,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抖。
“怎么了?”许野爬过去,她把头埋在他胸口,先是啜泣,最后崩溃得哭嚎起来。
许野心疼又不合时宜的觉得好笑:“你把人都打成猪头了,你哭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一个噩梦,她必须靠哭泣来发泄此刻的恐惧
“我很怕。”她说:“我怕得握不住剑。”
她练了这么多年武,实战经验接近零,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单挑一个成年的男性。
这时候,前面有无数道手电筒的光芒映亮了旷野……
是纪小北、陆阿姨,后面是许队长,慌里慌张的往这边赶。
“杭攸宁!你没事吧!”
——
许队长和余警官来的那一天夜里,时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
杭攸宁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来,她说:“妈,我病好了,咱们回家吧。”
张淑芬当然不同意,压低了声音骂人:“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要回也是明天打完吊瓶回去啊!”
杭攸宁满头是汗,她小声说:“我得去找许野……我怕来不及。”
张淑芬这一怒非同小可,也顾不上她生病,扯着她到走廊里:“我跟你说话你听不明白是吧!他有没有事跟你有啥关系啊?你能干啥啊?”
杭攸宁被念的头晕脑胀,她又开始怯懦了,是啊,她能干什么呢,她从小到大就没干成过一件事。
以及,她想起了白天余警官那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她的想法,真的是对的么?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
“回去睡觉!”张淑芬看到自己成功镇压了女儿,就呵斥道:“你要敢去找她,就没我这个妈!”
杭攸宁被扯回去,她躺在床上,周围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张淑芬没舍得租床,就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眯着睡着了。
渐渐地,晨曦的光芒透进来,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和护士推车的声音。
张淑芬头一歪,打了个激灵醒过来,她发现杭攸宁的床上空无一人。
医院的大门一开,杭攸宁就跑了出去,此时,她已经坐上了去鸡鸣渡的公车。
她很少不听张淑芬的话,她心慌得像是在私奔。但有种奇异的东西支撑着她,她顾不上胆怯和自卑,她必须要要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鸡鸣渡附近大家都在议论,昨天许队长带着人,在鸡鸣渡这一片里里外外的搜查,重点搜了顾阿福家。
杭攸宁只觉得一道雷在心头爆炸,她几乎站不稳。
许野,一定出事了。
所以他们才会反复问她,最后一次见许野是什么时候,才会根据她幼稚的推理,去搜查顾阿福家。
他们什么都没搜出来、
那么许野究竟在哪?
警察都想不到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想到?
杭攸宁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
就在这时候,顾阿福他妈推着他爸出来了,她佝偻着腰,身上一股馊味,老头半闭着眼睛,手里是一个破旧的收音机,里面放着新闻。
众人挤眉弄眼,不再搭腔,杭攸宁愣愣的看他们,跟自己擦肩而过。
她第一次,看清了他们的脸。
——
陆培英这两天脑子已经清醒了不少,小北松了口气,准备去上学。
他刚打开门,就看见杭攸宁等在门口。
杭攸宁天生了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小北对她印象很好,忙问:“阿姐,有何事体?”
陆培英也站到门口,刚想寒暄两句,就看见这个脸色惨白的少女开口,道“我知道谁杀了小南。”
两人俱是一惊,陆培英愣在那里。
“我需要人帮我把他们揪出来。”杭攸宁低声说:“但可能会死。”
按照杭攸宁的安排,纪小北和陆培英一起演了一个丢上海牌手表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
杭攸宁说,她就是要把众人都吸引到这片垃圾堆里附近,越多越好。
她成功了,这个没什么人来的地方,第一次如此嘈杂,所有人都在一心一意的翻找着。
只有杭攸宁,她用余光发现了顾阿福的妈妈,老太太躲躲闪闪,却始终监视着这边。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藏着许野的地方有暴露的风险,凶手才会想着把他转移。
“为何你会觉得伊躲来在那里?”小北问。
杭攸宁答非所问,道:“因为他们一定是坏人。”
他们一定是坏人,警察在鸡鸣渡什么都没有搜到,只能说明他们没有把许野藏在家里。
许野一定在他们手里。
这附近人多眼杂,他们也不可能把一个成年男性给运出去,哪怕是切碎了……
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问题只是在哪里。
杭攸宁想到了小玉。
小镇上没有秘密,可就连街坊邻居都不知道小玉是顾家的孩子,那小玉是怎么长大的?
据周围的人回忆,小玉五六岁就在这边流浪,当时就痴痴傻傻,所有人都觉得她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打死,可她好好地长到了四十岁。
说明她的亲生父母,一直在暗中看顾她。
她日常住在垃圾棚里,如果顾母出来给她喂饭、照顾她,那么一定会被人看见。
但是没有人看见,也没人怀疑过她跟顾家有关系。
说明顾母从鸡鸣渡去垃圾棚,有一条不为人知的路。
“所以你是猜,有一条地道?”
杭攸宁想了一下,道:“不是地道,应该是一个储藏室或者避难所。”
“一来,那年月经常打仗,很多富户都会修个防空洞之类的东西,二来,过去兄妹乱伦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她出嫁前怀孕,生孩子,坐月子,总得有个地方……”
“也可能是去外地了呢?”
“不太可能,他们但凡能去外地,肯定不会留在这里生活。”
去了没人知道他们是兄妹的地方,一切都解决了,不用放养着女儿,也不用遭人白眼。
可是他们没路子,或者没胆量去。只能留在这里。
“既然警察搜过了,这个地下室的入口一定不在顾阿福的家里,我听说建国前顾家也住在这,院子很大,而药厂贴着鸡鸣渡建的,占了部分民宅,那么入口最可能的地方,就是药厂和鸡鸣渡这个交界的垃圾场。”
“许野如果还活着,一定关在那里。”
小北目瞪口呆的听着她的分析,就如同目睹一场精彩绝伦的戏法,揭秘时不过尔尔,可是当那个老太太真的打开地道的门,许野真的从里面出来,联防队真的捉住了凶手。
他还是觉得近乎魔幻,如堕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