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允负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似是斟酌片刻,沉声反问:
“里面的衬衫,也是我们品牌, 该拍的物料都拍完了吧?”
嗯?秦星羽错愕,额前那清俊好看的刘海之下,难掩微蹙的眉宇。
他这会儿情绪已然不大稳定了, 怀疑自己一时间出现了幻觉, 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他一身代言还让他在这都脱了不成?
安辰已经没有耐心了, 奈何跟伙伴们又被庄允的保镖推搡阻拦,半步也挪不上前:
“你把俞笙喊来,我们没有义务跟你沟通!”
庄允也不接茬,深深瞥了一眼安辰,一改先前的面色阴沉, 取而代之地是云淡风轻般冷笑:
“安总啊, 听说你们家小朋友喜欢被男人伺候,以后啊,也别总劳烦小俞总了, 我们这有男模有的是,东方的西方的都有……”
言罢他打了个手势,十几个魁梧健硕, 穿紧身衣的男模从身后的走廊转角鱼贯而出, 直接将秦星羽推进身边的会客厅。
秦星羽吓了一跳, 大惊之下后退,对方七八个男模一拥而上,将人抵在墙角, 上手就要去解秦星羽身上的那件代言衬衫。
安辰等人暴怒, 此刻再也没有顾忌, 铆足了劲儿开揍对方的保镖,一时间这原本已然无人的夜晚大楼里,乱作一团。
连号称灵活胖子的王秘书,混乱中都不知道被谁不小心推倒在地上,滚成一团。
秦星羽着实吓着了,刚才凭借着短暂的刺激,超常发挥地说了几个字,这会儿又说不出来了,连句“别碰我”都说不完整。
其中一个男模的手都伸向他的腰带了。
走廊另一侧,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忽然传出爆裂般的巨大声响,一声,两声,三声。
一时间引得这一层所有人,全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立观望。
俞笙手里拎着一个铜像,是从那会议室书柜上层取下来的摆件,集团前两代某位知名设计师的雕塑,半实心的,拿在手里沉甸甸。
就在刚才,他寻了个保镖不备的空挡,一铜像砸向了门口左边保镖的胳膊,紧跟着第二铜像砸向了右边保镖的肩膀。
在众保镖尚自没能从被突袭中回过神之际,又是一铜像砸向了那从外面锁住的会议室大门,眼见着那半透明的钢化玻璃,碎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蜘蛛网。
尽管庄允手下的保镖训练有素,但今天的任务是盯着小俞总,也着实没能想到小俞总这么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能当真动手。
结果一个疏忽,外加谁也不敢跟小俞总动真格的,整个大会议室里十八名保镖,硬是给闹了个措手不及。
俞笙甚至没来得及去再跟保镖们纠缠,而是一脚踹向那已然开始碎裂的玻璃门。
他已然是个素人了,他打架斗殴下得去狠手。
玻璃门应声而碎,俞笙几乎是飞跑到走廊另一侧,只身冲进那小会客厅,一把揪住一个仍旧试图撕扯秦星羽身上衬衫的男模,毫不犹豫地抬手就是一拳。
他这一拳下了死手,在这之前放下了手里的铜雕塑是他最大的冷静。
男模比不上训练有素的保镖抗揍,这么一拳挨上去,那年轻的欧洲男模几乎是没半点反抗余地,便一个跟头摔倒,比先前挨揍的安辰还惨。
一时间其他的保镖和男模们,都四散退开。
秦星羽依旧费力地保持着倚墙而立的姿势,衬衫的扣子被扯开了几颗,长裤倒是仍旧稳妥地挂在腰胯,刚才甚至有人企图从那设计别致的腰带下手。
“小羽,对不起,对不起……”
俞笙立即检查眼前的人是否受伤,那对万年沉寂冷冽的深邃眸子里,染上一抹百年难遇的慌乱。
“别碰我!”
秦星羽毫不犹豫地将人推开,像是感受到攻击与侵扰的小狼,亮出炸毛的利刃,方圆几里拒绝任何人靠近。
情急之下,他终于说出了“别碰我”这三个字。
终究不是个心理状况正常健康的人,突如其来的刺激令他精神恍惚。
此刻的他,其实不太能够分辨面前的人是谁,是来扒他代言,还试图趁乱上手占点便宜的那几个男模,还是俞笙。
他全身是刺,但不脆弱。
“别怕,是我,是我……”
俞笙不敢再强行将对方揽进怀了,退开两步,拉开一些距离,试探着低声一点一点轻哄着,慢慢地靠近。
直到可以小心地触碰对方那被拉扯凌乱的袖口间,白皙纤细的小臂,所触一片冰凉。
巴黎的秋天已经很冷了,会客厅的窗开着,有冰凉如水的月色夹杂着渐起寒风卷进室内。
俞笙随手将窗子关了,同时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试探着将秦星羽从倚着冰冷墙壁的姿势,稍稍揽过来一点,用外套裹紧了怀里人的身子。
外面走廊里,脚步声四起,警方到了。
巴黎警方到酒店扑了个空,又在J.Y集团分公司的区域再次出警,来回辗转周折了一段时间,总算将整座大楼的人一一控制了。
随之与警察前后脚到了的,还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明明以半退休为由,表示不出席本次时装周的俞老爷子。
谁能聊到这位老董事长就在前几天,临时改了主意,只带了几名下属,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摸摸来当观众了。
没人知道俞老爷子是来干嘛的,看儿子的?看代言人的?处理私事的?还是纯纯当观众看时装秀的。
甚至没人知道他来。
连商海并肩浮沉30几年的挚友兼老部下庄允都不知道。
此刻两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站在那狭长但灯光明亮的走廊里,身旁还围了一群被警方控制,一动也不敢动的大楼保安。
“老庄啊,听说我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千里迢迢又跑来给你惹麻烦了。”
半是叹息,却声若洪钟的俞老爷子,见了老友,令人百参难透的深沉语气里,透着掷地有声的气魄:
“教训得好,教训得好啊,要我说,就该关他个九九八十一天,让他从今往后,好好学习学习该怎么在集团里做事,该怎么在前辈面前做人!”
庄允也仅仅是在刚才,听王秘书说俞董事长也来了巴黎,心中才开始有了考量。
一个个都是老狐狸了,谁也用不着猜谁,当下同样一半感慨一半叹息地反问:
“老俞,你现在来我的地盘,都不屑跟我打招呼了是吗?”
“不是这么个事……”俞老爷子缓缓摆了摆手,幽深的目光往那俞笙和秦星羽所在、半开着门的小会客厅瞥了一眼,语气之中怨忿极了:
“不是瞒着你,我啊,是想瞒着我儿子,你要知道我来了,他能不知道?哼,我看见那小子就生气,不如不见!”
会客厅里,那站在门口看不见的角落,俞笙正心疼将秦星羽浅拥在怀,小心尝试安抚。
怀里的人虽然这一刻让抱了,但不肯给任何反应了。
门外是庄允的冷哼:
“老俞啊,这么多年了,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可是一点都没改啊,到底是想看儿子了,还是想看看在儿子身边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哎呦,还是老庄你了解我,哈哈哈哈……”
俞老爷子笑声爽朗,就如跟多年的老友喝酒谈天般,然而紧跟着却话锋一转:
“我说过俞笙多少次,要低调,要谦卑,身边的人不要总往外带,要学会藏……结果呢,就是不长记性,到底还是年轻啊,没得他老子的一丁点真传……”
庄允如鹰爪般锐利的目光,此刻不动声色的望着老友,一言不发。
对方这意思是,这两年来俞笙身边藏着个人,还藏对了?
俞老爷子也不待对方回答,似笑非笑般继续:
“老庄,你也知道,这个混小子向来不听我的话,从前他妈妈的话还多少听一点,如今大了,也不听了。我答应过我前妻,孩子是个成年人了,他的生活我们也不再过问。老庄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都这一把年纪了,眼看要退休的人了,图啥呢?”
庄允依旧阴沉着脸,不说话,单凭对方撂下的这么几句话,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庄允,便已然知道:
老友不站他了。
“老庄啊,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以后随便你怎么教育,你的姑娘今后我也当姑娘,保管一辈子的前途安排得明明白白,绝对亏待不了,你看怎么样?至于孩子们的人生大事,就由他们自己做主吧。”
当了几十年管理者,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吃,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话术了。尤其像俞老爷子这样的顶级管理者,不这么聊天不会说话。
庄允那如冰霜雕刻般的凌厉面容,此刻难看极了。
虽然老友对他挺讲义气,也留了几分薄面,但时至如今他也已然意识到,他们家和俞家的婚事,算是彻底告吹了,多半以后再也无人提起。
俞笙来到小会客厅的门口,听了几句父亲与庄允的对话。
说实话,素来恨不得把他打压到底的老父亲,如今竟能亲自出面为自己说话,他还是颇感意外的。
尤其这么一件在他看来,他父亲几乎不可能有一丁点妥协的大事上。
似是感受到来自儿子微微意外,但仍旧冷硬到骨子里的目光,俞老爷子投过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狠厉眼神,随即又缓了口气,转向庄允:
“老庄啊,给老哥哥我一个面子,里面的那个……”
说话间,他朝小会客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虽然这个角度看不见屋子里的人,但谁都知道,他指的是秦星羽: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我儿子喜欢,你别动。”
看似一句叙旧模式的聊天,在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俞老爷子那张老谋深算、阴晴难测的脸上,突现一抹年轻时动辄挥斥数亿资金,叱咤商海的生杀予夺之色。
与先前已然享受半退休生活的龙钟神态,陡然不一样了。
庄允也知道,今天的事,这是给他下了最后的警告通牒。
谁能想到,平时对儿子的私生活怒不可遏,提起来就气得拍桌,看那个小代言人也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的俞董事长,结果到了关键的节骨眼上,居然站儿子?
今晚的事,俞老爷子确实挺生气,尽管他依旧看秦星羽不顺眼,对自家儿子的眼光也嗤之以鼻。
但老庄整这么一出事,以控制他儿子人身自由的方式,按头订婚,实在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别看老董事长平日里,一半的时间对自己儿子的行事风格,愤恨至极骂骂咧咧,另一半时间则懊恼自己没有从小管教,以至于号几乎养废了。
尤其是到了气头上,恨不得千里迢迢飞回国来,亲手掐死。
但是,他护短。
他再怎么教训俞笙,骂得狗血淋头也好、尔虞我诈互相挖坑也好,那是关起门来父子间的事。
别人这么对待他儿子,那不行。
即使对方是他多年的老友也不行。
因而今天俞董事长空降,这番话说得不冷不热、软中带硬,但凡他们这些在名利场里混了几十年老世故的人,一听就明白。
眼下俞老爷子把该撂的话撂完,转身就走,临走前还狠厉盯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沉喝了一句:
“还不进去看着?!”
俞笙转身就回小会客厅了,半秒钟也没多做停留。
彼时秦星羽已经缓过来一些,神志间也逐渐清明,仍旧倚着角落的墙壁而立,衣服也已整理妥当,身上还披着俞笙刚才的那件西装外套。
“难受么?身上痛不痛?头晕不晕?”
重又将人轻抱进怀里,俞笙小心得像是抱着个珍稀易碎的玻璃娃娃。
见对方不反应,俞笙轻抚着怀里人薄薄的肩背,低声又说了句:
“怎么不好好在酒店呆着?嗯?我不会跟人订婚的。”
秦星羽伏在他怀里又缓了一会,像是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似的,顷刻间抬头,将对方往后推了推,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随便,没让人……打死就好。”
这是他自打有意识地恢复语言功能以来,头一次情急之下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尽管照样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中间也磕磕绊绊,但不难懂了。
他原本的意思是:你爱跟谁订婚就跟谁订婚,没让人关起来打死就好。
看着怀里炸毛猫咪一般的人,俞笙星眸含笑,凝视对方那双漂亮明澈的大眼睛时,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笃定的承诺:
“那怎么敢……我不会跟任何人有感情瓜葛,更不会订婚,除了你,只有你……”
也不知道他这句“那怎么敢”,是怎么敢跟别人订婚,还是怎么敢被人打死。
此刻的秦星羽,没再能说出其他的言语,那双明明气得想要张牙舞爪的双眸中,带着微微懵懂的疑惑与关心。
压根儿他也没问俞笙订没订婚,他只关心对方被没被打死。
一如他们多年以来的默契。
俞笙温热的掌心,隔绝在他细瘦的腰背与冰冷的墙面间,秦星羽仍旧精神恍惚,他的确是累了。
今晚消耗了太多的精神,此刻他几乎是依靠对方半托着身体,才能站住。
恍惚之中,他也没再抗拒对方的拥抱与承诺。
俞笙试探着将人拥得更紧了些,点点浅吻轻落在对方的眼角眉梢与唇畔。
他太想念秦星羽了,不过才几个小时没见,他思念到疯狂,心疼到疯狂,恨不得把对方凶狠又小心地揉进怀里,再也不受任何伤害与惊扰。
今天的事不算完,巴黎分公司的这笔账,他小俞总记下了,他会用狠厉的手段报复回来的,都不用等到回国,一会儿回酒店他就报复。
一行人从写字楼离开时,已是深夜,将庄晏晏也带了回来,有了俞董事长撂的那番话,又有警方坐镇,庄允没敢再说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众人带着安辰去看了个急诊。
安辰今晚在写字楼底下挨了那一拳,脑袋又在台阶上磕了一下,硬扛着处理了一整晚的突发事件,这会儿都快站不起来了。
时川强烈怀疑他是肋骨骨折外加脑震荡了。
几辆车前前后后,巴黎市中心的一家私立医院急诊大厅前停下时,秦星羽其实状态已经短暂地恢复过来,只不过仍旧被安顿在商务车后排。
王秘书和时川陪着安辰进了急诊大厅。
秦星羽在车上呆了一会,坐不住了,他经纪人今晚为他挨了揍,他是清楚的,即便这会功夫他又不大能够表达自如了,但并不影响他的理解能力。
刚才在车上他有点晕车难受,没有多余的精力细问安辰受伤的过程。
眼下车停了,他也想跟进去看看,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俞笙自是顺着他的性子,扶着人小心下车,后车里的景小延和冯曳见状,也跟着一块下来了。
几个人进到医院时,安辰已被安排去拍片做检查,大家便跟王秘书等了一会,等到安辰的检查报告出了,一起去见医生。
“哎哟,你怎么也过来了啊?怎么不在车上等着啊?俞笙你也是,不看着点,让这大队人马跟过来干啥,我这马上跟大夫交流几句就完事了,没事,啥事没有。”
看见秦星羽一行人,他们辰哥立即话唠属性拉满地轻描淡写。
秦星羽无法进行完整的交流,直接拽过对方的几张检查单,看到上面英文和法文的双语报告,他半懂不懂的。
王秘书说,是肋骨骨折了的意思,好在头部检查没有脑震荡和淤血。雁杉厅
去见医生的时候,这一大堆浩浩荡荡的人马,还都是清一色的好看小男生,安大经纪脸上倍儿有面儿。
尽管只跟了王秘书两人进了诊室,还不忘用英语跟那巴黎本地的老大夫,笑呵呵的炫耀一番:
“外面那几个,我弟弟,惦记我,没事,没事儿。”
也不顾那微微上了年纪的法国老专家满腹狐疑:
这几个来自东方的兄弟,别说跟大哥长得一点都不像了,简直是毫不相关。
连身形气质都没半分相似度,要说外面那几个倒还有可能是一家的。
安辰和王秘书的英文,是一等一的水平,在这异国他乡跟医生交流没半点难度。
期间医生开了药,写了医嘱,二十分钟的功夫,妥妥的完事出门。
他这个伤不算严重,也不用收治住院。
秦星羽斜倚着诊室门口的病房而立,里面的交流还是多多少少听了几句。
他的英语不如安辰、王秘书和俞笙,虽然在国内大学生中也算是相对不错,不过听真正的外国人交流医疗方面的术语,还是有些难度,只能说听懂了个大概。
好在有俞笙这个实时翻译。
临走医护人员送他们出来时,他还用手语向对方表达了谢意。
反正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不会说英文,还是不会说话。
其实他今晚能说话了的,只不过分状态和场合。
从医院离开,返回酒店的路上,安大经纪才絮絮叨叨地跟几位非当事人,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今晚挨揍的经过,末了还乐颠颠地进行了一番点评:
“我跟你们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四个字:不讲武德。”
“我也练拳练了这么些年,你们辰哥我健身房资深选手,谁能想到在巴黎,我特么让一西方小年轻给我KO了。”
“这要在国内,我找人干死他!”
“你说一个有头有脸大企业的保安,没事巡个逻、拦个人就完事了呗,一拿固定工资的,干活下什么狠手呢?真把自己当拳击运动员了啊……”
作者有话说:
周末啦,要开心哟~
吃瓜过于忘我以至于晚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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