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笙还穿着演出服, 匆匆而来,刚接近那升降台最底下的金属架子,秦星羽陡然警觉, 一下子站起来了,
刚才他一个人爬上这升降台时,心里空空荡荡的, 一片空白, 此刻看见了俞笙, 刚才还恍惚的神智,忽然间变得清明。
在这样熟稔而又绝望的环境下,那原本暂时没来得及翻涌上来的惶惑与惊恐,也逐一涌了上来。
俞笙没敢立即靠近,而是踩着那升降台底下的金属架, 用胳膊撑着台面, 就这么身体半悬空着,望着眼前受了惊的人,一动不动。
“过来, 回去给你装个猫爬架。”
片刻之后,俞笙开口。
事实证明,逗猫无效, 秦星羽并没给任何反应, 而是仍旧悄悄地, 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退到升降台的边缘。
这个升降台不高,不属于高空表演的设施类别, 因而没有防护栏。
秦星羽觉得有点头晕, 也站不太稳。曾经他是那样气场万千的舞台王者, 是能在各种升降台上唱跳的元气少年。而今即便只是在这上面站着,不唱不跳,他都觉得头晕心慌。
他明明没有恐高症的。
于是他缓缓地又蹲下去了,单膝跪在那冰冷的台面,身子仍旧不由自主地向后缩着,与俞笙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仍旧害怕,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
他半只脚已经退到了台子边缘,是危险的走位,再往后那么一点点,可能就要掉下去了。
“我今天也站在这上面跳舞了,你都不夸夸我?”
俞笙知道不能来硬的,于是指了指两人脚下的升降台,声线舒缓而带着磁性,仿佛冬日里的一抹斜阳。
秦星羽抬眸,望向这位时隔一年,重又站上舞台的队长。他其实一直想夸俞笙的,甚至还打算晚些时候,给对方微信留言发点什么。
只是此刻他想了半天,也无法准确地措辞表达,只得作罢。
“逗你呢。”
一向冷面冷情的俞队长浅浅地笑了,他不是非要秦星羽一个夸奖,他只是想在此刻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而已。
“总有一天,我们俩会一块站在这里。”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俞笙也不知道这个承诺,究竟是说给秦星羽,还是说给自己。
“我可以上来么?”他尽可能地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
这一次秦星羽想了很久,足足有十分钟,才终于点了点头。
俞笙试探着撑了一下台面,动作尽量放轻,小心地跳上来,站在升降台的另一端。
秦星羽明显依然不安,满眼惶惑地望着面前的人,像是被困在方寸之地的小兽,明明心里惊恐警觉到不行,眼中又好似张牙舞爪的全是锋芒。
俞笙在升降台的斜对角线上,试探着坐下了,没轻举妄动。
“秦星羽,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怕我啊?连只手都不给吗?”
俞笙很少连名带姓地这么叫他,此刻的目光中是故作轻松的调侃,试探着伸出手去,想要拉他。
秦星羽显然是拒绝的。
不过,俞队长心里清楚得很,秦星羽可真是一点也不怕他,别说是如今了,哪怕是还没这么熟悉的少年时代,因为日常训练这些小事,景小延都曾经被他训哭过的那些年月里,秦星羽还能把他怼到怀疑人生、怀疑自我。
隔了一会,见对方仍旧不给反应,俞笙沉思片刻,再次开口:
“我错了。”
这一开口就是直截了当的道歉,连秦星羽也觉得诧异。
他自问俞笙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相反还对他十分不错,尽管他平时依旧不惜费力打字,也要怼天怼地怼俞笙,但内心他其实是十分领情的。
而至于俞笙道歉的真正原因,除了日常自我反省之外,也是为了哄心上人转移注意力。
“我想了一下,我之前不应该不顾你的感受,随意让外界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当初更不应该一声不响的退团,没给你一个解释;如今也不该让巴黎分公司的人回国……还有,上个星期不应该翻墙进你家院子,以及昨晚不应该跟你和小延抢拼图玩……”
俞笙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一段话,林林总总地对近期的各类大事小情,进行了一番深切的自我反省,反省得秦星羽微微茫然。
眼前的俞队长,跟当初他在J.Y集团总裁办公室里打字吵架的,是同一个人吗?
秦星羽觉得这会儿自己可能有点精神错乱,思考不了太复杂的事情。
“这个升降台太简陋了,配不上你,回头我们订制一个更好的舞台吧。”
俞笙自顾自地说着话,似乎也不那么在意对方能不能听得懂,有没有回答。
“下雪了。”
他们舞台的这个角度,能看到整个钢化玻璃窗场馆的外面,午夜时分,夜幕里飘散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广场路灯的照映下,仿佛月宫的落英缤纷。
年后的第一场雪。
“秦星羽,跟我回家好么?”
面前是依然满眼不安,却在这高高的升降台上,强迫自己往下去看的苍白少年。
秦星羽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还能回到舞台,他知道自己必须克服一些东西。
“想自己下来?还是我抱你下来?”
凝重思考了一小会儿,俞笙不容置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问法是当初作为心理学专家的韦盛教给他的,那时候秦星羽拒绝吃药,俞笙就用一点点温水或是橙汁,将药融化在里面,不料对方还是不肯就范。
当时韦盛就说:
“你这么直接让他喝,他肯定不干,你换个说法,比如这么问:‘你想用金属勺子喝?还是想用彩色的陶瓷勺子喝?’那他肯定会选一种。”
当时俞笙还特意认真咨询了这种心理效应,确实好用,此刻的俞队长就再一次用上了。
果然,秦星羽似乎也在经过了一番极其认真的权衡利弊后,像是初探爪子的小狼尝试新鲜猎物般,半是试探半是警觉地伸出一只手。
意思是要他抱。
俞笙小心地靠近了,将手臂伸到对方的身后,而后动作极轻地将人捞在了怀里。
这是秦星羽头一次主动对他表示点亲密的意思。
俞笙抱着怀里的人下了升降台,没放下来,干脆又直接横抱着返回后台退场,好不容易把人逮下来了,在回家之前,他是不打算再让对方双脚沾地了,要不然搞不好没看住又跑了。
于是他抱着秦星羽一路出了场馆,门口停着他们来时的那辆专属商务车。
雪还在下,夜风微凉。
今天本不算冷,雪天也比前几日稍显暖和,只不过午夜时分,温度降了一些,秦星羽身上羽绒服裹得严实。
可即便如此,从场馆门口到商务车上,十几步路的功夫,他也冻得面上全无血色,本能地不由自主往俞笙怀里缩了缩。
俞笙怕他受凉,加快了脚步赶往车前,将怀里的人放进车里时,心中还有些流连不舍。
秦星羽肯让他接近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
也就是今晚看见那升降台,受了些刺激精神恍惚,才肯接受他这么一点点的亲近,等到明天恢复了,铁定又不让他抱了。
别说不让抱,估计还翻脸不认人呢。
……
次日上午,依旧大雪漫天。
秦星羽是个不怎么愿意宅在家里的人,身体精神稍好一点,就惦记着往外跑。
中午雪停了,院子里堆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北方的冬天多以干冷为主,他们的城市已经好几年没下过这种大雪了。
今天是个星期天,景小延难得地没有通告,一觉睡到中午自然醒,结果雪刚停,就被他羽哥从床上拽起来,拉到院子里堆雪人。
哥俩儿堆了个大雪人,俞笙上午到公司加了会班,回来的时候,雪人已经完成了十之七八。
从劳斯莱斯下来的小俞总,站在院落外,远远地看着,秦星羽对着那只剩下五官还没点缀的雪人,打着手语轻轻地比划,那工笔画般精致而诱惑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像是努力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
他近来偶尔会有一些主动想要说话的意识了。
俞笙在院门外站了好一会,没上前打扰。直到那专注在雪人面前的少年,不经意间抬起头,一下子就对上了他深邃的双眸。
院落的栅栏门没有上锁,而是开着小半扇,许是早上韦盛差人送药时,忘了关。
不过平日里秦星羽出来进去,以及为了方便快递和外卖小哥进院子,他通常也不会锁最外面的这一层栅栏门。他们这些别墅坐落在高档的富人区,管理严格,即使夜不闭户也没什么问题。
景小延打了个招呼,呼唤俞队长来一起堆雪人。
秦星羽在抬眸看见俞笙的下一刻,忽然起身,似乎是经过了一番认真思量,决策着究竟是该把栅栏门锁上,把俞笙关外面,还是该放人进来。
一个星期前,他跟俞笙闹别扭,特意把栅栏锁上了,结果人家主舞担当俞队长,穿着刚参加完会议的高档西装,二话不说地就翻墙进来了,气得他好几天不想搭理对方。
以至于昨晚俞笙演出结束后,抱他从升降台上下来时,还为这事跟他道歉了。
等等!昨天晚上?他去看俞笙演出,散场之后俞笙抱他回来的?!
好像还一路抱他上了车。
想到此,他立时将院落的栅栏门打开,一把拽住俞笙的领口,二话不说把人给扯进来了。
他的手机在身边,他十分想打字问对方一句:你昨晚是不是抱我了?
但是想了想,打不出手。
他团了个雪团就往俞笙身上砸,紧跟着景小延也凑热闹来了,两个人合力把俞笙按在雪地里,拿雪就往脸上招呼。
俞笙委屈极了,不就昨晚抱了一下么,意料之中,今天果然被揍了。
他也随手从地上抓了几把雪,象征性地跟景小延互殴了一会,紧接着一个翻身反客为主,把秦星羽给按在地上了。
秦星羽本来就单薄,再加上腿伤和腰伤,手腕的肌腱也断过,用不上什么力气,被俞笙轻而易举地压地上,挣了几下,没能挣动。
俞笙这回还真就一点儿没让着,小时候兄弟们打雪仗玩闹,他多半还是手底下留有几分情面的。
这也导致了秦星羽多年来,对自己和俞笙干架的实力,略有高估。
于是今天他发现,自己居然被俞笙这家伙占了上风时,非常不服气,想尽了办法反抗挣扎。
轻薄的外套被磨蹭得凌乱,露出少年纤细白皙的手腕,衬着地上素净无暇的落雪,有种破碎而神圣的美感。
俞笙一时间有些恍惚出神。
秦星羽的左腕间,还戴着今年J.Y集团某次新品限量款发售前,他送的一枚白金手环。
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爱戴饰品的人,近几个月俞笙送他的戒指手环,他都会戴着,即使不出门。
俞笙的目光像是定住了,盯着少年与那素色手环相得益彰的白净手腕,出神了好一会,心中忽然就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想抱着身下的人继续滚在雪地里,想将人压在雪中,吻着揉进怀里。
尽管十几秒后,俞笙只是将人放开,淡淡地说了句:
“起来,地上凉。”
许是刚才挣扎得有些脱力,秦星羽躺在雪地上没动。
“要不然我还抱你。”
俞笙不动声色地威胁。
秦星羽一个翻身迅速站起来了,面对俞队长时,他还是非常懂得见好就收的。
更何况他衣服上都是落雪,裤脚和袖口已经微微湿润。他现在恢复了一部分自理意识,基本了解自己的情况,比如衣服湿了容易生病,休息不好会精神恍惚等等。
于是这一回,他难得地没用俞笙和景小延催促,自己上楼换衣服去了。
待到换了身外套重新下楼来时,他隔过那客厅宽敞明亮的落地窗,看到俞笙已经在和景小延继续堆他们的雪人了。
为了给雪人做五官,俞笙还特意偷摘了他几颗挂在院子里,与这冬日雪景相得益彰的火红朝天椒。
还顺手偷拿了一颗放在嘴里,辣得蹙眉。
秦星羽知道,周围这一群人里,除了他自己外,包括景小延、俞笙、安辰和冯曳他们,都是北方人,不怎么吃辣。
从前唱歌的时候,为了嗓子他也基本不碰辣椒,如今每天有医护人员照料,更不允许他随便吃辣了。不过每年仍旧有关系不错的老家小伙伴,来这里游玩或是出差时,给他稍上几大串干辣椒,红彤彤的挂在院子里好看极了。
他记得小时候,外公外婆家的保姆阿姨,就是这么晒的。
他如今偶尔也会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吃那么一两颗。
不爱吃饭的少年吃起辣椒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跟兔子似的几下就啃完一小颗。有一回还由于怕被韦盛发现,而吃得太快以至于差点呛着。
而今,站在那洒满冬日阳光的院落庭前,他看见俞笙这么一冷酷有范儿的人,居然也这么偷吃他的干辣椒,不由得驻足出神了好一会。
作者有话说:
周一啦,宜适当摸鱼~啾感谢在2023-09-10 12:00:00~2023-09-11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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