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秦星羽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倒是睡得还行,后半夜药效稍稍褪去时, 才向着俞笙这一侧缓缓翻了个身。
半梦半醒间,那蹭乱了的刘海之下眉宇微蹙,看得出是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哪难受?”
俞笙赶紧侧过身子, 将人拥在怀里, 他看见刚才对方翻身时, 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腰,动作也不那么利落。
已是第三天录制了,今天更是连续站着做了六七个小时的煎饼果子,以秦星羽的腰伤,其实早已受不了了。
不过刚才睡觉前, 俞笙问过他疼不疼, 他否认了。
他清醒的时候一般都会逞强否认的。
此刻他用力挪动着躺了几个小时,又僵又痛的身体,却一不留神就撞进了一个安稳的胸膛。
似是那怀抱足够安全, 秦星羽没醒,只是依旧蹙着那清俊眉宇,忍痛间, 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对方的睡衣领口。
俞笙将人向怀里又抱了抱, 抽起床角的靠枕, 摸索着仔细垫在秦星羽腰后,以便于对方侧躺的时候腰部不用受力。
而后他隔着那夏日的薄被,力道不轻不重地一下一下按摩着对方的腰侧。
他更清醒了, 晚上那几杯咖啡喝下去, 实在是劲儿有点猛, 此刻他不但格外精神,还觉得浑身燥热。
有种特别想把怀里的人压在床上,揉在绵软的被子间,使劲儿欺负的冲动,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黎明的天光悄然攀升,抱着怀里仍旧蹙眉忍痛的人,俞笙轻按对方腰背的动作不敢停。
次日,节目组转场到下一期的录制地点,距离不算远,开车两个小时的路程,是个湖光水色的山间码头。
新一期的录制主题围绕着甜品店。早在嘉宾到来前,工作人员已经搭好了布景,在城郊湖畔码头的入口处,游客与粉丝依旧摩肩接踵。
这一期秦星羽负责制作咖啡和蛋糕,景小延负责烘焙蛋挞,冯曳负责打甜筒,其他嘉宾则有人负责做甜甜圈,有人负责烤薯条。
秦星羽今天状态还不错,穿着节目组统一定制的深色服务生套装,是粉丝们幻想中开着咖啡店的小王子。
除此之外,主打一个甜系暖男的小可爱景小延,以及原本就开着酒吧、做服务业的冯曳,招呼起客人来,也格外圈粉。
粉丝们再一次在这清幽僻静的湖畔码头排起了长龙。
后台工作人员的休息区,节目组也贴心地搬了几张桌椅,供嘉宾们的经纪团队使用,周围拉了警戒线,是镜头拍不到的区域。
俞笙、安辰、王秘书三人在一张小方桌旁而坐,其中就安辰一个闲人。
俞笙和王秘书是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办公的,毕竟计划离开公司十来天,工作不能放下。
“来杯咖啡,要冰拿铁。”
目光不离笔记本电脑屏幕,俞笙淡淡吩咐着王秘书。
“哎,好嘞。”王秘书说话间合上电脑起身,又毕恭毕敬地向安辰问了句:
“安总,您要什么?”
“我……来个冰美式吧。”
王秘书应着,同时心中已然默默想好,自己要一杯热卡布奇诺。
尽管他平日里对咖啡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好歹是小秦总做的,那必须得支持不是?
结果王秘书前脚刚要走,后脚一个明媚清甜的女声笑盈盈地传来:
“再加一杯,我要一杯热摩卡。”说话间庄晏晏的身影已然站在身后。
外出跟通告的缘故,她这几天没穿平日里最爱的高跟鞋连衣裙,而是简简单单一身低调T恤牛仔裤,大波浪的长发也已用发带束起,绑了个高马尾,看起来依旧漂亮洋气。
俞笙仍旧翻阅着笔记本电脑中的邮件,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自己去排。”
庄晏晏气鼓鼓地皱眉,她就想喝一杯秦星羽做的咖啡而已,俞笙这家伙也太小气了吧!
再说了,要不是顾忌着工作人员的身份,她早去跟粉丝们一块排队买咖啡了,买完一杯再接着排,排到收工!
不过转念一想,庄大小姐计上心头,作势就要转身:
“好吧,那我去排队了哦,能看到羽哥亲手给我端咖啡呢,没准还能聊上两句。”
俞笙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陡然抬起,顿了一秒,还真的权衡了一番利弊,向王秘书吩咐:
“再加一杯。”
庄晏晏大获全胜,欢欢喜喜地拉了把椅子,在安辰身旁坐下。
哼,就是怕她勾搭秦星羽呗,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谁是谁的情敌。
百米之外的节目录制现场,王秘书终于从队尾排到了秦星羽面前。
“嘿嘿,小秦总,一杯冰拿铁、一杯冰美式、一杯热卡布奇诺,再来一杯热摩卡。”
秦星羽神色诧异地望向笑呵呵点餐的人,还喝?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里面至少一杯是俞笙的,他如果没有出现幻觉的话,记得俞笙昨晚似乎没怎么睡着。
因为他后半夜身体僵硬酸痛得难受翻身时,隐约还感觉得到对方在给他按摩,按了好一阵,以至于后来他不那么难受了,才又朦朦胧胧睡去。
王秘书分分钟察觉对方的疑惑目光,笑着补充:
“我跟俞总、安总,我们几个……”
虽然一直以来庄晏晏在秦星羽的团队中做事,但两个人基本没有工作交集,再加上庄家与俞家如今的尴尬关系,因而王秘书在补充时,特意将庄大小姐隐去了。
秦星羽也没在意,不用问他也知道四杯中的冰拿铁是俞笙的,他熟悉俞笙的口味。
于是在制作配料时,他特意将那一杯偷工减料了那么一丢丢。
可少喝一点咖啡吧,他愿这世上别再多一个失眠的人。
队伍的后排,有些许粉丝悄悄认出了王秘书的身影,也不敢声张:
“那个男的好像俞队长的秘书啊,就前面那胖胖的,长得还挺可爱,一下子要了四杯那个,他以前被拍到过好多次跟俞队长同框。”
“俞笙今天也来了呀?真的吗?在哪在哪?”
“好像没在附近,估计前两天高调来买煎饼果子,回去被小羽骂了吧……”
“所以今天换王秘书来?那几杯里肯定有俞队长的吧,搞不好全是。”
“粉丝又不是不认识王秘书。”
“咱们俞队长,既怕小羽不高兴,又想暗戳戳地宣誓主权,‘既要、又要’,切,谁不知道他啊……”
这一期节目组宿在湖畔码头附近的酒店,俞笙依旧以为甲方节省预算为由,堂而皇之地在秦星羽的套房住下了。
这几天节目收工得早,有时嘉宾们玩得尽兴,晚上组织湖畔野餐,顺便开启社交模式资源互换。
秦星羽多半收了工就跟团队回酒店,没怎么出去过,一是他本就对这类社交场合不怎么感兴趣,再者他的身体状况,也着实支撑不了一整天的活动。
他甚至晚饭都没什么胃口,多数时候回酒店先洗漱,而后在那倾洒夕阳的卧室窗前,休息一会,等到晚上八九点钟精神了,再起来玩耍或是预习下一天的通告。
嘉宾们也知道他身体不好,不敢多叫他出来,倒是跟景小延和冯曳玩的不错。
后来有嘉宾听说小俞总来了,邀了好几次,谁不想结交既有资源、又有资本的小俞总呢?不敢都被对方婉拒了。
秦星羽不出门的时候,俞笙也不出门。
俞笙也是个不爱社交的人,比秦星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天来,收了工就跟秦星羽一块回酒店,哪也不去。
来探班的第二天,他从一位工作人员手里借了把吉他,工作累了偶尔弹弹吉他。
弹的是秦星羽上个月新写的歌。
秦星羽这一年多来不能唱歌,很多通告都参加不了,倒是写了好几首歌,其中有几首是专门给景小延和冯曳两人出专辑的。
而俞笙今晚练习弹奏的,是首情歌,他也不知道对方写了是预备给谁的,但他不管,他打了个招呼便抢来了。
别看他退圈了,退圈就不能唱歌了吗?
彼时秦星羽正望向窗外码头的清幽夜色,倚着床头发了一会呆,而后起身,在那简洁轻便的随身双肩包里翻找了一会,拿出几张带有图画的儿童识字卡片。
是安辰从自家闺女锦锦那搜刮的。
前些时候他一直在努力练习说话,试着去读画册上的文字。
原本已经颇有成效了,有时候拿着锦锦小朋友的儿童画册,也能读出一两个词。
只不过,在上次晚宴被拍到跟俞笙说话,被造谣语言障碍是为了博取同情后,他又好些天读不出字,也不大愿意说些什么了。
这几天来,他偶尔会对着随身携带的画册发呆,不想说一个字。
客厅里,传来零零散散的吉他声,两个音节入耳,他便听出来了,俞笙在练他写的歌。
三两声弦,是少年时的模样。
秦星羽一直都记得,俞笙学歌学舞都很快。只不过这些年来,除了组合全员的演出外,他与周亦承和景小延同台的机会更多,与俞笙同台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一直都很怀念俞笙的舞台。
他其实隐约知道,俞笙退圈究竟是为了什么,每念及此,他都难过。
只不过,俞笙虽然爱街舞,但在街舞和秦星羽当中,他更爱秦星羽。
放下吉他从客厅进来时,俞笙从身后环住盘膝坐在床尾的少年,让对方能够稍稍借力地在他身上靠一靠,不用一直腰背受力地坐着。
而后他拿起面前一黑一白两张卡片:
“这两个颜色喜欢哪一个?嗯?”
秦星羽思索了一会,接过对方手里的黑色卡片。
“那,猜猜这个是什么动物?”
重新拿起另一张卡片的的俞笙,还专门将卡片的一半挡住,只露出一只长颈鹿的脑袋。
幸而没人看得见拥着秦星羽轻哄时的俞笙,否则任谁都会多半觉得,冷峻严酷的小俞总,此刻大概是被夺舍了。
怀中的少年唇畔微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不着急,我们来看水果。”
俞笙轻顺着对方刚洗了澡,没完全吹干的发梢,换了张水果的卡片。
连日的劳累,使得秦星羽已经连续好几天不能够精神集中了,尤其是到了晚上,情绪起伏的厉害。
昨天团队特意跟远在帝都的心理医生韦盛通了电话,安排增加了一部分药量,不过新的剂量才服了两天,还没完全起作用。
他前些时候,明明已经能够在安静的环境下开口,经过了那次晚宴被质疑后,他如今又退步了好几个月。
此刻在俞笙怀里,也不知道是嫌对方将他圈得太用力,还是不够用力。总之他不舒服,腰痛腿也痛,微微挣动间,蹭得俞笙全身一下子热了起来。
“乖,不动。”
俞笙下意识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更往紧收了收,对方即便穿着睡衣,也冰冰凉凉的体温,却一丝儿也没能缓解他身上那股自下而上冲撞的燥热。
一动不动地抱了好一会,才勉强稍稍压下极其渴望抱他碰他、与他贴紧的冲动。
而后俞笙微微低头,轻嗅着对方颈旁不知是用了什么沐浴露的诱人清甜,连声音里都比往日平添了几分低沉嘶哑与刻骨的柔情:
“等你能说一个完整的句子了,我们就进组去拍戏。等你能说三个完整的句子了,我们就开演唱会去唱歌,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五味陈杂的心绪,如同这湖畔码头的缠绵夜雨,润物细无声地悄然夜袭,秦星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说一个完整的句子。
别说是句子了,他现在连词都说不明白。
那双漂亮而深邃灵动的大眼睛,像是氤氲着这湖上缭绕的烟雨,水汪汪的,连浓密而微微上翘的羽睫,都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疯狂亲吻。
“我不想再说话了。”随手抓起床上的手机,他安静地在备忘录上徐徐打着字。
“那就不说,那就不说。”
顺着怀里人的意思,俞笙低声轻哄着,终是没忍住,微微侧过头来,用那温润而炽热的唇畔,轻轻触碰怀中人小巧而冰凉的耳垂。
而后他满意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微颤,还不怀好意地故意用舌尖轻抵了一小会,才浅笑着抬起头。
“我弹吉他给你听,你新写的那首,我学会了,不准给别人了,年底我出专辑。”
啥?为了抢他写的情歌,一个退圈的人要出专辑?!
秦星羽还没从由耳垂传递到全身的酥麻感中回过神来,惊魂甫定。
俞笙轻手轻脚地将人抱着挪了个位置,放在床头倚着,拿了两个抱枕垫在对方腰后,还放了一个在怀里抱着,而后去客厅拿了吉他回来。
秦星羽一辈子不说话也没关系,他说给对方听就好了。
灯光缱绻的卧室,倚着软硬适中床枕间的秦星羽,安然看着坐在床尾弹吉他的人时,心里忽然就平静下来。
他想说话的,想拍戏,也想开演唱会,他还有许多话想对俞笙说。
他只是偶尔任性一下,一如他经纪人辰哥,三天两头就抓狂地闹腾着不干了,干不下去了!
结果呢,说出来就好了,他还干。
秦星羽活了二十几年也不曾跟谁闹过,在泥潭里挣扎过后,他已然还会努力读小卡片上的文字,努力恢复语言功能。
此刻的他,望着弹吉他的俞笙微微出神,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开始恍惚。
他记忆里的俞队长,冰冷严肃到近乎绝情,整个人活得如同一个AI机器。从前绝不是他闹着不肯练习说话,就这么没原则地顺着他、哄着他的样子。
十几岁的年月里,他和俞笙没少吵架冷战。
他秦星羽本就是个相当自律,对待舞台一丝不苟的人,而那时肩负督导队友们排练的俞笙,简直更是个卷王狂魔。
秦星羽至今仍旧清晰地记得,为了景小延,他没少挑战俞队长的权威。
景小延本就在队内年纪最小,又性子活泼贪玩,有时精神不集中了、词唱错了、跑调了、舞蹈动作错了、走位错了等等,俞笙会要求一遍一遍地重来,直到完美。
他甚至还记得15岁那年夏天,组合演唱会前三天,因为景小延一个走位的失误,他们五个人同一首歌,足足多练了六七遍。
甚至导演都表示过关了,俞队长仍旧不肯,非要揪着直到表现完美。
后来景小延都急哭了,大家也累了,越累越出错。再后来凌晨三点半的彩排场馆,他秦星羽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一切配合指挥的人,难得地发飙跟俞笙吵了一架。
他当时既心疼景小延,自己也实在是累极了,其实也没多少力气与俞笙争吵,犹记得似乎只是帅气利落地把麦摘了抱怨了几句,就被冯曳给勾着肩膀劝走了。
那个时候的俞笙,甚至都懒得怼他。
不过后来,不到一天的功夫他们就和好了,男孩子们的矛盾总是隔不了夜,为了表达歉意,第二天他就请俞笙吃了冰淇淋。
可是俞笙都没有回请他。
而今时隔了这些年,遥想少年时期那般严苛、冷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俞笙,如今对待秦星羽,哪怕是对方不愿意做的一丁点小事,都应着顺着哄,舍不得半分勉强。
连秦星羽自己都觉得,这人设有些过于颠覆了,念及此,灵动明澈的少年星眸里,忽而染上一抹浅笑。
专心弹着吉他哄心上人开心的俞笙,不经意抬眸间,一下子便对上了那足以让人整个心都融化了的笑意。
到底在笑什么呢?是他哪弹错了?
俞笙凝神半天,没想明白。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