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带草木繁盛,尤其是夏天,公车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绿色。
而公车内热闹非凡:
“要死啦,小孩子个不高,肯定要半票的!”
“阿姐,你往里站一站,别碰到我的包包!”
公车里热闹非凡,是赶通勤的上班族,是接小孩放学的家长,是叽叽喳喳说闲话的阿婆。
而后车门边,坐了两个人。
是一个穿着雨衣,矮胖的老年男性,帽檐宽大,看不清面孔。而他旁边,这是一个年轻的白领丽人。
应该是父女两个。
杭攸宁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
“你接吧!”周隐很温和地说。
除了唇色很深,他长得其实并不恐怖,矮胖圆润的身材,灰白的平头,镜片上全是水渍。看上去竟然很憨厚,很慈祥。
如果不是刚才杭攸宁接过了他手里的尼龙包的话,她也许也会被迷惑。
那个包,带着一股浓重血腥味,她颤抖着打开,昏头涨脑之间,里全是杭翡奶声奶气的声音:
“小姑姑,我第一喜欢妈妈,第二喜欢你!”
“小姑姑,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天天等你。”
她是真的很害怕,里面是杭翡的……头。
可是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并不是让她肝胆俱裂的画面,而是——一个饭盒。
她短暂了松了口气,条件反射地把那个饭盒打开。
里面是一只手。
那一瞬间,她没有反应过来,还仔细看了一下。
是一只小小的手掌,苍白的,血迹斑斑的。
在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胸腔里带着呼哨的呼吸声。
她好想杀人……
杀了这个人……
周隐在一旁,帮她合拢了袋子,仿佛一个和蔼的长辈:“孩子还没死,但小手一直在流血,几个小时后之后,估计就没她了。”
他笑了,尽情地欣赏着她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就像欣赏着一个艺术品。
杭攸宁强行压制住了情绪,跟他坐在了最后一排。
她脑内正在疯狂的运转,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此刻身上有没有武器。
她不能贸然地制造恐慌。
公交蜿蜒而上,驶入一片浓绿的之中。
杭攸宁接了许野的电话,道:“我没事,我在公车上,待会打给你。”
随即,她就挂了电话,回头看向周隐,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隐说:“其实很简单,你爸爸留下的东西,给我,我把孩子还给你。”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
周隐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在撒谎。
随即,他意味深长地笑了,道:“你还是没想起来你爸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真的挺可惜的,当时你爸爸把黑蜘蛛制服了,又被林子捅了那么多刀,还是一点一点地爬回去了……”
他温和地笑着:“他就是为了告诉你,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你居然不记得了……”
杭攸宁厉声道:“孩子究竟在哪!”
周隐的身体状态并不好,他是打不过她的。
所以他一定会努力扰乱她的情绪,她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周隐却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前方,悠然道:“快到蒋家里了。”
“算算时间,你的未婚夫,应该已经到了,大家应该都在屋里商量对策。”他说:“所以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杭攸宁猛然站起来,他的每个神态,每一句话,都让她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感。
她必须现在动手了。
前面人们纷纷回头,不知道这对父女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售票员在前面说:“蒋家里站到了啊!下车的乘客赶紧下车啊!”
“好!那你跟我一起下!”
她伸手去扯周隐的领子,周隐直接被她扯了一个踉跄,但是毕竟是男人,而且很胖。
乘客们已经开始不满了:“你这个小死尸,怎么对自己老爹动手!畜生呀!”
“快放开!他多可怜啊!”
就连售货员也匆匆赶过来,道:“你干什么啊!不放开我报警了!”
杭攸宁看着众人围过来,脑子激灵一下,她吼道:“别过来!他是罪——”
一声巨大的枪声响起!
众人混乱的尖叫声中,那个老实、可怜的老头,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手里是一把是条纹清晰,套筒黑亮的手枪,在他手指缝隙之间隐约露出黑色五星的棱角。
它刚才就隐藏在他的雨衣里。
“我不大会开枪。”他笑出一脸皱纹,说:“所以啊,大家都别动!”
他就在车门口,没人能够逃跑。
他浑浊的老眼注视着杭攸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把东西给我,你现在就可以走!”
杭攸宁想到了他会带武器。
却没想到是枪。
她大脑飞快的运转,他为什么让她下车?
他究竟想干什么?
她现在下车,或许能见到许野,或许还有警察,他们可以立刻控制这辆车。
可是把满车的人留给他……
还有杭翡,该怎么办……
电话响起,张淑芬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去接。
对方是一个伪装过的,低哑的声音:“我要十万块。你们商量一下,十分钟后给我结果。”
“孩子还好么!喂!喂!”
电话被挂断了,六神无主的张淑芬跑出去大叫:“回来!都回来!”
杭建设和徐慧都跑回来,包括一众的邻居,都挤在屋里,七嘴八舌地议论。
“他要钱,就说明孩子没事!”
徐慧仍然冷静,道:“给他!”
杭建设说:“咱们现在哪弄那么多钱去啊!”
徐慧几乎是跳起来,一个耳光就甩在他脸上,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给他!”
杭建设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许野也闻声赶过来,问两个刑警:“能追查到位置么?”
“通话时间太短了。”
许野转头教张淑芬:“妈,待会再打电话,你必须稳住,拖延时间,一定要确保孩子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隐隐觉得不安。
因为直到现在,还是无法确定,这件事究竟是一个偶发的绑架案。
还是跟周隐有关……
如果跟周隐有关,他的目的应该不是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要钱?
还有,他一直都没能联系上杭攸宁。
——
汽车最终开动了。
杭攸宁没有走,她一直注视着周隐。
她单位在安排明年的治安宣传,估计要全国大收枪了。
周隐手里的54式,可能来自联防队被处理的枪支,也可能来自于香港走私的东南亚黑枪。
工作后,她对枪械知识也算是略有了解
——这样密闭的空间,贸然去夺枪,一旦开枪,跳弹、横弹、过穿,都很容易伤到车里甚至车外的人。
周隐持着枪放在腰前,隔着小半米指在司机的后脑勺上,让司机调转了方向。
车上虽然满载着人,但是却一片死寂,一个小孩张口要哭,被奶奶死死地捂住了嘴。
车慢慢驶离了蒋家里,周隐才回头,笑呵呵地看向杭攸宁,道:“其实我知道,你不会下车的,你跟你爸爸一样,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词,从他说出来,带了几分讥讽的意思。
他的表情却十分怀念:“你爸爸帮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我痛苦的时候,他陪我聊天……他肯定以为,他是我的大恩人。”
他的笑容扭曲起来:“可是那个曹国静臭表子,跟别的男人不清不白的时候,连一个打更的都能摸她!你爸爸干了什么?”
“他给我讲一堆大道理!让我想开点!”
周隐状似癫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好不好笑?嗯?”
杭攸宁盯着他,一言不发。
“是高飞,替我痛揍了那个臭打更的!是高飞替我把那些牛哄哄的女的,全他妈给办了!”
他恨曹国静。
但是他舍不得杀她,他也没法动手杀人。
他只能让高飞杀那些与她相似的女人。
每杀一个,他心里就痛快一分。
杭攸宁终于知道,看到曹国静那种若有若无的眼熟感是从何而来了,如果年轻几岁,她也是那样高挑、骄傲、美丽的女子。
杭攸宁道:“你真是个孬种。”
他不恨“给自己戴绿帽子”的曹国静,也不恨那些勾搭曹国静的男人,他恨帮他的杭寻,没有帮到位。
周隐不以为然地笑了,随即,他低头看了一眼表,道:“你想起来了么?”
杭攸宁道:“我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把我的爸爸的遗物给你。”
周隐没有理他,而是盯着时钟,一分一秒,最终,它指向了六点钟。
他痛快地长舒一口气,对杭攸宁道:“是吗?你还是先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吧!”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在你家安了炸弹,范围不大,但是你家周围的人。”他温文尔雅地笑道:“现在应该都没有全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