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与人之间隔着那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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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是走路回宿舍的,赤着脚,拎着很高很高的高跟鞋。

公司为我们配备的宿舍,小小的格子间,挤满了许许多多的女孩子。离他们学校很远很远。

我走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见我呆坐在椅子上,女孩子们纷纷爬下床,问:“阿雪,怎么了?你男朋友欺负你了?”

我走的时候,她们闹了好久,把最好的裙子借给我,兴高采烈的给我化了最时髦的妆,事无巨细的指导我男人喜欢什么模样。

可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是我男朋友……”我躲在她们温暖的怀抱里,呜咽着说:“是我喜欢的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七嘴八舌,愤愤不平:“不就是S大的吗?”

“我三姐还找了个Q大的呢!”

只有钟萍,一个已经结婚了,年纪最大的姐姐的问我:“你喜欢他什么啊?”

这个问题让我很茫然。

程厦并不是当时流行那种韩流美男的帅,他眼睛不大,鼻子还算挺,不笑的时候有点清冷,笑起来很乖,整个人是很舒服的耐看。

他成绩很好,但是S大成绩很好的男孩多的是,他们有很多人愿意和漂亮女孩来一场露水情缘。

但是我只喜欢程厦。

最后我想起的是,是他送我时穿得那件外套,驼色的牛角扣风衣,十分简洁,我朦朦胧胧的意识到,那是一种是用钱堆出来的简洁,和我淘宝七十九包邮、印着蕾丝花边的连衣裙不一样。

我很喜欢他那个样子。

“喜欢他有钱吧”我犹犹豫豫的说,引来女孩们尖叫和哄笑。

有钱是当时我能说出来的全部,但,我心里知道,不是有钱,至少不止是有钱。

这之后,我仍然喜欢程厦。

我下了班之后,就找他聊天,为了有共同话题,我从网上买了他们院里教材,记下他随口说过一句的建筑大师的名字。

笑死,根本看不懂。

我们公司和他们学校位于这个城市的两端,我还是经常跋山涉水的去找他。

他待我就像任何一个朋友,短信会回复,也会打很长很长的电话。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发了生活费我们就去校外吃火锅,没发就去食堂吃,他们学校的麻辣香锅特别好吃。

吃完饭他就带我去图书馆自习,他啃晦涩难懂的大部头,我看成人自考的教材。

其实我在空间里看到过他发的照片,他并没有那么书呆子,在课余时间他和同学也去海滨骑自行车、去逛漫展、去周边城市旅游。

那是他宝贵的休闲时间,他不会分给我。

他只会在学习的时候,让我待在他身边。

因此我格外的屏气凝神,连呼吸都放得特别轻。

到暮野四合,我们去吃晚饭,吃完他就送我去地铁站,我们并肩走着就像任何一对情侣,只除了他的肩膀和我的肩膀……永远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一个拳头的距离是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他任何时候都可以不回我的信息,只要他想,他可以去联谊,去和任何女孩暧昧,而我不能生气,甚至不能让他觉察出,我有一点点情绪。

我不能让他知道,哪怕他视我作尘埃,我还是喜欢着他。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下贱到了这个地步。

他大三那年,他们学校元旦晚会的舞台剧少了一个人,他是学生会主席,就打电话问我能不能救场,我嘻嘻哈哈的说你得请我吃饭,就去了。

排练期是一个月,我每天打车来回,很快和他那群学妹们处得很好,我毕竟上班赚了三年钱,化妆品和衣服比她们的好一点点,她们喜欢围着我问来问去“姐姐你这件衣服在哪买的?”“姐姐眉毛是怎么画的?”“姐姐这个口红色号怎么样啊?”

她们嘟着嘴巴说:“真羡慕你赚钱了。”

我心里说:“真羡慕你们能在这么好的学校读书。”

他不常来看我们排练,偶尔来总带着一堆吃的,他玩手机的时候,我把零食喂到他嘴边,他张口就吃了,周围人暧昧的起哄,他擡起头一脸懵,那是我这三年最快活的时刻。

晚会临近的时候,舞台剧还是有很多不顺畅的地方,在晚会前一天,我在跳舞的时候,突然觉得腹痛如刀绞,血顺着腿往下淌,是姨妈来了。

我疼得直冒冷汗,学妹们劝我回去,可是节目还有很多错漏,我借了卫生巾和裤子,继续跟着他们排练。

期间我给他发过微信,让他帮我买一板布洛芬过来,他没有回,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只能强忍着痛继续。

后来天亮了,女孩们都累得倒在地上睡着了,而我躺在地上,痛得蜷缩成了一团。

一个学妹醒过来,小声问:“冬雪姐,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你睡吧。”

她还是爬起来给我接了热水,然后用衣服盖在我身上,小心的抱着我给我取暖,我正要说谢谢,就听见她在我耳边,小声的、犹豫的说:“冬雪姐,你知道程厦学长……在追舞蹈系的一个女生吗?”

第一个瞬间我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小腹剧烈的疼痛就贯穿了我,我发起抖来。

“本来不想多嘴,但是你人真的很好很好……”她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清冽的要命:“他不应该这样。”

那场演出我一直记得,我穿了漂亮繁复的演出裙,和那些女孩们一起在万众瞩目下登台,对她们来说,不过是青春再普通的一个小小的点缀,对我来说,却是借了翅膀去看天堂。

舞台搭在操场上,灯光绚烂迷离,就像是一场捕梦的网,我在其中旋转着、跳跃着、朝台下观众尽情的微笑着,那个瞬间,我看到了他——很奇怪,我总能一眼看见他。

这几年,他变得越发挺拔,带着眼镜抱臂站在那里看我们,气场强大。

那个板寸头,因为我一句话就脸红脖子粗的少年,长成了很优秀的青年。

就在这时,一个白裙子姑娘探出头来跟他开玩笑,他便笑着看向她,海风鼓起他的衬衫和女孩的裙摆,像是真正洁白的翅膀。

我收回目光,随着舞蹈动作仰头看向天际,真是奇怪,明明上台前吃了止痛药,为什么还会这样痛,痛得泪流满面,痛得满嘴血腥。

那天我回去之后发了高烧,经历了我有生以来最猛烈的痛经。室友命令她男朋友半夜赶来,送了止痛药和一堆零食过来,我没有吃,就像三年前告白后穿着高跟鞋走回家的夜晚一样,我就是想让自己疼。

我想试试看,疼几次才能忘记他。

那一次,我昏睡了很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钟萍坐在我床头抽烟,见我醒了,就伸手去摸我的额头,说:“你再不醒我就打120了。”

我懵了一会,然后条件反射的去抓手机,上面几条信息,有信用卡周报,有学妹们发来的照片,她们问我是不是安全到家了,还有几条语音电话。

那个熟悉的头像安静的待在置顶,没有他的消息,一条都没有。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钟萍用被子把我裹起来,只剩下一个头露出外面,她叹气道:“我小时候也有几个玩得好的小姐妹,后来我结婚之后,渐渐地都淡了……人家聊读研、出国、怎么创业,我跟人家聊晚上芹菜便宜一块钱,怎么聊啊?”

我呆呆的看着她。大家都义愤填膺的告诉我,我没有什么配不上他的。

只有钟萍,她终于说出了一些残酷的、血淋淋的真相。

“人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有什么区别呢?可是长大了就该看见,人与人隔着那条看不见的线,说句难听的,他对你可能挺好,但你在那条线外,他永远不会考虑让你当老婆。”

她狠狠吸了口烟,对我道:“我当你是亲妹妹才说的,你长得这么漂亮,人又机灵,只要别强求,要什么男人没有?”

我呆呆的看着那个烟圈在夕阳的光下升起,和尘埃一起消散。

我突然就大彻大悟:

我可以跟厂里最帅的男孩在一起,也像钟萍姐一样,找个赚得不少的小老板。

可是程厦不行,学历、家世、未来……我们中间横搁着一条看不见的线,假装看不见,但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线。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那条线,叫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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