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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桑塔纳,轻而缓的掠过长安街、天安门、飘扬的五星红旗。
杭攸宁趴在车窗边看着,徐慧看了她一眼,笑眯眯道:“宁宁没有怎么好好玩过呢吧,等嫂子有空了,带你来去看升旗。”
张淑芬连忙道:“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她不是看那个——”
说罢用手肘戳了一下杭攸宁,杭攸宁从车窗移开目光,道:“我有个朋友,今天也在长安街上,我在找他——”
“哦,他是来做什么?”
“来做汇报,他是个警察。”
“哎呀,那你朋友了不起!”徐慧笑吟吟道,随手调了一下收音机,婉转的音乐流淌出来: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
许野站在街边,一辆车带着歌声从他身边掠过。
他穿了一身笔挺的警服,身姿挺拔,表情凝重,站在熠熠生辉的警徽下,简直像一张宣传海报。
“人长得精神就是好!”一个北京警察给他递了根烟,道:“跟电影明星似的!”
两人是在北京念研修班时的同学,叫方同,在首都公安局工作。
许野道:“我不抽烟,你不知道么?”
“对!”方同笑道:“可不是,跟上学时一样!瞅着坏,素质比谁都高!”
许野也笑了一下,道:“哪能跟首都警察比!”
“绷不住了吧!笑了吧!”方同笑道:“首都警察不还是得坐着,听您介绍工作经验嘛!”
他向周围看看,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这回是立了大功,尤其各地都缺技术人才,你要是真有来首都的心思,趁早跟领导表示。”
许野道:“我现在还没定。”
方同看他脸色还是很难看,又说:“你别那么紧张,跟局里开会差不多,照着材料说就行了。”
许野道:“是。”
他其实并不紧张,他只是担心杭攸宁,今天是她去医院的日子。
如果北京的医生没有办法,她可能真的就要带着这个疤一辈子了。
他无所谓她脸上有没有疤,但他觉得,这一刻,他应该陪在她身边。
就在这时候,宋之江几步小跑过来,道:“许野,余局说咱们可以进去了!”
“好!”
刺目的阳光下,许野深吸一口气,走入了那座庄严肃穆的建筑。
——
医院里,杭攸宁躺在检查台上,冰冷的仪器在她脸上巡回。
远远地,能听见徐慧在跟她那位熟人在说话,非常温柔的播音腔:
“我不费心怎么办呢?小姑娘学历不是很高,对,没能进厂……”
“唉,不能跟你们这种新时代女性比的,脸上这么大的疤,她一辈子就毁了。”
终于,医生做完了全部的检查。
她放下仪器,声音非常温和,却下了死刑:“伤到了真皮层,已经形成了瘢痕,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太可能的。”
张淑芬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杭攸宁低着头,没有说话。
——
“现在由负责侦查工作的,两名一线干警,向各位领导,同仁、进行汇报。”
随着掌声,许野起身走上台,他身上再无半点当年小混混的痞气,端正、庄严地向所有人敬礼。
“我叫许野,负责526案件,以及黑蜘蛛连环杀人案侦查中的物证技术工作……”
有许多领导投来赞许的眼神,他们大多都听说过他——准确来说,是听说过他一个愣头青,为了追查黑蜘蛛的案子,考警校,当警察,一路死磕不放弃。
领导们就喜欢这种聪明有韧劲的年轻人,更何况,最后这个案子还真是被破了。
“这孩子有这股劲儿,前途无量啊!”
——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张淑芬气得浑身发抖,在医院门口就扯着杭攸宁大骂:“我告没告诉你别掺和那些事!现在成了怪物了!你高兴了!”
杭攸宁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任她骂。
那模样,又让张淑芬又想起了杭寻。
她从杭攸宁受伤便强忍着怒火,跟火山喷发一样:“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什么余警官答应让你当警察,你特别得意啊!”
“我告诉你杭攸宁!你脸现在这样了!就是给你当皇上你都没用!你这辈子,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废物!废物!”
徐慧从医院跑出来,连忙拉住张淑芬:“妈,你别气了,咱们回家说!”
张淑芬一动不动,接着骂,周围人都看过来。
徐慧脸皮薄,跟着面红耳赤,她只能低声劝道:“妈,我认识残联的人,大不了给小妹安排那样的工作,不需要见人的……”
——
许野终于汇报完,跟着余警官回宾馆换便装。
余警官很高兴:“当年,我打头见到你的时候,还是个扒火车的傻小子。现在也是独当一面了。”
许野说:“没您,我走不到今天。”
这话说得真情实感,当初,余警官因为他死咬黑蜘蛛的案子,觉得他是当警察的料,资助了他考警校。
他那时候一门心思抓罪犯,也闯了许多不大不小的祸,也是余警官一路护着他,教着他,他才走到今天。
余警官道:“是你自己争气。”
余警官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道:“宁宁那边,就有点难办。”
许野紧张起来,道:“怎么了?刚才汇报的时候,领导们还说她的事迹应该树典型么?”
“但是,吴教授不愿意收。”
余警官长叹一声,他昨天带杭攸宁去见了吴教授。
按理说,她立了这么大的功,本身又有天赋,在原来,凭推荐入学都是可以的。
但吴教授聊了一会,就让她出去了,单独跟余警官说:“这孩子不行。”
“为什么?她真的特别有天赋!”
“你说她能认出犯罪分子这一点是吧,其实很多老警察,也有类似的直觉,但这跟算命一样,看概率。”
余警官急了,道:“真不是……”
“犯罪学的研究,是非常枯燥,而且需要很强的学习能力,她这方面很一般,反应也慢。”
余警官道:“就不能通融一下了么……”
“应该可以给一个特招名额。”吴教授说:“但是文化课得过线,她够呛吧?”
许野有些难受,他道:“宁宁做卷子可能不行,但是她真的在办案方面有天赋!”
余警官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她的疤大概率过不了警校的体检。所以我才想让她先跟着教授搞研究,谁想到……”
他拍拍许野的肩膀,道:“算了,从长计议吧。”
许野还想再说什么,宾馆门已经到了。
余警官进门之前,又说:“其实做女警本来就太辛苦了,而且双警家庭很难,她在家给你顾好大后方,也是为人民服务,对吧?”
她在家也挺好的?
许野只觉得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如果前面不是他的领导、长辈,他真的可能笑出声来。
她那么有正义感,有天赋,还锦上添花的会功夫。
她在家?给一个男的顾好大后方?
许野不觉得自己配,也不觉得任何一个男人配。
——
“为何你总笑个没够
为何我总要追求
难道在你面前
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旱冰场的收音机传来崔健的嘶吼,而一旁的摊位上,老板将一坨坨白面下锅。
油锅里刺啦刺啦,浮上来金灿灿的一团。老板要用大筷子拨弄着,让它们不要互相黏在一起,
吃上去咔嚓咔嚓,很脆,里面的馅是甜甜的豆沙。
杭攸宁站在一旁,专心致志的瞅着老板,专心致志的咽口水。
就在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老板,来两个炸糕!”
杭攸宁一擡头,就看到了许野,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夹克,冲她扬扬眉。
杭攸宁赶紧说:“一个就够啦!咱俩分着吃!”
“谁跟你分着吃啊!”
许野装作很嫌弃的样子,眼睛里却是笑,说:“俩都是给你的!”
“那就要一个!”杭攸宁道。
“好嘞,瞧好吧您内!”
初秋的天气,风很温柔,眼前都是北京城里年轻快活的年轻人。
杭攸宁坐在台阶上,专心致志的吃着炸糕,许野把自己外套脱了,披在杭攸宁身上。
一般大人吃东西,都是用一只手拿着的,因为他们的世界有太多其他重要的事情。
只有小孩子会用两只手拿着炸糕,因为吃,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下第一的要紧事。
杭攸宁两只手捧着那个大炸糕,小口小口吃着。
许野看着她,心里又酸又甜,他想起小时候的愿望,就是赚很多钱,给妹妹买好吃的。
他的愿望实现了,可是杭攸宁呢?
他来之前已经跟张淑芬通过电话,知道杭攸宁的脸治不好了。
这种情况下,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告诉杭攸宁,她没法跟着吴教授工作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杭攸宁说:“小野哥,我运气真的太好了!”
“啊?”
她笑弯了眼睛,道:“我今天问过那个医生了……”
趁着张淑芬跟徐慧说话。
她赶紧去问那个医生,据说这个医生是中国最好的整形医生。
“我听说好像可以用猪皮盖在脸上,你们医院可以做吗?”
医生有些好笑,道:“用猪皮植皮,是修复烧伤皮肤的一种方式,但猪皮太粗糙了,我们医院不做的。”
“那哪个医院会做呢?”
医生想了一下,道:“上海之前有,是特批的,现在听说香港有,但是风险很大,对你的伤疤也没有……”
……
杭攸宁看着许野,眼睛发亮,道:“你还记不记得黑蜘蛛的书报亭里,有很多书就是来自香港的!”
“嗯!”
杭攸宁道:“说不定那个黑蜘蛛的同伙,就是香港人,或者有香港关系,你说对不对?”
许野看着她兴奋的脸,心头苦涩。
但还是“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