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榆看着拔箭后导致伤口血肉外翻,傻了眼,“你没事吧?”
闻宴不以为意,随意得捂着伤口,“皮肉伤而已。”这点小伤对于他而言不过皮毛。
说罢,二人便跑向星宿楼后边的竹林,明榆怕闻宴伤势加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笨拙地搀着他,还不忘看着他的表情。
本可以走的很快,可闻宴被明榆这么一扶,步伐不由得变缓,他余光瞥见明榆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真的担心他。
闻宴朝她眨了眨眼睫,尝试把手胳膊往外动了动,见明榆还不撒手,反而有抓的更紧的趋势,他一下把手拽了出来。
明榆一愣,抬眸望着闻宴,睁大了水灵的眼睛,一时有些无措,“怎……怎么了?”
闻宴轻笑道:“这样拽着我,我们何时才能走出去?”
明榆恍然竟是添了麻烦,苍白的脸颊顿时染上红晕,拉拢着脑袋,露出白嫩的后颈。
星宿楼一事,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此番比武,邀请了京城之中名门望族子弟前来观赏,却突遭围杀。而当今二皇子亦带兵前来,若不给出解释,势必难堵悠悠众口。
斜阳渐矮,二人的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一高一矮,隐入竹影中。少年背脊挺直,长马尾垂在腰际,手上却沾满鲜血。少女则乖巧地在旁边,过了一天,发间的桃花有些凋败,藏在碎发间。
晚风从竹林穿过,竹叶摩挲间发出簌簌声,带着些许的凉意,潺潺流水划过林涧,清澈见底,二人坐在溪边停脚。
明榆一路上惦记着闻宴的伤口,他穿的那般厚,又受了伤,怕伤口闷着会恶化,“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话音未落,闻宴下意识地捂住领口,“没关系,”
明榆伸来的手堪堪悬在半空中,只当他是害羞,讶然道:“别害羞,身体要紧。”
一路上明榆不知问了多少遍,听得闻宴耳朵快要生茧。若换做寻常有人胆敢在他耳边这般念叨,闻宴会让再也开不了口。他看着明榆,眼睛转了转,才道:“我真的害羞。”
他的婉拒令明榆的心碎成一瓣一瓣,眼尾泛红,好似抹了胭脂般。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她撇过脸,咬唇道:“好吧”。
闻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抚心自问后觉得自己说的合情合理,便扭过头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拔掉木塞,倒出些白色粉末置于掌心,胡乱地往伤口处抹去,也不管指尖还有残留的药粉混着鲜血,就着溪水洗了手。
水中逐渐晕开一圈圈红色,与这澄澈的溪水相比,显得格外猩红刺眼。明榆于心不忍,回眸相视,看他一只腿屈膝,一只腿伸直晃着脚,悠闲的很,想来也无事,她便背过身。
静默许久,竹林里鸟鸣声声,清脆悦耳。
闻宴发现身旁的姑娘许久未出声,夕阳把她小小的影子拉的很长,背影有些落寞。他如星子般的眼睛中突然闪了闪,在怀中摸了摸,用手指戳了戳明榆,
“吃不吃?”说罢,他又想了想,添了一句,“没毒。”
明榆这才转身,闻宴展开手掌——是一颗饴糖,她脸上的委屈渐消,眉梢染上欣喜,接过糖后道谢。
她剥开桑皮纸,打算吃时,发现闻宴定睛望着她,“只有……一颗吗?”
闻宴点点头,他身上带着糖,只因为周遭常年弥漫着血腥味,几天都不曾消散,他嫌弃那种味道便吃颗糖,用甜味冲淡那股铁锈味。
慌神间,明榆已将饴糖放回桑皮纸包好,还了回来。
“你吃吧,你受了伤。”明榆觉得他受伤了,心里很苦,自己还要抢他的糖吃,属实过意不去。
闻宴不明白受伤与吃糖有何关系,他思索一番,从怀里摸出一块蜜饯,掰了一半给明榆,笑道:“一人一半,你是姑娘,再多颗糖。”
明榆盯着手中被硬塞来的糖和蜜饯,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道:“谢谢……”
“闻宴,你救了我,想要我怎么报答?”
她倏忽间抬眸,浓烈的真诚透过那双极干劲的眸子,看着眼前俊美的少年说道。
母妃和夫子都曾言要知恩图报。闻宴答应救她,现在该轮到他提条件。
闻宴与她对视上,眼神微不可见地闪躲了一下,若有所思,“我被主人赶走了。看你是大户人家出身,我能在你家谋营生吗?”
他说的极为可怜,无家可归,原本亮如星汉的眼睛猝然间暗淡下来。
若无容身之所,只得在外流浪。
明榆听得动了恻隐之心,但又知防人之心不可无,道:“我会同父亲讲明。”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走吧。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闻宴听见她答应后立即起身,抬脚便要走。
“你没事了?”明榆有些诧异,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裙上的尘土。
她知觉闻宴有些操之过急,担心急忙会撕裂伤口。
闻宴道:“无事。”说话间他大步跨了有些距离,“星宿楼那边估计也消停了。”
今日偷溜出来,又逢星宿楼变故,已耽搁许久,再不归家父王母妃恐怕真的会急疯。这会,想必以蔚川哥哥的身手早已脱身。
明榆提起裙裾,小跑着跟上,还不忘叮嘱:“别走那般快,会扯到伤口。”
“好的,我等等你。”闻宴招呼着明榆,“太晚了你父母会担心的,他们会以为我把你拐跑了。”
武王并不知今日星宿楼之事,他一向放心萧蔚川带明榆出去。可到晚上,朝中却传来圣上下旨降罪于萧蔚川的消息,才知晓星宿楼出了意外。不见明榆归家,武王也不由得焦急起来。
明榆与闻宴逃出后,冲入星宿楼的亲卫兵越来越多,黑衣人知晓必败无疑,全都服毒自尽。可当萧蔚川划开他们的衣服时,发现后背并没有刺青。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星宿楼的人。
这个消息传到皇帝耳边却成了萧蔚川大闹星宿楼。皇帝震怒,他认为,挑战星宿楼的权威就是在挑战皇威,于是下旨暂时收回萧蔚川兵权。
夜幕低垂,浅浅的月光扑洒在地,万家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闻宴叫来了一辆马车,折腾了大半天,明榆坐上马车后,眼皮子很快就打起架来,她感觉和闻宴待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安心,依着窗渐渐地睡过去了。
黑暗中,闻宴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异于常人,目光一直停留明榆身上不曾移开。
马车一路颠簸,明榆却睡得很沉,也不知梦见什么了,她呢喃道:“玄枵……”
闻宴听见后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淡淡一笑。
莫约半个时辰,闻宴掀开车帘,影影绰绰看见王府的轮廓,他把明榆轻轻地拍醒。
下了马车后,明榆揉了揉眼睛,指道:“那就是我家了。”
飞檐翘脚的阁楼上覆以青色琉璃瓦,黑暗里也格外惹眼。
闻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雕刻着“武王府”三字的匾额赫然显现。
陈管家老远的就瞧见熟悉的身形,好似是郡主。他年事已高,怕自己老眼昏花,特地下台阶走进瞧。
只听她唤了一声“陈叔”,陈永寿便确认是郡主回来了,喜不胜收,连忙吩咐人通知王爷。
全府上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明榆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明忠,包括闻宴救了她的事。明忠慈爱地笑了笑,并未指责明榆,安慰她几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平日威严的武王此刻也如寻常父亲般,满是欣喜。
他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明榆小桥的鼻尖,“榆儿无事便好。”
明榆笑着点点头,让父亲担心许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明忠看着明榆红通通的眼睛,更不忍心责罚。他朝王管家使了个眼神,王永寿会意后,叫来几个丫鬟带明榆下去沐浴更衣。
“那他呢?”明榆指的是闻宴,她答应了闻宴决不能食言。
“为父与他单独聊会,他既救了榆儿,自会好好向他道谢。”
明忠知晓他这个女儿性子一向软,心思单纯,生怕哪天被旁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
因常年征战沙场,明忠的脸上被风沙吹出了深浅不一的沟壑,他捋着虬髯,毒辣的眼光审视着面前的身姿挺拔的少年,虽受了伤却也不肯弯曲脊梁,颇有傲骨。
待明榆离开后,明忠脸上的慈祥瞬间消失殆尽,冷冷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闻宴起衣袍单膝下跪,抱拳行礼,有条不紊地说道:“我自小被卖入星宿楼,替主子们打下手。他们残暴至极,对下人非虐即杀,所以我一直在寻求脱身之法。”
言辞恳切,听起来不像有假。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头看着明忠,从容自如,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我看郡主穿着,知晓她身份尊贵。救她,便可以得到一个脱身的机会。”
接着,闻宴铿锵有力道:“我愿跟随郡主,护好她,绝不会让她涉险。请武王给我一个机会”他清冷的声音中是决然,并非一时兴起,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明忠沉默,似是在考量着什么。
很久很久,久到闻宴都以为明忠要拒绝了。
只听明忠缓缓道:“好。我看在榆儿的面子上,给你这个机会,要谢就谢榆儿吧。”
“是。”
待闻宴下去后,一个穿着玄衣窄袖的年轻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来,弯腰行礼道:“王爷。”
段辰自小跟随明忠,随其征战行军,骁勇善战,可是说是武王的一条手臂。
“你去查查此人是何来历,且叫人盯紧他,他若有二心,立刻杀之。”
“是。”
一夜无梦,月胧明,孤灯挑尽。
天刚破晓,朝霞升起。草木被晨露打湿,到处尽是芬香。
昨日虽入睡晚,但出奇的是明榆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再做噩梦。
她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扉,模糊的视线里蓦然出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她瞬间清醒。
少年一身高领黑衣,抱手靠在墙上,窄腰间束着金玉蹀躞带,挂着王府令牌,上面镂刻着“闻宴”二字。
明榆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她的表情着实精彩,闻宴歪着头道:“武王给了我侍卫的身份,让我保护好郡主。”
听他连称呼都换成了“郡主”。
“啊?”
闻宴挑了挑眉,星眸里神采奕奕,“这个营生的方式,我还是很满意的。谢谢郡主举荐。”
笑意从少年眼尾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