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张淑芬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她一边骂:“这死孩子,怎么没个动静呢!”
一边急吼吼的绑头发,胡乱洗了把脸,准备去打扫卫生,八点钟得开店啊!
可是一看,杂货店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缺的货都补好了,连陈年的油污都抹的干干净净。
张淑芬一愣,看见柜台上留了一张纸条,是杭攸宁那狗爬字:
“妈,我去找我姐了,她说住她宿舍,可以辅导我考大学。”
而此时此刻,通往城里的早班公交,正驶过跨江的大桥。江风吹起杭攸宁的短发,是的,她离家出走了。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反叛。
她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可能是她之前她抓到了凶手——她人生好不容易能靠自己做成一件事,这让她觉得自己多了点自信。
也可能是姐姐那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管你。”
总之昨天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她突然升起一些小小的野心,她想要试试看。
不是为了爸爸,不是为了妈妈,单纯为了自己,她想要试试看,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如果行,她念完大学,会赚很多很多钱,都给妈妈。
如果不行……
她就回来给妈妈认错。
杀人犯法,妈妈再生气也不会打死她的对不对!想到这个,她又挺直腰杆。
况且还有姐姐帮她。
杭雅菲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公司在附近给她分配了一间宿舍,走几百米,就能看见西湖。
杭攸宁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日头毒辣,她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遍又一遍。
她用公共电话,给杭雅菲寻呼机留了言,然后就去她宿舍门口等着。
楼道里,穿堂风清凉,她抱着路上买的西瓜,一边看数学课本,她还是初中水平,不对,其实小学的几何,她就没学明白,她只会把那些长方体正方体通通涂黑。
如今看课本,就像看天书。
比起姐姐,她的确很笨,而且老是沉不下心。
杭雅菲从小就坐得住,连大家交白卷闹逃学的时候,她也呆在家里,一遍一遍的做题,从白天做到晚上。
小小的杭攸宁踮脚看着姐姐的背影,心里羡慕极了。
她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坚定不移的努力。
杭攸宁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并不是那么想考大学,她只是不想结婚,也不想……一辈子都像妈妈手里的面团。
那貌似也只有考大学这一条路。
这一次,她一定听姐姐的话,好好学习,然后帮着姐姐好好干活……
杭攸宁脸贴在冰凉的瓜皮上,一边下定决心,一边慢慢慢慢合上眼睛。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夕阳西斜,已经有下班的人群三三两两的从她旁边经过。
按理说杭雅菲也应该回来了,但并没有见人影。
杭攸宁擦干净口水,踮脚往远看,一个来了不是,再一个来了,也不是。
一直等到弯月挂上天际,也没见杭雅菲回来。
杭攸宁有点懵了,按理说,杭雅菲看到传呼,知道她来了,一定会快点赶回来的,可是现在都过了下班的时间了,她为什么还没回来。
“阿宁,你怎么在这里呀?”
杭攸宁擡头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书卷气的姑娘。
杭攸宁认识她,她是跟杭雅菲同住的同事苏梅,她叫梅子姐。
杭攸宁有些拘谨的站起身,道:“我来找我姐姐,她还没下班么?”
“你阿姐六点就下班了,你没看见她?”
“没有啊!”
“你打她传呼了没?”苏梅叮里咣啷的打开门,道:“快进来坐吧。”
这个宿舍不大,但收拾的极其整齐,地上贴了瓷砖,纤尘不染。桌子上罩着带蕾丝的桌布,上面还放着一个花瓶,两支荷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杭攸宁每次来,都觉得手脚没地方放。
她觉得这里特别特别高级,高级得让她觉得自惭形愧,恨不得马上逃回她的的杂货店里。
梅子姐用家里的座机又呼了一下杭雅菲,还是没动静,她也疑惑,想了想,道:“她可能出去约会了。”
“嗯……什么?和谁约会?”
“和男朋友呀,你不知道么?最近老来找她。”
杭攸宁吃惊的张大嘴,像只愚蠢的小鹌鹑。
虽然追杭雅菲的人车载斗量,但她一直平等的拒所有男人于千里之外。
过年的时候,张淑芬提了一嘴,杭雅菲马上翻脸把杯子摔了,所以,男朋友?
“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杭攸宁忍不住追问。
“长得很好看,斯斯文文的,名字么,倒没注意。”
梅子姐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道:“对了,你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去。”
杭攸宁想说不用,可是肚子叽里呱啦的叫起来,活像是养了一百只老鼠。
毕竟,她已经饿了八个小时了。
梅子姐扶了扶眼镜,笑道:“等着啊!”
她那种典型书香门第的女孩子,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好听又温柔。
厨房里传来煮水的咕咚声,杭攸宁独自坐在客厅里,跟那个圆滚滚的西瓜大眼瞪小眼。
突然,她注意到,西瓜底下有一小块污渍。
她开始还以为是西瓜弄的,可是后来发现不是,像是一滴墨水滴到了上面,可是,洇开的形状奇奇怪怪的,就好像一只蜘蛛……
“铃儿——”
刺耳的电话铃声炸响,杭攸宁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梅子姐匆忙出来接电话,又把电话让给杭攸宁:“你姐姐的。”
杭攸宁刚接起来,就听见对面的咆哮:“杭攸宁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谁让你来的,你跟谁商量了?”
杭攸宁被骂得头晕脑胀,下意识的解释:“不是姐,你之前说我可以在这里准备高考……”
“可以个屁可以!我告诉你,现在!立刻!哪来的给我滚哪去!”她越骂声音越凶:“等我回去让我见到你,我肯定把你的腿打折!”
杭攸宁唯唯诺诺的挂了电话,她有点失望,但只有一点点。
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出尔反尔,但是她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杭攸宁已经习惯了被放弃了,她们总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
“梅子姐,我,我走了。”
梅子姐当然听到了电话里的骂人声,她尴尬的装作没听见,只是道:“你回家的公车,应该没有了吧?”
“跑两步,应该能赶得上。”
然后回去接受妈妈的嘲笑……人生第一次的叛逆,居然就这么窝窝囊囊的结束了。
“你至少把面吃了!”
梅子姐端出一碗热气腾腾雪菜肉丝面。放到杭攸宁面前,杭攸宁说:“不要了吧,来不及了。”
然后屁股像被黏在椅子上一样,手就这么伸向了筷子。
梅子姐笑眯眯的看她吃,一边问一些家常:“你们家里姐妹几个啊?”
“你这趟来你妈妈知道吗?”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
“你姐回来了么?”梅子姐起身去开门:“怎么没带钥匙啊?”
杭攸宁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杭雅菲这个人,说打断她一条腿,就绝不会打断半条。
她一口面条卡在了喉咙里,地动山摇的咳起来,半天才缓过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屋子里静得可怕。
梅子姐已经把门打开了,可是她并没有打招呼,而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杭攸宁起身,转过头。
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的脸隐藏在晦暗的阴影处,看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