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后,我先跟于诗萱确定了一下工作流程。
她要回去跟团队一起改图纸,我这边负责把公司注册好,杂七杂八的事情办好,她再过来。
“咱俩各占百分之五十股份。”她说:“我多出一部分钱,但我实在不耐烦跑这些,都你负责了。”
“得令。”
她坐在书桌上改设计稿,我半躺在床上从头开始查,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创业,觉得麻烦,真操作起来发现——
比我想得还麻烦!
首先就得有经营场地,而我去各处看了好几个场地都不是太偏,就是太小。
其次还要有人,比如三级以上项目经理不少于十人,咱公司就我一个光杆司令。
还要跑工商,跑税务……
正查的焦头烂额呢,于诗萱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和程厦……睡了么?”
“啥?”
我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乱说什么!我跟老王扯皮到半夜,跟程厦吃了个饭,天就亮了。”
“哦,我还以为生命大和谐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才乖乖听话开公司呢!”她道。
我刚想揍她,我们俩的门就开了,奶奶铁青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道:“任冬雪,你不上班了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于诗萱就在一旁道:“她辞职了,以后我们俩一起创业了。”
“好好的工作,你凭啥说不上就不上了!”奶奶立刻急了,扯开大嗓门就嚷起来。
我连忙起身把她推出门:“走走走,我们外面说。”
“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有钱烧的啊你!日子过得好好地你折腾什么啊!”她气急拍了我好几下,穷尽一个老太太的思维苦思冥想,终于一拍大腿道:“是不是你们领导生气了!不要你了!”
“啊,对……”
她三步并作两步,拿着大衣就要出门。
“干什么啊!”
“我找你领导去!我给他磕头!我拼着这个老命不能让你没了工作!”
老太太生过病,劲还挺大,我险些抱不住她,道:“你干嘛去啊!我我我说错了,是我不想干了,我想自己单干。”
“我就知道!”她一蹦老高:“是不是小于那个小妖精撺掇你啊!我早看出来了,她自己不想好还要撺掇你!”
自从我赚钱之后,奶奶对我一直带着三分小心,这是她第一次不管不顾的发疯。
她冲进我的卧室,指着于诗萱就破口大骂:“你来了,我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一住住好几个月,不说啥,你为啥非得坏她!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烂货,心眼都黑透了你……”
后面是一连串不堪入目的三字经,奶奶街头骂人出身,能骂几个小时不重样。
于诗萱懵了,她这个人对不感兴趣的人,感知能力非常一般,她其实根本就没意识到,奶奶不喜欢她。
更别提从小到大,她都没被这样骂过。
“行了!我都说了跟别人没关系!”
我拼着死命把奶奶拉出房间去,老太太是真犯了轴,扒着门框不撒手,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
于诗萱起身,她道:“阿嬷,你这辈子,赚过钱加起来,没有冬雪的一个零头多吧?”
奶奶愣了,我也愣了,我没想到她会回嘴。
“那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看出来的事她看不出来,你能去指导她的人生?”
奶奶气得发抖,冲过去就要扇她巴掌:“凭我是她奶!我为她好!你是什么东西!”
我把奶奶死死抱住,于诗萱收拾好东西,拎起行李箱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她为你做的够多的了,别再把她往下拖了。”
“于诗萱!”我大声喝止她。
她走了。
我想出门送她一下,结果奶奶咆哮:“你要走我就死!”
她情绪激动到整个身体已经在发抖了,我只能扶着她,给她倒水:“这点事你生什么气,我去非洲,我从S建那么大单位辞职你都不生气!”
“那能一样么!祖宗!”她刚顺了口气,又激动起来:“你都三十了,你没工作,你怎么嫁人呢!”
我总算明白过来了。
她这一次发疯根本就不是为了我的工作,而是怕我嫁不出去。
我只觉得疲倦,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讲,说我不想嫁人气死她么?
只能含糊的安慰道:“我有钱,我还要当老板了,我想嫁什么人没有啊!”
“别他娘的白日做梦了!”她道:“你成天跟程厦扯,扯这么多年扯出什么了吗!人就得知足!周庭多好啊!你这节骨眼辞职,你不是没事找事么!”
“他不会在乎的,啊!你放心。”
终于把奶奶哄得躺下了,她握着电热水袋,哎呦哎呦的叫,还不忘拉着我嘱咐:“你跟你领导说说去,行吗?”
“行。”
“你发誓你跟程厦断了!不行骗人啊!”
“我发誓。”
闹了整整一天,趁她睡了,我去厨房做晚饭,和少年时的很多黄昏一样,奶奶在那些大饭店门口收瓶子,而我放学后就回来做饭,擡起头看见窗户上满目油污,昏昏黄黄,就像我的未来。
一滴眼泪掉进油锅里,刺啦啦的响声。
——
“话说的难听,但家长能力不高的家庭就是这样。”于诗萱在电话里说:“前十八年她教育你,你得用更长的时间自己教育自己一遍。”
“太难听了,别说了。”我说:“一路顺风,我会在这边给你租好工作室。”
“好。”
我开始找经营场地。
这地方要大,租金不能太贵,交通还要便利。
马上过年了,我还在各大荒郊野岭徘徊,终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老厂房。
三十多年前,它是个纺织厂,后来厂子倒闭了,它四分五裂,有一部分继续做纺织厂,又倒闭了,有一部分分出去盖住宅楼,又有一部分杂七八做了其他生意。
我其实对这个厂有印象,但我出生的时候,它已经是破烂灰暗的样子了,据我爸说,它辉煌的时候,养活了小半个城市。
老板是个面容浮肿的中年人,总带着一脸不耐烦,道:“这还有什么可挑的,地方宽敞啊!你稍微收拾收拾,啥买卖干不了。”
我说:“这也不叫稍微收拾收拾吧,您这破房子,满地垃圾得有十年了吧,我都不知道怎么弄……”
“咱也不说虚的,这么的吧,你要租十年,一年给我十万块钱。”
我的心动了一下。
十万一年在大城市都租不了一个好的房子。
但能租下这么大的场地,离菜场街也不远……
“行不行吧,我急用钱,还多少人等着租呢!”他催我。
我几乎要答应的时候,程厦给我打了个电话,道:“纺织厂那个地方别着急租啊?”
“啊?你怎么知道的?”
“于诗萱跟我说的,我查了一下,它身上官司很多,原来是老厂长的,后来去世了,三个儿子争破头,还被多次抵押过,以后可能会有雷。”
我这上头发热的脑子,一盆冷水浇下来:“怪不得便宜呢!”
程厦笑了一下,道:“这种老厂房都有类似的问题,你得小心点。”
“好。”
“你在纺织厂么?我下班了,晚上一起吃个饭?”他的声音很轻,就像随时准备‘毫不在意’的笑出来。
我说:“抱歉,我约人了。”
他果真就毫不在意的笑出来,道:“没事,改天吧。”
我叹了口气,道:“改天可能也没时间。”
电话里一片静了一会,程厦问:“约了周庭么?”
“是。”
周庭的车,已经由远及近的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