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卧室,于诗萱侧躺在床上看一本小说,只开了盏旧台灯,昏黄的光影照亮她的脸,像我小时候看的挂历模特。
“晚上没吃饭,不饿么?”
她眼皮都没擡一下,好像手里那本《阿弥陀佛么么哒》好看到要死。
我蹲在她面前,道:“程厦说了,一周后咱们再出一版方案,如果你还想接这个项目,那现在就得开始了哈。”
她还是没说话。
我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劝你坚持一下什么的,说实话,这对你来说意义不大。”
她爸爸在业内也算有名有姓,加上她的学历奖项,她永远不用愁找工作。
而且手里有几百万,就算一辈子不上班,也饿不死。
这就这个社会对于有钱家孩子的容错率,所以他们才能有勇气去够更高的世界。
“但是如果你要开公司,就要接受甲方的要求,还有对你的怀疑和指责,程厦今天说的根本就是小儿科,你得知道,职场上没有男的会惯着你,他们各个是你的敌人。”
她终于有了反应,皱起眉问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其实没必要遭这份罪,你又不缺钱。”
她打断我:“任冬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啊?”
她一把扔下手里的书,漂亮的眸子像只发怒的猫,道:“全世界就你能吃苦,就你会干活!那怎么就窝在一个破地方呢?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理由?轮得到你来教育我。”
……她发起狠来,是不给任何人留余地的,包括她自己。
现在,她把从九楼跳出去的狠厉,用在了我身上。
我叹了口气,道:“当然轮不到我来教育你了,但我得告诉你,我会帮你的”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依旧维持着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
“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我说:“别怕,不论多难搞的甲方,我都会陪着你把他搞定。”
她凝视着我,有什么冰一样的东西碎掉了,五光十色的。
不过她立刻侧过头,不让我看到她的脸,只小声嘟囔着:“谁怕啊!我才不怕呢!”
我没听清,道:“你说什么!”
“我说!”她又恢复了那趾高气扬的样子,粗声粗气道:“晚上有什么可吃的!我饿死了!”
奶奶晚上给她熬了粥,我又炒了个咸蛋黄南瓜、炒了个土豆丝,特地多放了点醋,把馋虫勾出来。
孩子确实饿坏了,埋头苦吃,吃相倒是仍然很好看。
她一边吃,我一边介绍南北大学的情况:“它的前身叫南北铁道专科,是专门培养技术工人的,后来升了本科,算是东北这边上大学的一个优质选择,吴校长来了之后,又升了一本。”
“这跟建筑有什么关系呢?”她说。
“关系大了,第一,它本身是有自己的历史的,而这个历史和我们东北的老工业区的历史,又结合的非常紧密,这在程厦的设计里,体现的不多,这就是你推陈出新的机会。”
我又给他看吴校长的百科:“第二呢,你要研究吴校长,他是整个南北大学校园文化的奠基人,而他又受到母校北大影响特别深刻,所以你要研究北大的元素,才能设计出让他满意的的东西。”
于诗萱斜睨我:“怎么感觉你挺懂建筑。”
“我是懂甲方。”
于诗萱吃完就满血复活了,回房间里开始了鸡血工作模式。
我也就放心了,终于得以玩会手机。
在这时候,我才发现两个小时之前,周庭发了一条微信给我,说他到了,隔了一个小时,又发了个葱烧羊腿的图片,说:“你哪天有时间,我过来帮你做。”
我想了很久,还是回复道:“不用了。”
对方那边几乎是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却迟迟没有发消息过来。
于是我又发了一条:“我手艺不错,周日你来我家,我给你做个正宗内蒙烤羊腿。”
“正在输入中”停了,他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
又发来很多很多话题:“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有时间来我家饭店尝尝吧?”
“你现在爱吃什么,还是麻辣香锅么?”
之前于诗萱问过我,她说:“你真的决定跟周庭发展么?呆头呆脑,不会有什么大发展。”
我说:“我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啊。”
周庭已经是我相亲路上最好的一个了。
“乌勒吉村那个巴特,对你有点意思啊,是你一直不搭茬。”
“不在一个地方,不合适,还有他是一个,怎么说呢,理想主义者吧,我太俗了。性格也不合。”
还有个理由我没说,他管乡村土地开发这一块,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的地方,贸然谈场恋爱把关系搞僵,多不值啊。
于诗萱翻了个白眼,她说:“你和程厦也没有半点合适的地方呢,怎么没见你权衡利弊啊?”
“那不一样。”
“都是谈恋爱,有什么不一样的。”
是啊,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想,为什么程厦就是不一样呢?
那一周,我白天上班尽量把工作都干完,晚上六点整如同一把利剑一样往家冲去,晚上就跟于诗萱一起彻夜的讨论。
她有个小团队,不过都在南方,我跟着一起远程开会,帮着想点子,每天熬到凌晨。
这样熟悉的生活节奏,却让我觉得特别踏实,每天忙完之后,躺在床上一秒就能睡着。
周庭已经成了我家的常客,知道我忙,经常带着熬好的燕窝粥和汤来看我,我们俩约会也就在奶奶种的菜园子里,冬天太冷了,我们一起除雪、扫落叶、然后坐在那里一边聊天,一边喝着一杯热咖啡。
他的话仍然很少,主要是听我在胡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很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笑得前仰后合,跌在地上,就像我是天下第一幽默的人。
阳光照在他洁白的额头上,五光十色的。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第二天就是汇报。
那天,于诗萱没有再熬夜,她说:“这是我的习惯,越是大考前夕越早睡,因为看了也记不住,越记越慌。”
我说:“你就不怕有什么疏漏么?”
她耸耸肩,说:“我每次考试都考得很好。”
说罢,她就合上电脑,上床睡觉。
我反而有点辗转反侧。
我虽然并不想跟于诗萱一起合伙开公司。
但我真的很希望能拿下这个项目。
一来是,在这一周的反复打磨下,我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我们的方案的确是最优秀也最又意义的。
我觉得它应该被认可。
二来是,这对于于诗萱来说意义非凡,在原来的世界里,她一直是赢家,如果不走出去,她仍然是赢家。
而现在,是独立建设自己世界的第一步,没有“爸爸”,也没有“男朋友”。
她如果输了,她又会缩回自己的世界,说不定会找一个新的赤那——这对她来说太糟糕了。
我背对着于诗萱,一直没有睡着,想着我还能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候,于诗萱突然轻轻地抱住我,甘冽而清新味道就这样包裹住我。
“我会赢的。”她的声音如同梦呓:“我有一个特别特别强大的理由,我不想跟你分开,变得不熟……所以我一定要开公司。”
她的声音渐渐地弱下去,变成了均匀地呼吸声。
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是因为想要开公司,才来找我合伙。
而是因为想要跟我一起,才想要开公司。
我心里软成一片,怎么会有这种小孩啊!
又傻,又任性
……又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横竖睡不着了。
等到于诗萱熟睡之后,我轻手轻脚的起身检查明天的PPT,找着吴校长们可能提问的地方。
突然间,我看到了一个地方。
一种巨大的恐惧,如同森森鬼手一样攥住了我。
这里,有一个错误。
而如果这里有错误的话,整个稿子都就废掉了……
我瞪大看了很多遍,直到眼睛酸涩,流下泪水来。
我想马上把于诗萱叫起来,可是现在距离会议还有不到五个小时,把她叫醒也改不出来的。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迟疑了很久,给程厦打了个电话。
因为熬夜,我的声音干涩到沙哑的地步:“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程厦的声音,带着朦胧的困意,不过仍然非常温柔,他说:“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