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窗的昏暗小包厢里, 秦星羽用身体挡住门板,防着对方再出去胡说八道,尽管他此刻已然濒临精神失控的边缘。
自打去年那场彩排事故之后, 他与周亦承有限的几次相遇,都是匆匆打个照面就走,从未向今晚这般,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说上好几句话。
望向对方那双疏离到近乎于陌生的目光, 他忽然间发觉, 周亦承的神情,与彩排事故那晚站在升降台上看着他的目光,如出一辙。以至于他的意识忽然就混沌了,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穿越感。
此刻的周亦承,抓起他纤细苍白的右手, 从他的掌心拿走了那枚攥了一整晚的碎玻璃。
“你根本就不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 是因为我!”
人前甩锅,人后偏要刷存在感,周亦承在说这句话时, 用手中的碎玻璃,在眼前少年白皙修长、宛若覆了一层薄雪冰晶般的手腕上,划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秦星羽被对方特意抬起的有力手肘, 顶住了肩膀, 没有反抗的余地。此刻他确实也心神涣散, 不大意识得到反抗。
“俞笙他算什么东西?只有我,只有我才能伤害得到你!”
一行浅浅的殷红血液顺着少年胜雪的肌肤,缓缓向下流淌, 秦星羽微微疑惑着, 他的心神此刻不大能够聚焦, 只看到对方凶狠泛着血丝的猩红双眸,与平日里的温润清俊的模样判若两人。
秦星羽知道自己此刻精神错乱得厉害,甚至连痛觉神经也仿佛消失了,在无限纷涌而至的思绪中,忽然有那么一个精准的片段从脑海中闪过,与眼前的身影在一瞬间重叠。
他记起来了:去年的那场舞台事故,是周亦承把他从升降台上推下去的。
确切的说,是周亦承解了他身后的安全绳,他们在争吵推搡中,他摔下去的。
当时的周亦承,也是与今晚如出一辙狠厉的神情,一字字对他说:“以后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在舞台上唱歌。”
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再一次近距离地对上了周亦承这张脸,观察到这样似曾相识的目光,他想他恐怕再也无法记起当日事发的经过。
去年那天,他受的刺激太厉害了,不仅长达几个月的精神失常,而且潜意识也真的出现障碍,自那场事故以后,他就真的再也无法说话,无法唱歌了。
即便当下的瞬间,他仍旧几乎大脑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却突然间仿佛彻底失控般,用全部的力气将周亦承推开,一如当初在升降台上,对方推他那般。
周亦承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动手,原本以他的力气身形,在秦星羽手上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了亏的,却没想到对方突然玩命。
全无防备下,被对方倾尽全力这么一推,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摔倒在地,撞翻了身后的小茶几,以及上面的杯盘话筒一系列摆件。
秦星羽也没能站稳,被对方摔倒时拽了一把,扑了下去,撕扯间,手腕上那枚他已然顾及不到的碎玻璃,不知道是撞到了哪,深深地插了进去。
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身体,什么东西断裂的细小声音,紧跟着血流如注。
不过他并不觉得太疼,如今的精神状态下,他的感觉神经本就时不时地失常,甚至没意识到已然受伤。
安辰在外面撞了好几下门,已经让KTV老板拿钥匙去了。即便听见里面叮叮咚咚作响,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位从小到大都不是打架性子的人,在里面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黑色的劳斯莱斯在KTV门口停稳,俞笙面色冷厉步履如风,匆匆上楼时,身后跟着身材胖胖、却一路飞快小跑,还不时擦着冷汗的王秘书。
来不及等钥匙,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小俞总亲自一脚把门踹开了,借着走廊昏沉的光线,看见眼前连灯都没开的小包厢里,茶几桌椅倒了一地,杯盘狼藉。
秦星羽和周亦承倒是没再动手,一个人站在包厢的一角,隔了一个整个对角线的距离,看不出各自在想着什么。
秦星羽也的确不大明白自己刚才失控之下,做了什么,那双即使在黑暗里也亮闪闪的明澈大眼睛,此刻茫然极了。
借着走廊里透过的微弱光线,他看见一道深红的液体顺着周亦承的侧脸流淌而下,又看了看地上,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是刚才把对方给揍了。
黑暗中,俞笙用风衣外套裹住了他单薄的身子,不过,他推开了。
意识到自己许是精神开始错乱,他现在有点怕。
包厢门口,围聚了越来越多的粉丝和路人,他铆足了最后一份力气,转身出门,大步就往出口走。
混乱惊呼的人群,无数怼脸拍的镜头,以及自始至终没开灯的昏暗包厢,再加上他那略长盖过大半手指的衣袖,没有人察觉他的手腕此刻正一滴一滴地流着血。
俞笙扭过头,暗夜之下两道冷到骨子里的目光,冷冷地向周亦承盯了过去,紧接着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他其实有更多的话想说,但也知道眼下更重要的是出去追秦星羽,于是只是狠厉冰冷地撂给对方一个字:
“滚!”
而后转身衣袂带风地快步出门。
现场顷刻间安静极了,连围观路人和粉丝的快门声都不再有,静谧得仿佛大家都不敢大声喘气。
只有极少的几位贴身工作人员记得,上一次小俞总盛怒之下用这样狠厉森冷的语气说话,还是在去年的这个时节,秦星羽发生舞台事故重伤的那个晚上。
当然,那个时候俞笙也还不是小俞总。
“麻烦大家让一让啊,大家注意安全,不要聚集。”
彼时KTV的大门口,安辰已费力地将围堵在车前的粉丝挤开,生生从人群里开辟出一条路来,让秦星羽上了车。等到俞笙出来时,才不过隔了十几秒的功夫,又被纷涌而至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压根儿连车门都打不开。
月上中天,午夜将至,二十分钟后,三五辆车总算摆脱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夜色的公路下疾驰,包括秦星羽的车,俞笙的车,以及其他工作人员的车。
秦星羽独自坐在七座商务车的后排,整整一路上都没能从混乱的意识中恢复过来,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断了片似地想起,前几天俞笙带他登过的游艇、看过的海。
于是他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一句话:“我想去海边看看。”
两滴鲜血滴落在手机屏幕,他微微疑惑,全然意识不到刚才在包厢里受了伤,虽然此刻手腕间的疼痛席卷开来,但他不只手腕疼,他全身都疼,自打出现严重的心理障碍后,时不时地全身疼痛,已成了他躯体化症状之一的反应。
他还特意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将屏幕上的两滴血擦干净,才将手机递给前排的安辰看。
“啊?海边啊?……”
知道自家艺人今晚精神状况不对,根据以往的经验,秦星羽这种情况下通常不能再刺激了,什么要求只得先应下来,安辰心底盘算着,先忽悠小孩儿开车转一圈,之后赶紧回酒店。
“那……走着呗。不过啊,俞笙那边咱得打个招呼,那好几辆车都在后面跟着呢。”
说话间,安辰吩咐司机调头往海边的方向开,而后迅速拨通了后车里,俞笙的私人电话。
“俞总,那个……我们想到海边转转,散散心,晚点再回酒店,您看……”
安辰也不容易,从前的组合艺人现今摇身一变成了甲方老板,请示个行程都得卑躬屈膝点头哈腰。遥想从前,俞笙那就是他们组合里一小队长,还不是人气最高的那个,他安大经纪心情好了照拂一下,心情不好也是没少从对方经纪人手里抢绩效、争资源的。
“知道了,去吧。”
电话里,俞笙淡淡地回答着,知道是秦星羽的意思,因而通常情况下,俞队长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随着七座的商务车拐下高速,往海滨方向的公路而行,后面不远处的小俞总车队,也一个减速掉头,跟着一块去了。
俞笙不放心,总觉得今晚哪里不对头。
南城冬日的月色,清透苍凉,几辆黑色的商务车和轿车,前前后后地疾驰在海滨公路。这里距离海岸有些远,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秦星羽独自坐在商务车后排,安然凝望着窗外的月光,像个毫无意识的精致布偶娃娃。
其实他此刻也并非意识全无,今晚的几个片段仍旧在他脑海中,时不时地闪过,周亦承在走廊里当众举着他带有疤痕手指的画面,粉丝和路人们震惊地用相机拍摄的画面。
他几乎是用最后一点尚存的意识,打开了手机微博。
微博之上,带了火红色“爆”字的话题在热搜榜上排了好几个,一如他再次滴在屏幕上的血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点开话题,都是今晚KTV他与周亦承的同框视频,但每一条话题里,带的全是俞笙的大名。
“俞笙周亦承KTV争风吃醋。”
“俞笙对秦星羽人身伤害。”
“俞笙对秦星羽精神控制。”
“秦星羽精神失常疑因俞笙造成。”
……
微博中的各路媒体,浮夸地描述了今晚的KTV事件的全过程,还附带了半点儿也不沾边的逻辑分析。称组合成员单飞后,秦星羽为了攀上俞笙这个资本大佬,率先背叛周亦承,而今周亦承与经纪人官宣恋情找到了幸福,秦星羽却在俞笙的掌控下过得并不好,甚至得了严重的精神心理疾病。
与此同时,坐在商务车中排的安辰,同样翻看着微博里每一条毫无逻辑的言论,气得血压跟车速飙得一样快。
今晚这一波舆论,俞笙几乎彻底翻车了,秦星羽虽然也小翻,但翻得没那么厉害。而躺赢的周亦承不仅稳固了一众粉丝媒体,还趁机营造了一把温柔痴情人设。
但是小俞总的团队悄然无声,开往海滨的公路上,连坐在打头商务车里的安辰,分分钟都在监控舆情,后面轿车里的小俞总团队,却没有发布任何澄清。
俞笙确实没打算发布任何公关,他不想替自己澄清,更不想和秦星羽撇开关系,哪怕人人都说他是个变态疯子。
他愿意抗下这些锅,只要秦星羽是他的。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疯子。
秦星羽忍着晕车,坐在商务车的后排翻看微博,他这会儿意识越来越不清醒,半懂不懂的,非但微博没看懂,还怎么也想不明白,哪里滴下来的血迹,没一会儿功夫又染红了手机屏幕上的字迹。
他垂下羽睫颀长的眼帘,扭过头,额头抵着车窗玻璃,过了好一会功夫,神智才逐渐清明一些,用那只还正常好使的左手,拍了拍前排安辰的肩膀,比划了个手语,意思是想要工作室发个澄清微博。
“好,你打几个关键词,我来写。”安辰略略回了回头,打开手机备忘录准备编辑。
这些年来,秦星羽很少主动要求发些什么公关澄清。
“俞笙没有对我进行过任何伤害。”
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他才打下了这句话,用微信发给了安辰,此刻他的手机屏幕一片血红,他以为自己又出现了什么幻觉。
安辰全神贯注地编辑着微博,将这句最重要的核心公关,扩充成了一小篇文案。车里光线昏暗,编写完时,他略略回过头,看不太清后排角落里,倚着车窗的少年。
“OK,写好了,听我给你念一遍啊,看还有没有哪要改的。”
“针对网络不实传闻,现工作室做出如下声明:秦星羽先生与俞笙先生仅为队友及合作关系,并无工作之外的其他往来,秦星羽先生也从未遭遇来自俞笙先生的身体和精神方面伤害……”
安辰特意放慢了语速,字斟句酌地念完了编辑好的一小段公关稿,念罢之后,后排座位上的人没有回应,他不由得扯着脖子回了回头。
靠着车窗的少年眼帘轻轻地闭着,整齐而略带层次的刘海安然地垂在眉间,像是睡着了,有银色的月光倾洒在车窗,落在那天使般完美而精致的侧颜。
安辰没忍心再出声打扰,黑色的商务车在通往海滨公路大桥的底下转了个弯,到辅路旁边停下了,只想着跟后面俞笙的车打个招呼,海边也别去了,早点回酒店。
几辆深色的轿车和商务车陆续停靠在路旁,俞笙下车了,刚才从KTV出来时,他就想上秦星羽的车,奈何被粉丝堵得进不来门,只得作罢。
眼下找着个停车的地方,小俞总开了车门就上来了,昏暗的月光下,苍白的少年靠着后排的皮质座椅,没有一丝反应。
安辰也轻手轻脚地转身,盯了一眼那颀长羽睫浅浅垂下的单薄人影,跟俞笙说了句:
“睡着了,让他睡会?”
安辰心疼秦星羽,知道他夜里不用药物的情况下,几乎完全没法睡,因而白天在片场,在车上,或者化妆时偶尔小睡一会,从来都不忍心叫醒他。
俞笙点了点头,走到后排坐下,怕惊扰了安睡的人,没敢将人揽在怀里。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顺着少年冰雪雕琢般的绝美容颜缓缓移动,紧接着他看到了,那顺着右手的衣袖,缓缓滴落在皮质坐席,在车底汇聚成一小片的液体。
是血,鲜血。
“小羽?!”
他惊得立即抱过秦星羽的身子,一把掀开那稍长盖在手指的衣袖,赫然可见白皙纤细的右手手腕处,一道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伤口处正不断涌出的,染红了整个手掌的鲜血。
一向镇定冷静稳如冰山的小俞总慌了,将几乎失去意识的人抱出车外,疯了一般地按住怀里人的伤口,后车的工作人员们也全都围上来了。
“小羽!小羽!秦星羽!”
俞笙的声音里带着几乎前所未有的惊惶与颤抖,他上一次这般失控害怕时,还是去年秦星羽那场从升降台跌落的舞台事故。
也同样几乎从未有人见到过,素来冷酷狠厉的俞笙、沉默内敛的俞笙,仿佛一个工作机器般,甚至被人开玩笑说没有人性的俞笙,这般疯狂失措的模样。
后车的韦盛等医护人员飞奔着拿医药箱过来了,紧急施救的同时,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冷静的韦大夫还不忘连连安慰众人:
“别着急,别着急,这个伤口出血量不像伤了动脉,可能还是意外伤,没事,没事儿……”
安辰失魂落魄地一跤坐倒在沙滩上,他甚至不知道秦星羽什么时候受的伤,他此刻懊恼极了,他的艺人从KTV包厢出来的时候,他应该先检查一下的。
一连串疾驰的车在月色下的海滨公路呼啸,尽管连秦星羽自己,都不大记得起是怎么受的伤,但在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唯一记得的事情,却是给俞笙编写那条公关微博。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直到秦星羽恢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俞笙仍旧心有余悸,居家办公24小时守着,生怕捧在心尖上的人再出什么状况。
尽管那时候秦星羽已然能够开口说话了。
“俞笙你不准打我主意。”那时的秦大明星,冷冷静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给我个理由。”浅笑着放下怀里的笔记本电脑,俞笙抱着电脑办公累了,放松时就换成抱他。
“因为……因为我是精神病。”裹着薄被缩在躺椅上,秦星羽扬了扬眉。
俞笙不疾不徐地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叠上个月新鲜出炉的资料:一份精神鉴定证明、一份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证明,一张心理诊断书,最新复查结果,已经毫无异常了。
完,一秒被戳破。秦星羽闪着那对明澈灵动又懵懂的大眼睛,假装看不懂。
“现在,可以打你的主意了么?”轻吻上怀里人的唇角,俞笙浅浅地低语。
秦星羽不说话,凝神思索。
没关系,他先想着,俞笙先吻着,各干各的,两不耽误。
小俞总的吻,一路向下,顺道双手探进对方裹在身上的被子里。
还不说话?不说话可别怪他继续了。
秦星羽微微抬了抬身,不知是不是躺得不舒服,冷冷清清的人难得主动地伸手,单手勾住了俞笙的脖颈稳住身形。
俞笙趁机把对方腰后的靠枕抽走了,反正腰底下有他的手就够了。
用被子将两人彻底罩住,轻压上躺椅上的少年,俞笙清冽而带着微微磁性的嗓音,在耳畔浅笑着低语:
“其实你可以拒绝的,不过现在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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