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星羽被那连名带姓的一声吼, 吼得顿住了脚步。
那声音格外熟悉,熟悉得仿佛来源于潜意识深处的恐惧。
即便他的身心状况如今恢复得还可以,也依旧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吓一跳。
以至于此刻他茫然伫立了好一会, 才回过神来,看到父亲秦耀堂的身影,站在他一众团队人员的身后。
安辰、时川, 以及几名安保人员都上去了, 将秦耀堂拦在稍远的距离, 安辰双手插腰,没什么好脾气留给面前这位所谓的长辈:
“秦总,有什么事您站远点说。”
秦耀堂原本气得要推开保安,奈何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许是大抵也判断得出, 讨不到什么好处, 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小羽,借爸点钱呗?”
就这事?秦星羽转身就走。
在借钱这件事上,他态度一向非常刚, 从小到大宁可他爸揍他、骂他,但借钱不行!
比起借钱给宋雨画买衣服、买包、开公司,他宁可挨打挨骂。
这些年来, 他给团队员工动辄几十万的奖金发着, 但不借钱。
不过此刻他刚踏出一步, 背后又传来劲头十足的怒吼:
“我跟你妈都要卖房了!”
秦星羽的脚步停了停,刚回过头,他辰哥已然拦在了前面。
不知是不是听到对方“卖房”这两个字, 安大经纪反而气笑了:
“秦总, 您卖房跟我们有啥关系啊?您房子就算不卖, 不是也没打算留给我们么?”
秦耀堂不理会安辰,而是重新压了压心中怨忿,缓了语气,再次看向自家儿子:
“这次收拾房子,你小时候要的你姥姥,和你那个妈的书信,找着了,在车库的箱子里,早些年卖旧屋时候一块搬回来的,这些年也没拆箱。”
秦星羽疑惑,母亲和外婆留下的东西,他找了很多年,原本已经放弃了,敢情儿就在他爸的车库里,这是懒得给他翻出来而已。
“东西我带来了,让小周拿去化妆间了,我寻思一会儿你们在后台能碰面,让他带给你。”
秦星羽怀疑自己的思绪又开始出现错乱,他知道今晚的红毯,周亦承来了。
可问题是,如今以他和周亦承之间,人尽皆知的尴尬关系,即便在活动现场,他们俩自己都尽可能地避免碰面,他爸居然心大到让周亦承给他带东西。
秦耀堂依旧感慨万千地长吁短叹:
“咱家公司的电影黄了,本来你妈打算让你演的,现在甲方撤资了。另外我和你妈投的其他几个网剧项目,也亏了钱,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你去问小俞总吧。”
秦星羽神色清冽如水,淡定极了,他父亲和继母项目亏钱的事跟俞笙有关,他早就知道,不过这件事,他不打算插手。
他甚至还觉得挺开心解气的。
“我之前计划,跟小周解约,再出个公告,咬死了事故是小周干的,算是咱们一家五口,向小俞总表个诚意。”
“但你妈跟我商量,没必要这么干,小周既然把经纪约签给了咱家,人家凭啥这么信任咱,不就因为跟你是朋友么?”
“我后来想了想,觉着也有道理,在我跟你妈眼里,小周和你、和你两个弟弟也没区别,他把前途都交给了我和你妈,那我们也得拿他当儿子对待。”
秦耀堂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后台走廊的围观群众也越来越多,秦星羽也越来越疑惑。
他怀疑这两天,自己心理方面的药物没吃够量,今晚无论尚珊还是他爸,说的话他都没听明白。
听对方接连提了好几句周亦承,安辰赶紧打住:
“行了行了,您爱拿谁当儿子就拿谁当儿子吧,跟我们没啥关系啊,借个道,我们赶时间。”
秦耀堂双手叉腰,拦在一行人身前,仿佛非要把这个事掰扯明白一般,语重心长地盯着儿子:
“小羽,你拍着良心想想?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把小周送进监狱里,你就能好过吗?至少人家小周现在是咱家的签约艺人,跟咱家是利益共同体,他给咱家挣钱,那不就是给你挣钱么?”
秦星羽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得过精神病的可能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爸。
周亦承什么时候给他挣过钱了?
“这次特意让小周把东西带给你,我也是希望你们俩能够见一见,把话说开了,总好过闹到现在打官司的地步不是?更何况这事过去那么久了,你现在不也好好的么?没啥损失。”
秦星羽神色冷然如冰,没啥损失?他损失了可多了去了。
“你看看你现在,事业这么好,听说小俞总对你也不错,不经历这些你能有今天?你应该好好感谢小周,要是还一门心思想着跟人家打官司,那就没天理了,我寻思我儿子也不能那么干,是不是?”
秦星羽转身就走,他确定了,他爸得了精神病,有没有人能给精神病院打个电话,请求派个车把他爸拉走啊。
“小周的化妆间在021,走廊最里面那间,他不参加颁奖也不参加晚宴,人家自己专程等着你呢,快去!我就不去了啊,你妈在晚宴那边等我呢。”
身后仍旧是秦耀堂的声音,明明此刻听起来是普通的、缓和的,就事论事的语气,可秦星羽依旧觉得这个事诡异极了。
尽管他看起来仍旧波澜不惊,大步往周亦承的化妆间方向而去,甚至没再回头。
安辰一路小跑追上:“哎哎,你别去了,我去找周亦承,把东西拿了就得了。”
“我去我去,羽哥,辰哥,你们在这等我。”时川也连连跑上前来。
秦星羽摇了摇头,仍旧步履如风,那是他母亲和外婆唯一的遗物,他找了这么些年,他得亲手拿到。
站在走廊尽头周亦承的化妆间门口,他默然了好一会,才仿佛像是下定了决心那般,敲了敲门。
屋子里有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不知道周亦承在做什么,总之磨蹭了好一会,化妆间的门才从里面被打开了条缝。
周亦承警惕的目光向外望了望。
秦星羽微微诧异,即便他们俩的案子下个星期就开庭,周亦承也不至于防他防到这个地步吧?
虽然这是个刑案,但只要对方配合调查,按照流程至少在一审宣判前,警方也不大可能突然来这个地方把人抓走。
周亦承刚才走红毯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下,穿着里面的深色衬衫,衬衫的一半还没塞进裤子里,所站的位置刚好将巴掌宽的门缝挡住了。
“我以为你不会亲自来。”
顿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恢复如常的神色,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在对方转身去拿化妆台上那纸箱子时,秦星羽只身推门进入,还反手把化妆间的门给关上了,将安辰、时川,以及一众保镖通通关在了外面。
他想他的意思周亦承应该明白,他一个人来的,目的只是拿回母亲和外婆的遗物,没带保镖也没带警方。
“嘿,别关门啊兄弟!……”
“羽哥?羽哥!”
没有理会外面安辰和时川他们的拍门,秦星羽定定地倚着化妆间的门板,看着周亦承将那鞋盒大小的纸箱子,从化妆台上抱过来了。
他没有什么话要和周亦承说,也说不出什么。
他只觉着他爸脑子抽风了,才会把他母亲和外婆的遗物,随随便便地交给周亦承。
他要当场验货。
从周亦承手里接过那纸箱子,他暗暗掂量了下,分量不轻。
他打开箱子看了,那里面确实是他找了许多年的,母亲和外婆的手写信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件事,他心下也觉得诧异。
周亦承似乎今晚也只充当了个转交物品的工具人,恨不得赶快把东西给他,打发他走人似的。
对他也没什么要说的,两个人之间的话,早在前些天已经通过各方的律师沟通了。
秦星羽抱着箱子要走,转身的刹那,不经意间瞥见了这间化妆室里面的小更衣间。
同大多数晚会场馆的后台标配一样,这是个套房类的化妆间,里面隔出了仅容一两个人空间的小更衣室,比较老旧了。
更衣室的门没有关严,门口散落着一只深棕色的女士高跟鞋,门板外面的挂钩上,还挂着一只女包。
是某家一线顶奢品牌前几年的限量款手袋,秦星羽认识,跟他不怎么对付的那家品牌,之前还由于他和俞笙逛商场,没进人家的专柜,而被恶意挂上了热搜的。
此刻他的目光一下子怔住了,他不只是认识这个品牌,而是他认识这一只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便鬼使神差地上前,把那只包从挂钩上摘下来了,想要仔细看一看,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那只。
许是察觉到他摘包的动作,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没关严的更衣室门。
突然间,那斑驳古旧的门板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近乎毫无衣物蔽体的女人,短发、红唇,茶色墨镜,双手抱臂斜倚着更衣室的侧墙,坦荡自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甚至都不屑于拿衣物来遮蔽身体。
秦星羽惊得倒退两步,连手里的纸箱子都差点抱不稳。
一晃神间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甚至没敢去看第二眼,而是飞快地把手里那只女包,塞进周亦承怀里,紧接着大步出门。
从进化妆间到出来,全程不到五分钟,以至于外面的安辰都觉着诧异:
“这么快出来了?怎么了?东西拿着了?周亦承说什么了没?”
安辰原以为,周亦承在里面怎么着也得墨迹一会,还在想法子如何破门而入,他实在不放心自家艺人和周亦承单独呆着。
面对他辰哥一连串询问,秦星羽一言不发,拔步便走,脚下生风。
身后是安辰、时川以及一众保镖一路追赶的步伐。
秦星羽说不了话,更不想说,他在周亦承的化妆间里,看见了十分惊悚的东西,这个事他不知道怎么说,以及能跟谁说。
尽管事实上与他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刹那间,他忽然就明白今晚在红毯后台,尚珊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尚珊说他们家的人喜欢当小三。
他也知道何以自打周亦承签约了他家的画堂传媒,尚珊就从团队离开了,没多久也分手了。
尚珊确实被劈腿了。
他更明白了为什么他家的画堂传媒,如今力保周亦承。
而且刚刚周亦承还用不知道碰过什么的手,拿了他母亲和外婆留下的遗物。
他想想就觉得浑身难受,忽然停住脚步,将手里的纸箱子递给时川,用手语比划着,意思是让时川把这纸箱子和刚才的奖杯,一块放去车上收好。
时川答应着,抱着东西走了,剩下安辰和保镖们跟着自家腿长两米八的艺人,一路风风火火前往宴会厅。
今晚的宴会,云集了大半个娱乐圈的明星、资方、制片人、导演,以及各大一线品牌的广告商。
是个供业内人士相互交换资源、寻觅合作机会的场合。
秦星羽的座位在第一排的圆桌,与景小延挨着,一整张桌都是一线男女明星:热播剧的当红小生、新晋年轻影帝影后、还有几位国民度极高的大花。
秦星羽在后台让化妆师简单补了个妆,整理了下头发,便出场了。
仅是个从后台到圆桌旁,几十步路的过程,也引得远处拿了媒体证混进场地,举着长枪短炮拍摄的粉丝们连声欢呼。
就连整个宴会大厅的其他明星,也不得不感叹于当今娱乐圈顶流的热度。
秦星羽虽然无法开口社交,也礼貌地向周围的其他人点头致意罢才坐下,礼数周到。尤其是今天同桌的几位大花,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前辈了。
安辰不在这附近,业内的正式活动,按规定通常经纪人不上艺人的桌,他们有专门的圆桌区,与制片、导演,以及各大品牌方在一块。
于是临走前,安辰特意小声地拜托了景小延:
“那个,延儿,你帮我注意点小羽呗,他今晚状态不太对。”
“咋了哥?”
站到远处说话时,景小延还特意瞥了一眼已经在圆桌旁落座的兄弟,对方正专心聆听对面一位大花姐姐的说话,看不出神情。
安辰在景小延耳畔低语了几句,简略描述了他们在后台见到了秦耀堂和周亦承的经过:
“不知道俩人说了啥,从化妆间里出来就不太对了,但之前吧,他爸说了那么一大堆混蛋话好像都没事,我估计问题还是出在周亦承这。”
一一交代完毕,安辰才跟景小延的经纪人,一块儿勾肩搭背地去属于他们的坐席。
晚宴开始后,尽管秦星羽并不喜欢这样的社交场合,但在娱乐圈这个宏大的名利场里,也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如今即便仍旧没法交流,也应付得游刃有余。
“怎么了羽哥,刚才周亦承跟你说啥了?”
宴会过了三分之一,主持人下台后的自由交流时间,景小延才特意压低了声音问。
在外面他一直都管秦星羽叫哥,私下里才会叫小羽。
以他和秦星羽的关系,没有什么是不能问的,秦星羽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他俩之间没有秘密。
但是这一次,秦星羽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无论打字还是手语,都表达不清,别说是他一个有语言障碍的人了,即便他交流正常,表达能力一流,也无法准确地描述这个事。
说曹操曹操到,正思索间,不远处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从相邻的圆桌旁经过,不是秦耀堂与宋雨画又是谁?!
两人都是西服套装的行业精英打扮,宋雨画一手挽着丈夫的胳膊,一手端着红酒杯,与业内同行频频交流。
在绕过这边的圆桌,去和邻桌的一位演员说话时,宋雨画还特意深深地向这边瞥了一眼。
是与她平日里风姿绰约的优雅仪态,极为违和的警告与威胁目光,还藏着几分旁人看不懂的胜利者姿态。
秦星羽觉得更难受了,那个眼神让他害怕,他从小就有点怕宋雨画。
“究竟是咋了羽哥?”
景小延回望了一眼,没有看出什么,平日里那对夫妇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都习惯了。
他倒是担心秦星羽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这类晚宴的场合,也顶多喝几口饮品。
秦星羽茫然坐了一会,将思绪拉回到会场里,思索片刻,给俞笙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
不到半分钟,对方的信息就发了进来:
“别动,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