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诗萱来说,把公司注册在哪都一样,她想在这里经营,纯粹是因为我。
但是我还是拒绝了,或许等项目正式启动,我能带着王总的公司去当个分包,毕竟是本地的大项目。
但是创业,我这辈子想都没想过。
很麻烦。
经营场地要买,设备也要买,员工要招聘,还得给人上五险一金,对了,还有财务……想想就头大。
重点是,一旦赔了,血本无归。
我这么多年,就彻底白折腾了。
于诗萱没说什么,又恢复了冰山扑克脸,她还要去见南北大学的校长,暂且在我家住下了。
我奶奶看她挺不顺眼,一个成天冷冰冰、什么活也不干的公主,不入她老人家法眼。另外她总是在我耳边嘀咕:“你放这么漂亮一个姑娘在身边,你还咋找对象啊!”
我说:“你不老说我天下第一好看么?真金不怕火炼。”
奶奶急得直打我:“祖宗!那你也不能找个三昧真火来啊!”
她是怕周庭。
周庭是我唯一一个继续接触的相亲对象,奶奶因为我结婚的事情已经魔怔了,经常因为一点事就摔盆摔碗,又哭又闹,这对她身体不好。
自从周庭出现,她状态就稳定多了,周庭是个老实小伙,家里又有钱,她打心眼里喜欢。
至于周庭会不会看上于诗萱,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反正公主本人没说讨厌他,我们三个就经常一起出去玩。
老家是四线小城市,也没什么景点,我只能带于诗萱去爬山。
冬天里,这座山光秃秃的,积着一些陈年的雪,整个山路上,只有我们三个人。
到底是男生,周庭爬的很快,到了曲折的地方,就伸手把我们俩拉上去。
“这有什么好爬的,请问。”于诗萱全程都不高兴,板着脸道:“S市是没有山么?”
“你别看爬的时候挺无聊,但是爬到山顶,哇塞那风景,还能看到大海。”
于诗萱以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我。
对不起,我忘了她在海边长大。
我绞尽脑汁的想,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对了,山顶有一座庙,特别灵验,我们这儿大年初一,都要来这上香的。”
说出来,我突然愣了,这是我第二次来这座山。
第一次是和程厦。
那时候他还是个生机勃勃的少年,站在晨光中,漫不经心的说:“我们当然不会分开啊!你浪费了一个愿望。
他不知道我其实没有许那个“和他永远在一起”的愿望。
就像他不知道,我们终究会变成疲惫无聊的大人,然后走散在人海里。
这就是在菩萨面前说谎的代价么?
我有点说不出来的难受,那种难受很淡,我不知道古人给它起了名字,叫物是人非。
于诗萱已经走到庙门前,道:“也不知道这神仙灵不灵……”
“你住嘴啊!”我连忙道:“可以不信,别瞎说。”
她白了我一眼,在一旁二维码上扫了香火钱,888.8。
然后双手合十,闭眼念诵:“如果你灵的话,保佑任冬雪吧,把好的东西都给她吧。”
阳光下,她的皮肤洁白干净,宛如玉石。
我怔了一下。
我随手拿起香,也祈福道:“也保佑于诗萱,创业成功,以后钱和命运……通通都抓在自己手里。”她被父亲摆布,被人渣老师欺负,交了个死刑犯的男朋友。
我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出身和命运。
却殊途同归的在在命运的浪尖上,身不由己的漂泊。
这像是女孩的宿命。
这时候周庭凑过来,道:“后面那个老和尚卖水,你俩喝什么啊?”
我急得跳起来:“你疯了!景区的水也敢买!”
下了山,本来要去吃东北菜的,可是于诗萱不爱吃油的,周庭就开车挨家挨户的找,才终于勉强找到了一家清清淡淡的私房菜馆。
下午,我想带她去菜场街实地看一下,虽然现在还没拆迁完,但是总归心里有点数。
“但听说挺破的。”她蹙着眉道。
“是挺破的。”我说:“但是我就是在那边长大的。”
吃饭吃到一半,我起身装作上厕所,实际上是结账。
周庭又当司机又爬山的,我不能再让人家花钱。
可回去的时候,我正好听见包厢里有人说话,是周庭。
他的声音还是有点腼腆,道:“那个,我想问你一件事。”
哈,有瓜。
我点了根烟,识趣的没有进去。
“你还要在这边呆多久啊?”
“挺久的。”
“噢,那也就是说,你这段时间一直跟她在一起么?”
“是。”
于诗萱很简短的回复。
周庭沉默了良久,才道:“那个,你今天下午,能不能稍微先走一会。”
“为什么?”
周庭嗫嚅着,半天我才听明白。
他说:“我想……跟冬雪单独待一会,行么?”
于诗萱笑了一下,问:“噢,所以你喜欢她?”
周庭没有回答,而是说:“就是,怎么说,我不想跟她弄得跟哥们儿一样……三个人就有点……行么?”
“不行。”
周庭大惊失色:“为什么!你,你不会也喜欢她吧!”
于诗萱冷笑一声,说:“主要是我不喜欢你。”
……我赶紧咳嗽一声,推门进去了。
——
我们下午还是去了菜场街。
这边主要是有个国营的纺织厂,原来厂子兴盛的时候,这附近也热闹,有浴池、超市、按摩店,还有菜市场。
后来纺织厂黄了,这里就日渐萧条起来,只剩下菜市场还营业。
现在厂子正在拆迁中,菜市场也没了,但是仍有菜贩习惯性的在原来的地方摆摊,我找了找,没找见我妈。
自从我回来之后,就见过她一两次,据说去了一家月嫂培训中心,想必赚得还挺好吧。
于诗萱全程在皱着眉,一会嫌泥水太脏,一会嫌气味不好闻,最后宣布,让我给她拍几张照片,自己要打车先回家补觉了。
我都被她拙劣的演技气笑了。
终于只剩下我和周庭两个人,我一边拍照一边给他介绍。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边长大的,我爸在老厂子里当保安,后来下岗了,但是吃喝用度,还是习惯来这边逛。”
“原来那边是一片棚户区,我和奶奶的老房子就在那边……半个做自行车车棚,半个住人。”
“我妈妈就在这边的菜市场上班,卖衣服,那时候我经常在这边帮她看摊子……”
“我知道。”周庭突然说。
“啊?你怎么知道?”我挺惊讶,这事我没跟人说过。
“我来看过你。”他说:“高中的时候,我经常在这边走来走去,想着遇到你……”
我拍照的手放下了,道:“我从来没发现过。”
他低着头道:“是呢,你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但是从来都没发现过我。”
他脸涨得通红,却定定的盯着我看。
我说:“那你知道我……那时候经常帮我奶奶捡垃圾么?”
“知道。”他说:“你们总在咱们学校后面那个小吃街嘛,我还把饭店的饮料瓶子给你奶奶……怕你多想,没敢告诉你。”
……怪不得我奶奶这么喜欢他。
我说:“你不嫌我丢人么?”
他声如蚊呐的说:“没想那么多……那时候我就是觉得你漂亮。“
我怔怔地看着他,很端正很白净的一张脸,眼睛很亮,走在街上完全就是陌生人,那个圆圆胖胖的小眼镜,已经在我模糊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自觉灰暗无光的学生时代,我追逐着一个人,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岁月。
也有这么一个人,曾经注视我。
这时候,正好有一辆外卖车横冲直撞的驶过去,周庭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直接栽在他身上。
就那么一瞬间,我听见他急促的心跳,以及颤抖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不想跟你处成哥们你什么都不用回答。”
正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岔开话题道:“我……我会想想的,嗯,现在我得趁天黑前把这个环境拍一拍,给公主看!”
“好!”
他如释重负的笑起来,又道:“我,我去给你买瓶水。”
说完,他马不停蹄的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跳的也很快,还一直傻笑。
我只能举起手机拍照转移注意力。
镜头里,是夕阳的暖光,席地而坐的摊贩,以及远处拆了一半的废墟。
我慢慢地移动镜头,镜头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静静地矗立在废墟边,挺拔、英俊,跟周围的摊贩格格不入。
我疑心出现了幻觉,放下了手机。
他仍然在那里,在将暗未暗夕阳之中,安静的看着我。
一如十几年前的初见。
“程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