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加班加点,浪费的时间终于被抢回来了。
我拿着喇叭,在工地召集所有人开会。
“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我们遭遇了一次重大事故,工期严重延误,第三期款,甲方本来是不会准时打的,但是因为全体工友们的努力,我们顺利完成了工作!今天工资和奖金!就会打到每一个人卡上!”
我看向每一双眼睛,所有人都面露喜色,年纪大的工人嘴都咧到耳边了,虽然是他们应得的,但是工地拖欠工资太常见了,又是这么难的状况。
“这不仅仅是钱,是我们为自己挣的脸面!在座个个都是好样的!”我用了最大的声音,几乎是喊:“年关将至!我们能不能完成最后一期!带着大把钞票回去过年?”
“能!”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响起,我讲这么多次话,这是大家伙鼓掌鼓得最起劲儿的一次。
那天工作效率奇高无比,所有人都在一片欢腾之中努力干活。
我下班的时候,正遇到暴龙站在门口等我。
他高颧骨,瘦得腮帮凹下去,一双眼睛却生得像狼似的,又凶又亮。
“任总……”此时他低着头,半天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就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狼。
“有话就说。”
“那个,第三期款……没打下来吧?”
他是公司的员工,和那些外包的工人不同。
他知道,这次虽然顺利完成,但是验收和打款都需要时间,公司已经支付了多出的材料费,拒绝继续为这个项目垫付。
我把我的房子抵押出去了。又去银行贷了款,才把这一期的工资发下来。
暴龙扇了自己一耳光,这一下是下了狠手。
“任总,是我混!我对不起你!”
我没拦着他,只是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骂你吗?”
他擡头看我。
“因为我知道,你最要脸面,你干工地十几年了,活干得最多,钱拿得最少,上个项目出问题,明明不是你的事,锅都被你背了。”我说:“你出这个事,是因为你对咱们公司心灰意冷了,你就想糊弄糊弄把活干了……”
他惊怔的看着我。
“但是你也看到了,干咱们这行他没法糊弄,闯祸就是天大的祸,到时候你女儿怎么办?”
扣钱降职是小事,真出了安全事故,他得坐牢。
暴龙眼睛通红,这下看起来更骇人了。
“都过去了,你放心,你一日在我这儿干,我就不会让你心凉。希望你也别让我心凉。”我说。
“谢谢任总,我知道好坏……我是人不是畜生……”他是真的爱哭,一边凶猛的朝我鞠躬,一边涕泪横流。
他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一根筋。
说不好听点,就是智商不高,讨厌一个人就一门心思讨厌,多大的领导都敢甩脸子,因而很多人都很讨厌他。
但我无所谓,对我来说没有好人和坏人。
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
这时候,我突然特别想念程厦。
也就只有他那里,保存着我一点柔软和天真。
我看着微信聊天里他的头像,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点开。
可就在这时候,他头像上的小红点biu的亮起。
太过巧合,我都以为是幻觉。
程厦:要不要来我家吃个饭?
程厦:你没来接我出院我还没跟你算账。
……
我找了个地方洗了头发,吹得又蓬又软,去商场买了营养品和食物,顺便还买了一件打折的连衣裙换上,打车的途中,化了个简单的妆。
一开门,方强笑着探出头:“哟,冬雪今天好漂亮!”
“还可以吧?”我笑眯眯的打招呼:“你们饭做了吗?”
“甭提了,程厦这厮说请客吃饭,结果就烧了个火锅,食材还得哥们儿自己带。”
我透过他肩头,看到了欢腾的一客厅人,都是程厦留在本地的大学同学,大部分我都认识。
也看到程厦,他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家居服,脸色仍然有点苍白,过来给我拿拖鞋。
“我来给你们露一手,我可是在非洲荒野求生过的。”我说:“程厦,过来接一下,我给你买了点东西。放哪?”
程厦家是个LOFT,二楼有个小型储藏室。
“这个是一些速效药,你不舒服,就赶紧吃药知道吗?别搞是药三分毒那一套,你身体禁不起折腾了。这是麦片,实在懒得做饭就拿酸奶拌一拌。”我一样一样往外拿:“我还买了点冻牛排,待会放冰箱里。”
楼下人声鼎沸,他沉默的看着我,突然道:“你不生我气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那天晚上我说桥归桥、路归路的事情。
“我是认输了。”我低头摆放着东西,故作轻松的不看他:“我想离你远一点,因为我知道,只要你一对我好,我就又会变回那个特别卑微的自己……”
“但是站在抢救室外的时候,我认输了,只要你活着,我就要待在你身边。”
他之于我,就仿佛奶茶火锅一类的垃圾食品。
要自律,要减肥,要离的远远的,绝对不可以纵容自己。
可是直到死亡来临的时候,一种痛苦才会猛然降临,那就是你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尽情的享受过那些你最喜欢的食物,可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一定会后悔,因为我心里非常的清楚地知道,他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这种感觉,此生不会再有。
“再说,我也不放心你啊。”我半开玩笑道:“把身体搞成这个鬼样子,我得照顾照顾你……我是说,那个于诗萱上位之前。”
他打断我:“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就让她回去了,我真的不喜欢她。”
“为什么啊,她对你挺好的。”
“对我好的人,我就得喜欢吗?”
真是冷漠啊,我心想。
“好,那我们就照常做好朋友,等你以后有女朋友了,我们俩就不要来往了,如果我和你的女朋友能做个闺蜜什么的,我们三个一起玩。”我一边摆东西,一边强压住巨大的悲哀,笑道:“你看这样可以吗?程工。”
你真下贱啊,任冬雪。
程厦道:“不够。”
他过来拉住我的胳膊,直视着我的眼睛,道:“我不想跟你分开,一分钟都不行。”
我惊愕的看着他,只觉得有股电流当空劈下来,我全身都麻的。
他面色苍白,但瞳仁极黑,目光澄澈又坚定,嘴唇却发着颤。
……
这是?
什么意思?
“程厦!你们完事儿了没?都等着吃饭呢!”冯强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打破了让人浑身僵硬的魔法。
“哎就来!”
我推开程厦,转头下楼。
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
绝对不可能。
这顿火锅,是我人生吃的最魂不附体的一次火锅,虽然表面上我正常夹菜、谈天说地、甚至为冯强几个丝毫不好笑的段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我其实什么都听不见。
我脑子里只有程厦那句话,反复的,360度立体声环绕在我脑海。
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不认识我的学弟,突然接话茬道:“所以冬雪你们俩还没结婚是吗?”
又一个把我们俩错认成情侣的人。
方强熟练地解围:“什么眼神,人俩压根不是一对。”
“啊,不好意思啊!我进来的时候穿错拖鞋,学长说是冬雪的,我还以为……
程厦道:“因为我还没追成功。”
全场寂静中,程厦一边给我夹肉片,一边轻声道:“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追,他们都知道,来,你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