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野打小就跟杭雅菲八字不合。
小时候,一群男生不好好听课,哪怕他就只是张了一下嘴,下一刻就能看见杭雅菲把手举得老高:“老师,许野上课说小话。”
杭雅菲长得漂亮,大家叫她“大队长”,或者“一枝花”。
只有许野在背后管她叫“欠儿登。”哪哪都有她,啥啥都要管。
现在他还是得等欠儿登下楼,这毒辣的天气,他们俩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烦得宋之江已经抽了半包烟,气鼓鼓道:“往少了这是不尊重人,往多了说,这就叫妨碍执法。”
“你说谁妨碍执法?”
说话间,她穿了一件圆领的乳白色衬衫裙,头发蓬松卷曲,像个洋娃娃。
宋之江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咳了一声,道:“我,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许野不耐烦道:“杭雅菲,我们找你是正经事,你别整那死出儿,一天天谁欠你似的!”
是的,所有男的都像天生欠了杭雅菲一头,在她面前永远挺不直腰杆。
在东北是这样,在江南还是这样。
杭雅菲打量了一些十年不见的许野,他把做卧底时的伪装都给卸了,板寸头,眉目英挺,虽然穿着便服,仍然能看出凛然正气。
只是仍然瘦,瘦得像只长脸狮子。
“许野你脸皮是真厚,你把我妹妹害得到现在还跟医院里躺着,谁给你的脸在这儿吆五喝六的!”
这打了许野的七寸了,他脸色变得不太好,不在吱声了。
宋之江连忙缓和气氛,道:“杭雅菲同志,这次我们找你呢,事关重大,我们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他们在西湖边找了个地方坐着,日光毒辣,蝉鸣阵阵。
“是为了顾阿福的案子么?”杭雅菲抱着手臂道:“事先说明,你们找了我,就不能再去找我妈和我妹妹的麻烦。”
许野最烦听这话,冷脸道:“我找我妹妹不需要任何人批准。”
杭雅菲道:“你姓许,她姓杭,她怎么就成了你妹妹!”
又转向宋之江:“警察同志你管不管,从小就跟我抢妹妹,这是拐卖儿童行为吧!”
宋之江赔着笑脸,掇掇许野,示意他开始说正题。
没想到许野脾气也上来,他啪地合上本子,道:“就凭如果她待在我身边,我他妈砸锅卖铁,我去卖血!我也不能让她只读到初中!”
杭雅菲的脸色刷得变了,她想说什么,但是半天没说出口。
两人积怨太深,本来不应该许野来联络,但最熟悉案情和凶手的,又只有他。
许野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道:“你听说过黑蜘蛛案吧?”
黑蜘蛛是1978年开始声名鹊起的连环杀人犯,各大报纸头条连篇累牍地报道,他的恐怖和凶残,杭雅菲当然知道。
许野道:“他又重新出现了。”
杭雅菲不耐烦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记得,宁宁九岁那年,你们家有人入室抢劫么?”
杭雅菲迟疑了一下,道:“记得,但是他不是被抓住了么……”
是张淑芬告诉她和杭攸宁的,那个人早就被抓住了,还判了死刑。
她们也因而安下心,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
“不,他从火灾现场逃走了。”许野说:“并且,我们高度怀疑,他就是连环杀人犯,黑蜘蛛。”
西湖的光影,波光粼粼,再加上眼前消失了十年的许野,一时间,杭雅菲竟有一种不真实的幻觉感。
杭雅菲不知所措道:“黑蜘蛛不是只杀独居女性么?他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那,那他现在……”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这一次,全国各地一共十九名女性报案,收到了黑蜘蛛的图案的信。”许野道:“这一般被认为,是他犯罪的预告。”
“我没有收到!”杭雅菲道。
“但你比任何人都危险,因为我收到了这个。”
许野拿出一沓照片,照片上,是偷拍的杭雅菲,或是行色匆匆地赶着公交,或是在百货大楼试着衣服,又或是在西餐厅优雅地使用刀叉……
而画上,无一例外地用黑色油墨笔,描画了一只黑色蜘蛛,八只细长的脚,把杭雅菲那张美丽的脸,笼罩在里面。
“这是……”
“这是我收到的。”他道:“可以视为,黑蜘蛛对我,对警方的一种挑衅。”
杭雅菲极力维持着镇静,可是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嘴唇泄露了一点脆弱。
宋之江忍不住安慰道:“同志,你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说重点。”杭雅菲冷淡道:“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配合我们,抓住他。”
黑蜘蛛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全国各地的。
因此,那些预告信,很可能只是烟雾弹,来隐藏他真正瞄准的受害者。
那些拍摄杭雅菲的照片,如此细致、贴近,说明他已经潜伏在杭雅菲周围了。
“也许这些只是他误导你们的一部分呢?”杭雅菲再次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我来,威胁警方。”
许野沉默了一下,道:“总之,我有理由相信,你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
警方在杭雅菲的宿舍、公司等地方,都布下了埋伏。
杭雅菲身边24小时,都有便衣警察。
许野耗费很大的心力,他特别希望能够一举抓到黑蜘蛛。
除了实现多年的夙愿之外……
还有一个原因,如果他现在抓到了黑蜘蛛,杭攸宁就安全了。
他之前卧底鸡鸣渡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排查过蒋家里的人员往来——黑蜘蛛是东北人,今年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整个蒋家里,并没有嫌疑人。
但他知道,黑蜘蛛最终的目的,一定是杭攸宁。
是九岁的杭攸宁让他差点葬身火海,几乎终结了他的犯罪生涯。
他一定会报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现在杭攸宁附近也有警方保护,但是许野每天都属于极度提心吊胆的状态。
早一天抓到罪犯,他就能早一点陪在妹妹身边。
“那是我妹妹,你离她远点,别让我说第二遍。”杭雅菲道。
许野不跟她吵,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他始终记得杭攸宁很小的时候,过六一画画,别人画爸爸妈妈,她画了《我的哥哥》。
哥哥帮她交“四害”,她最喜欢哥哥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把那幅画拿到班级里穷显摆,马上就被大队长杭雅菲以“上课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为由。”撕了个粉碎。
这件事,在他和宁宁分别的十年,他每次想起,都恨得咬牙切齿。
妹妹,他只有一个妹妹了,可想她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东西能当作念想。
他甚至很害怕,怕日子久了,遇到的人多了,他就把她忘了。
连同杭叔叔,还有那刻骨的冤屈和仇恨……
——
许野做梦也没想到,一切部署妥当的时候,杭雅菲跑了。
连职都没辞,也没有任何行李,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去食堂吃个午饭,然后这个人就失踪了。
等她再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深圳。
“我不觉得你们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有意义。”这个蠢货还在那里振振有词:“但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和工作,所以,我离开。”
“你脑子灌几斤狗屎啊杭雅菲!”许野破口大骂:“我他妈部署了一个月!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么!”
“那你们就来找我啊。”杭雅菲道:“如果你们找不到我,他更找不到,我不就安全了。”
许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一脚踢在墙上:“杭雅菲,你脑子真的被驴踢了几个来回……”
杭雅菲脾气并不好,可是这一次,她心平气和地承受着他的怒火,只在他终于骂够了的时候,说:“我妹妹来找我了。”
“如果你们说,我的住处已经被什么蜘蛛盯上的事情,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