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我不再给他发信息,不再去找他,把周末排的满满当当,去逛街,去蹦迪,去和各种男孩子约会,我买了很多便宜好看的衣服,懒得去洗,偶尔出门约会,就从衣服堆里扯出一件,喷上浓重的香水。
“你终于开窍了。”姐妹们捏我脸:“这就对了,这附近好玩的地方多了。”
有个长得很帅的男孩很喜欢我,他是个理发师,总带着一袋子零食在我们宿舍楼下等我,我终于和其他女孩一样,可以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兜风,去看电影,半夜去吃大排档,他对我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在公共场合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
有一次玩得很晚,他送我回去的时候一拐弯,到了一个小旅店门口。
“这么晚了回去多吵啊。”他拉着我,道:“就在这儿睡一觉呗?我保证不干什么。”
“就这儿?”
“这儿怎么了?”
我笑了一下,美萍精品旅店的招牌油腻腻的,连霓虹也单薄,有些穿着清凉的姑娘翘着脚坐在小马扎上,一边追剧一边嗦螺蛳。
说老实话,我不在乎什么第一次。
但我不想在这种地方。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两小时三十块的旅馆,肮脏的床铺,年轻汗臭的身体,如果不幸廉价的避孕套破损,我还要去一些胡同深处小诊所,他们会把那小小的麻烦夹碎。
我周围的女孩子都是这样,我与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
他以为我默许,就凑过来嬉皮笑脸的捏了一把我的屁股,硬拉着我往里走。
我呆呆地着跟他走,好像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就在这时候,我手机响了。
我抓起来接通,活似救命。
“任小姐,您在我们这里咨询了考研班,就想问问您,还有兴趣吗?”
“我……”
我擡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它们那样无用,却明亮到让我眼睛发痛。
那天,我没有去跟他去宾馆,而是回了宿舍。
我洗了很长的一个澡,然后坐在桌前拿出我的资料,土建工程概论、建筑初步、空间语言……杂乱无序的那么一大堆。
我之前参加了成人高考,因为没有建筑系,考了土木工程,程厦听见这个哭笑不得:你一个女孩子学什么土木啊?
“那我学什么啊?”
“学你喜欢的啊!你的梦想是什么啊!”
可是程厦,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也没有什么梦想。
这其实没有什么不好,我爸、我妈、亲戚朋友同学,周围每一个人都么过来的。
我浑浑噩噩的学习,然后打游戏、喝酒、蹦迪、谈恋爱,挥霍着好像永远挥霍不完的青春,很多时候玩到凌晨,精疲力竭间隙,我觉得这样不对,但是哪里不对,我也不知道。
这时候,我就会想起程厦的脸。
他坐在图书馆,专注的看书,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的讲给我他喜欢的《光辉城市》,他喜欢的建筑大师,想要完成的建筑作品。
“我特别喜欢于教授的理论,建筑不仅仅是建筑,也是生态的一部分,我想为中国设计这样的作品……”
……他眼睛熠熠生辉,我呆呆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接不上。
原来生活不止有明星八卦,谁和谁偷偷搞对象,谁和谁又吵了的闲话,还有这些……这些明亮的东西。
我那时候是个稀里糊涂的姑娘,我没法为自己的前途和梦想努力——那太复杂了,我的脑回路处理不了。
我只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他会喜欢的姑娘应该更努力一点,更“不俗气”一点,我应该去看更多的书,应该去懂得欣赏那些方方正正的建筑背后的艺术。
我的生活应该更安静一点,而不是追着满世界的热闹跑。
他们都说我喜欢程厦太辛苦了。
可是我自己知道,做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很快乐、很安静。好像离程厦近一点,就是离我想要的生活近了一点。
室友们都睡了,宿舍里只有绵长的呼吸声,我将脸贴在冰凉的书页上,发了很久的呆,。
是一条微信,来自程厦,他快放寒假了,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买票。
他老是像一个奇迹一样突如其来。
凌晨三点,我一跃而起,冲去水房开始洗我堆积如山的脏衣服。
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因为我真的太喜欢那个“喜欢他的我自己”了。
我和程厦一起买了票,回家过年。
他没有跟我提女朋友的事情,我也没有问,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我们各自靠着不同的方向,一路无话。
“你怎么了?”他问我。
“没怎么,累,不想说话。”
他等了一会,又道:“压力大?跟哥说说呗!”
“就干活,还有考研。”我叹了口气,还是找了个话题:“你最近干嘛呢?这么久没见。”
“啊?也就一个礼拜没见吧?”
我擡起头看着他,他被我看得有些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我也真的笑出声。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三十四天。
这三十四天,我不停的醍醐灌顶又泥足深陷,不停的想找他,又忍着害怕功亏一篑,仿佛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毒瘾戒断,我经常觉得自己想通了,然而在下一个瞬息,又会重新陷进悲伤里。
而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不公平的事情?他漫不经心的一个懒腰,我的世界就是一场海啸。
我彻底的不想说话,侧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车窗的倒影中,他耸耸肩,就低头去玩游戏。
没关系的,我想,世间没有永恒的东西,荷尔蒙是会褪却的,终有一天,我会从这样卑微的迷恋的醒过来。
只是这个过程,好漫长。
回家之后,我开始操办过年的事情。
奶奶年纪大了,家里家外的,太多活要忙,我没有时间去找程厦,他也没有找我。
其实这样是最好的,不咸不淡的联系,不会太沉迷,也不会太痛苦。
除夕那天。四点多吃过了年夜饭,奶奶在家看电视,我去给我爸妈拜年,他们在我初中的时候离婚了,各自有了家。
没有什么苦短仇深的,我嬉皮笑脸的讨了红包,跟弟弟打了盘游戏,吃了阿姨准备的砂糖橘,陪妈妈和叔叔吃了会瓜子,听了一耳朵催婚的话,然后起身告别。
“没事上家里来啊!”
“啊!回去吧,别送了。”
我带着笑容,慢慢地走进冷风中,我与他们心知肚明,不会有那个“没事”的时候。否则,就是不懂事。
我买了些炮仗回到家,打开门还在说:“奶,我们晚上也放花——”
我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程厦坐在那里。
十平米的小房子,却塞满了顶天立地的废品——家里没穷到那个地步,奶奶却永远在捡废品,所有东西都有一层黑亮的油垢,包括程厦手里那个赠品塑料杯。
“冬雪回来了?”
程厦妈在我身后拿了一盆水果,笑眯眯道:“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世界为什么还不毁灭?
我绝望的想。
“厦厦跟我说,这一年多亏了冬雪照顾,我就想说,吃完饭没啥事,带他过来给奶奶拜个年。”程厦妈说。
“她会照顾啥!厦厦人是大学生。”奶奶在一旁摩挲着程厦的手:“你吃啊!冬雪新买的。”
“嗯,奶,你也吃。”程厦把那个苹果拿在手里,他没有吃,尽管那是他妈妈亲手洗的。
“他们俩是发小嘛,现在家里都一个,不就是跟亲姐弟一样嘛!”程厦妈在一旁笑眯眯的说。
奶奶是真的很高兴,越说越荒唐:“可不是,他俩打小就好,哎,听说厦厦他爸在市委上班,能不能给我们冬雪安排个工作啊?都家里人,不拘什么别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