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许野就知道为什么曹国静要来找他坦白了。
经过中央调查组的调查,有一个团伙,一直在盗取国有资产,倒卖废钢,甚至优质钢材,许建邦、曹国静都有渎职的嫌疑。
这一群人如今都偷渡到了香港,不知所踪。
许建邦,最起码账目是清白的,当初三次审查,家里也没有搜到现金。
而曹国静则被重点调查,因为她跟她丈夫离婚后,她丈夫去了香港。
曹国静大喊冤枉,因为谁都知道,她跟她丈夫周隐,关系非常差。
周隐去香港,纯粹是因为喜欢武侠小说,想去香港的杂志社任职。
但是这个当口查出来,也没办法,她被革职查办,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行动不会自由。
而倒卖钢材的那个公司,倒还真不是港资,它的法人是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
还有一件事,是随着黑蜘蛛连环杀人案被报道,各大杂志都连篇累牍地报道花季少女遇害的惨案,赵明明案件,被重新关注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案件的细节。
但这些跟杭攸宁无关,她心彻底乱了。
那天晚上,许野把他关于杭寻的一切猜测,都告诉了她。
“根据现在的事实,可以分析出,应该有一个人,把赵明明介绍给许建邦,以此来威胁他,获取利益后,又帮他解决‘麻烦’。”
他说话不带一点感情,读许建邦的名字,就如同读新闻稿。
“我怀疑,这个人就是杭寻。”
“不可能!”
杭攸宁大声地说:“我爸爸是警察!”
许野道:“并且,我发现了他在内部期刊上发表的文章……”
他的声音非常冰冷,就如同一把剔骨的尖刀,生生剜开最柔嫩的肉。
到底是十八岁,巨大的痛苦压下来的时候,杭攸宁溃不成军,她第一反应就是逃。
她想回蒋家里了。
她想念那个安静的江南小镇,那里很安静,不会这么痛。
对,还有妈妈,她要问问张淑芬,还有来凤鸣,她们会告诉许野,她爸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杭攸宁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准备启程去火车站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那个跳大神的女人。
“同志……你托我打听的事情,我打听到了,你说的那个钱,还算数吗?”
杭攸宁握紧了冰冷的电话,她道:“算。”
女人叫孟芬,生活在金家屯里,主要收入是种地,平日里靠跳大神补贴家用。
杭攸宁坐着晃晃悠悠的长途汽车,倒了好多站,终于来到了那里,又挨家打听,才找到了正在跳大神的孟芬。
孟芬摇头晃脑,如同鬼魅疯魔:“天惶惶风雨不停,地茫茫山君出行,杀也,杀也!”
杭攸宁在一边等,等她跳完了,领完了赏钱,才走过去。
“杭小姐,你来了!”
孟芬一边卸妆一边道:“走,上俺家去!”
杭攸宁说:“你女儿没来?”
“小孩家,见这些个不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我指望她考大学呢!”
她们沿着田埂走着,大概是因为在自家地盘,孟芬话多起来:“杭小姐,你最近咋啦?脸色怪吓人的!”
“我没事。”
连日来的休养和服药,已经让她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但是她再也没有那种,又兴奋、又紧张的精气神了。
杭攸宁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孟芬看看左右,四下无人,一片荒芜。
她才压低了声音说:“那个赵老太太的干儿子,你记得么?很年轻那个。”
“嗯。”
“他叫方临河,是赵明明的男朋友!”
“啊?”
杭攸宁一惊非同小可,警察也好,她也好,都没有调查出来,赵明明有除了许建邦之外的情感关系。
男朋友?
“赵老太太说,当初她们娘俩都吃不上饭了,多亏了她一个同学,给送米,送票,才撑下去,有救命的恩呢!”
杭攸宁迟疑了一下,她想起曾经有几年,他们家双职工家庭,尚吃不饱饭,一个男孩,居然有余粮去帮助女朋友,这家底也太厚实了!
孟芬看她没有说话,又重复一遍:“是不是?救命的大恩?”
“是。”
“所以啊,赵明明跟这个男孩出去,她也就没管,因为赵明明每次回来,都能拿着钱,有时候还有外国钱呢!”
她说得十分隐晦,可是杭攸宁还是听出来了。
这个男朋友,大概是带着赵明明出席一些酒肉饭局,她毕竟跳芭蕾舞的。
而赵明明为了养家,也只能委身于此。
“后来有两年,她孙女说,他给她介绍了一个特别有钱的。”
那多半就是许建邦。
杭攸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想,幸好,她就知道,一定不是杭寻。
“然后呢?”
“然后她孙女就死了!”
孟芬叹息一声,道:“作孽啊!”
“俺听那个意思,赵老太太觉察出来了,这个小方跟她孙女的死有关系。”
不知不觉地,她们已经走到了一片无人的荒野,齐腰高的荒草,沙沙地响着。
这世界真安静啊,杭攸宁想。
“她为什么没跟警察说?”
“因为小方说,要认她做干妈,给她养老。”孟芬叹了口气:“她都七十多了,要把小赵供出来,她怎么办呢?”
她看起来,是从心往外的理解赵奶奶,甚至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这人啊,不就是活孩子的么!”
所以赵明明就白死了。
还要被钉上钉子,砸碎骨头,永世不得超生。
杭攸宁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掏出准备好的钱,递给孟芬:“谢谢姐,给你女儿买点东西吧……”
孟芬却没有接。
那双粗糙黝黑的手颤抖着,她后退了一步,已经满眼是泪水:“杭同志,对不起,不关我事,他,他是会杀人的……”
说着她连滚带爬地跑了。
杭攸宁这才发现,一道阴影遮住了夕阳,也完全将她罩住了。
正是方临河。
杭攸宁那天没有看清他,就像她好像也没有看清孟芬一样。
方临河长了一张挺讨喜的面孔,圆脸,翘鼻子,笑的时候很有感染力。
“真是缘分。”他说,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孟芬已经跑远了,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荒野,走出了四五个嬉笑着的男人,他们很壮,如同铁塔,就是太黑了,看不清脸。
“在三宝寺,我已经放过你了,你又跑到这里来了。”
杭攸宁皱起眉,她不记得有这件事了……
难道,黑蜘蛛死的时候,那个同伙是他么?
可是她明明记得,那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而他才二十来岁……
是她记错了么,她的眼睛错了么?
就在这时候,她后背突然被踹了一脚,猛地跌倒在了地上。
鼻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还有土地的腥苦。
后面的男人笑了:“哥,这女的也不行啊!不说什么会功夫么?”
方临河蹲在她身前,拍拍她的脸,道:“对啊,怎么倒下了,让咱们见识见识,传说中小燕青!”
杭攸宁艰难地擡起头,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抢白。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是吧?”
他恶意地笑着,逼近她,轻声道:“当然是杭叔告诉我的!武能定神。”
他做着怪态,模仿着杭寻说话:“学武能定神,如果你总觉得谁都能伤害你,就永远活在恐惧中。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来。”
杭攸宁怔怔地盯着他,脑袋一片混乱。
方临河道:“我从十几岁就跟着杭叔,赵明明是杭叔让我介绍给姓许的,贱人不听话,也是杭叔派人料理的,懂了么?”
杭攸宁仰起头,终于说出口,她大声道:“你栽赃我爸爸是为了保护谁??”
“栽赃?”
方临河怔了一下,随即嗤笑道:“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爸。”
“你爸管姓许的借钱,十万,他不肯借,所以最后,他吐出来多少?几百万!”
“你没看见啊,姓许的跪在地上磕头,求我们别告诉别人,那样子有多窝囊。”
她仍然是坚定地,她道:“我爸爸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
“他得养小动物啊!”方临河噗嗤一笑,道:“他没跟你说么!他特别喜欢养小动物!让它们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