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沈姐礼貌辞行,说我得回家过年,等过完年,我就过来付钱,到时候还需要她帮忙。
沈姐一直属于懵逼的状态,她认为她害我被“老公”捉了现行,以后万一闹离婚什么的都是她害得,因此没说几句话,就逃也似的走了。
程厦对这个效果表示满意。
我们没有离开奉城,而是换了一家酒店住,比沈姐给我安排的规格差一点,但很干净,自助餐特别好吃。
我在仔细看沈姐给我的资料,我要再做一次详细的背调。
很简单,一个莫名其妙出来帮你,带你沉迷酒色,让你脑袋晕乎乎的人,值得警惕。
程厦看着资料,道:“你要收购的这家易源建筑,倒是真的没有负债和股权纠纷,就是价格有点虚高。“
“也在合理范围内吧。”我道:“我更担心有什么大雷等着我。”
程厦沉吟了片刻,道:“是的,我们得从其他渠道去打听一下。”
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回头对我说:“我一个建筑行业的前辈也在奉城,我们去聊聊?”
“现在么?这个圈子也不大,让沈姐知道不好吧?”
其实这是托词,主要是因为我吃得太撑了,而且我再喝下去,起码是胃穿孔。
程厦道:“没关系的,我跟你一起去,即使传出去也是一对夫妻想要开公司。”
他笑笑,道:“就是得委屈你一下了,夫人。”
那位前辈大佬也是做市政工程的,行程排的很紧,告诉我们他马上要飞,我们必须半个小时内赶到他办公室。
人倒是慈眉善目的,还给我们泡好了茶,慢条斯理的问程厦:“这是我有个茶农的朋友送的大红袍,尝尝看,你爸爸最近好吗?”
“挺好的,还一直念叨着,等退休了,到全国各地看看老朋友呢。”
“呦呵,那我可等着他大驾光临了。”前辈笑起来,很自然的转为正题,道:“你要开建筑公司,是么?现在手头有项目么?”
“有的,是学校的项目。”程厦道:“怕麻烦,想直接收购一家公司,易源建筑,您看怎么样?”
“啊,他们一把手叫张澄。”前辈眯起眼睛,道:“这家口碑还可以,就是这两年可能不太好过,这样……我把他叫来你们谈谈?”
我和程厦面面相觑,我头皮发麻,刚想表示不用不用千万不用,就听见程厦谦恭道:“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我呢,下个礼拜不在奉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他谈,方便一点。”
他又谈起几家合适的建筑公司,以及奉城商业环境,跟沈姐说的正好相反,他认为奉城公司太多,资源太少,成本又高,不适合初创公司。
我觉得这不是沈姐的错,站在不同位置的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得出的结论当然也不一样。
一盏茶的功夫,张澄到了。
我尴尬的浑身难受,那天在沈姐的饭局,我们喝过酒,当时就差直接签合同了,我现在又找了其他渠道来调查他,换谁谁不尴尬。
但他不愧是老油条,完全就像没认出我来一样,恭敬和前辈握手,又热情跟我们打招呼。
前辈介绍道:“这是小程,我一个侄子和他太太,他的项目在金帛市,但是想在奉城开家公司,想找个人来问问。”
“啊,行。”他说:“其实可以挂靠在我们公司,或者你们这边想要注册新公司?有什么问题,我来帮你们。”
……我真的很难把眼前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的张总,和前两天喝得满面通红、给我大讲成功学的男子融合成一个人。
前辈去赶飞机了,我们就在办公室单独聊了一下。
他依然提到了可以成立一家子公司让我们收购,只不过价钱低了很多。
后来程厦跟我说,那位前辈告诉他,易源建筑这两年经营不善,已经很久没有新的项目了,他们之前要的价格,有点宰肥羊的意思。
不过现在,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奉城这两年开的项目太少了,我们也挺艰难的,程总这边有项目,我们也可以合作。”
程厦说:“我考虑一下。”
出门前,程厦去了趟厕所,我还是没忍住,提到了沈姐。
“我来这边多亏了沈姐牵线搭桥,但我老公这人做事周密,总不放心我。”
其实我本意是提点一下他,不要告诉沈姐我还在这里。
没想到他直接理解成了,我觉得沈姐和他联合起来空手套白狼,现在我要跟他算账。
他迅速撇清关系:“我其实跟沈总也不熟,她在这个圈子就靠着牵线搭桥赚辛苦钱,总得给几分面子。”
我这下是真的很惊讶,道:“我记得他们家运输公司开得不小啊!”
张澄笑了一下,道:“嗐,他们财务早分开了,早年间也是靠沈总在外面豁得出去,打下的江山,后来公司干起来之后,他老公就包了个清白的女大学生,就表面夫妻而已。”
我呆在那里。
长期在男人堆里打滚,我知道“豁的出去”这四个字,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意味深长。
我甚至能想到他们猥琐的互相交换眼神。
就在这时,程厦回来了,张澄最后对我说了一句:“既然你跟你先生感情这么好,还是别跟沈姐搭在一起了,容易让人想多。”
我强笑了一下,就像吞了只苍蝇,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去,只是往死里恶心。
张澄说要一起吃饭,被程厦拒绝了,我们又紧锣密鼓见了几个建筑公司的老板,晚上九点多才回酒店。
程厦问我:“易源建筑是开价最低的,而且也没有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挺合适的。”
我没说话。
他又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其实我今天听前辈聊完之后,我觉得不一定要在奉市,我们可以在周边城市再看看,最好能找一家没有经营过的,账目完全干净的公司。”
程厦道:“他成立一家子公司,也是没有经营过的啊!”
我又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我不喜欢那个张澄。”
一来,收购公司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事情,我总觉得他是个小人,公司一定有一些隐藏的雷,真要合作的时候,我们防不胜防。
二来,我也存着一点私心,我觉得沈姐为我忙前忙后这么多天,我却绕过她把这事签成了,对她不地道。
程厦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就只能等我们回去,在金帛找了。”
我有点愧疚,忙了这么一大趟,却又回到原点。
但是我又想坚持我的直觉——一旦你觉得一件事不靠谱的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我说:“不好意思啊程厦。”
“没事,你以后是老板了,你的判断才是第一位的。”他起身道:“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
我们这一下午,净喝茶聊天了,没吃饭,也错过了酒店的自助餐。
还好屋里有个电磁炉,程厦煮了两碗方便面。
这东西总吃,会觉得恶心,但偶尔热热地吃上一碗,就会觉得香透了——特别是你没吃晚饭的前提下。
我们正吃着的时候,落地窗外突然间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烟花,随后又是一片五色缤纷。
这个房间是在高层,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烟花,吓得差点没把筷子掉地上,道:“今天什么日子,为什么放烟火啊?”
“小年啊!”程厦说。
我恍然,看了一眼手机,可不就是小年么?我都忙忘了。
我们家还是挺重视小年的,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炸猪油渣,包饺子或者做油炸饼吃。
不知道奶奶现在怎么样了,我出来这一礼拜,就没有联系过她。
那种逃离感消失掉了,我顿时想起来一百八十件值得焦虑的事情,心情沉重起来。
程厦在一边问:“怎么了?”
我勉强笑道:“没怎么……就是觉得咱俩也太惨了,过小年还得吃泡面。”
程厦笑了一下,他说:“我觉得很幸福。”
他的眼睛看向我,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只要跟你待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幸福。”
海面上绽放出无数的烟火,盛大灿烂。
我别开目光,说:“你少在那里肉麻。”
气氛在此时开始有点不对劲,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和他单独处在一个房间里,身后就是一张很柔软的床。
我脸有点发烫,火速吃完面,道:“我回去了。”
就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打开水龙头,一边用水流冲击着发热的身体,一边想,我可真无耻啊。
我这一辈子,最讨厌欠别人的人情,连沈姐我都不愿意欠。
但我在心里,的确有一个自私又龌龊的念头。
我希望程厦以朋友的身份待在我身边。
他可以给我提供资源,以他的细心和周到,帮我处理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时时刻刻的看见他,感受到他给予我无限的包容和支持,这是支撑我走下去的,重要力量来源。
我不想跟他恋爱,但我想要这些,所以我装作感觉不到他每次投来的目光,温柔、悲伤、带着卑微的希望。
——就像很多年前,他对待我那样。
我穿好浴衣,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了。
我要跟程厦保持距离,就算欺骗了自己一万次,我们就是发小。
但我心里知道,我们这些年的纠缠已经把所有的路走绝了,除了情人和陌生人,我们已经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候,程厦打来了电话,他对我说:“今天晚上有联欢晚会,我们一起看吧?”
“你几岁啊?这有什么可看的。”我一边擦头发,一边道。
他说:“一起看吧,我一个人看也太凄凉了,我就在你房间门口。”
我看向那扇门,迟疑了。
窗外的烟火,还在热烈的绽放,它拼了命的燃尽一生的辉光。
而电话那头是静默的,他没有再继续说话,我只能听见轻缓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