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榆在外不喜张扬,眼下又是人多眼杂的地方,故而闻宴并没有喊她“郡主”。
明榆看着他手心的那块碎玉,上面虽沾上了污垢,却也没有遮住玉的玲珑剔透。她看着少年满眼的期许,眼角弯了弯,双手接过了碎玉,“谢谢你,闻宴。”
闻宴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萧蔚川面色不善地盯着闻宴,“谁允许你跟过来的?”此人三番五次打搅他与明榆,他的忍耐已然达到极限了。
热闹的气氛中夹杂的这点不悦也不会被旁人察觉。
明榆轻轻地摇了摇萧蔚川的胳膊,“没关系。而且他还给我捡到了缺的这块碎片。”
她把手心的碎玉展示给萧蔚川看,可萧蔚川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闻宴这种不入流的小心思也只能在明榆面前卖弄,低级又愚笨。
可这碎玉怎么偏偏被闻宴捡到了?寻常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珠花就碎了一地,人挨着人,掉在地上本就不易找,但他竟能发现。
萧蔚川笼罩在心头的疑虑越来越重,他侧着身子挡在明榆面前,警告道:“下不为例。若再要让我发现你跟着阿榆,休怪我不客气。”
闻宴怔怔地看着萧蔚川,一副全然不知到底犯了何事的模样。他眨眨眼睛,想到了什么后点头。
明榆被萧蔚川高大的身形挡着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嘈杂也将二人的说话声冲散,只得从肩膀间的缝隙中挤出脑袋。
她生怕闻宴开口又得罪了萧蔚川,想赶紧把他支开,“闻宴你不必担心我,我和他在一起很安全。”她指了指桥上两边的小摊,“如果饿了,就去那边吃点小食。不饿的话,可以去那边的街上逛逛。”
明榆本意只是担心他,殊不知这话他听着已经变味。
这分明就是在赶他走。
而明榆所说的“那边”,闻宴回头看了看,至少离这有十几丈。他等了明榆很久,被她两句话打发走他不甘心!
闻宴的眼里失了色,委屈之下却藏着一丝丝阴鸷,险些露出马脚。
忽然间,闻宴笑了,笑的很淡然。
今晚他不会走,要走也是萧蔚川走……
明榆以为闻宴是理解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准备和他告别。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个不起眼的人走到萧蔚川身边,在他耳边附语了几句,萧蔚川听完后脸色霎时间惨白,似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萧蔚川嘴唇动了动,“消息可真?”
那人用唇语道:“千真万确。国师说此次必须要用至亲的心头血做药引,蛊才可练成。所以陛下昭您即刻回宫。”
而这至亲,自然就是陛下最器重的皇子才能担此大任了。
萧蔚川嘲讽一笑,父皇猜忌他、忌惮他,无时无刻的提防他。然而父皇却又不得不用他,上次星宿楼之事,他不信他不知真相。父皇只是顺水推舟借机卸了他的兵权罢了。
他真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纵然如此,他还是得去。
萧蔚川咽下喉中的苦涩,看着明榆欲言又止,想必她期待今日已经很久了……他实在不忍心开口。
察觉到萧蔚川的不对劲,明榆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再三犹豫下,萧蔚川脸上带着一丝苍白又无力的笑,低头对明榆道:“父皇有急事召我回宫,不能陪阿榆了,对不起。”
原来如此……
灯会是小事,不足一提。
明榆摇了摇头:“凡事以蔚川哥哥的事为重,其他都是其次。”
“陛下的事比什么都重要,蔚川哥哥赶快回宫吧,以免陛下责怪。”
明榆不知其中隐情,只知星宿楼之后陛下对蔚川哥哥的成见很大,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可不能耽搁了。
“阿榆保重。”他知阿榆懂他,“下次补偿你。”
明榆宛然一笑:“好。”
萧蔚川吩咐方才那人看护好明榆,给他使了个眼色。那人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马上便领会了主子的意思。
安排好后,萧蔚川回头看了明榆好几眼,而在闻宴身边停留了一步,用极低的声音再次警告他,“收好你的小心思。”
“是。”
这次,闻宴倒是很配合。
萧蔚川一走,只剩下闻宴了。
闻宴满怀期冀地望着明榆,“我陪着小姐吧。”
“好。”
灯花会才开始没多久,夜还漫长,和闻宴一起逛逛也没什么,况且她在这里只认识闻宴一人。
少年遂心快意,如星辰般的眸中神采奕奕。
只是,萧蔚川的人在郡主身旁真是碍眼。但若此时除掉他,定会引人注目,闻宴只得暂且收了杀心。
明榆带着闻宴挤出了那圈围着猜灯谜的人,空场大了许多,总算有喘息之地。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氛围也没那么紧张了。
她好似跟闻宴在一起会轻松那么一点?
月挂中天,银辉铺满了河面。迢迢流水划过画舫的船身,泛起一阵阵涟漪。整座画舫立在水中,灯火辉煌,画栋飞甍,远看宛若水上明月般金碧辉煌。
画舫共有五层,平日里仅对外开放下面三层,只有到灯花会时才会开放上面两层。至于这画舫的主人却无人得知,称作“琴青公子”。相传是位擅丹青笔墨的女子,又或是位琴艺超绝的翩翩公子。
对于他的身份众口不一,但都知这位“琴青公子”爱观“斗奴”。
“斗奴”顾名思义,奴隶争斗,优胜劣汰。赢者,主人若愿将其留下,则可得百两黄金的赏赐;输者,则该奴隶会受黥刑,一辈子把“奴隶”二字刺在脸上,但其主人亦可得百两白银。故,每年有不计其数的赌徒慕名而来,只为那真金白银,而奴隶也希望通过“斗奴”,摆脱这低贱的身份。
画舫下三层则是供游人吟诗作画、品茗对弈,也有各色糕点早茶、胭脂香料售卖,宛然是一座水上集市。
明榆来到画舫入口,一小厮照例收下茶水钱,另一个斗鸡眼的小厮眯了眯眼,贼眉鼠眼的模样,他上下打量着闻宴,又看了眼站在明榆另一边的侍从,“只能带一个侍从入内。”
画舫里人本就多,主子最多只能带一个侍从或奴婢。
明榆转身道:“你在外面候着吧,有闻宴陪我就行了。等我出来再赏你些银钱。”
那人领了萧蔚川的命令,不敢怠慢,但眼下情景,他又不得不留在外面,但愿郡主平安,否则他定是会没命的。
犹豫之下道:“小姐注意安全。公子他……您是知道的。”
明榆:“放心,我会向蔚川哥哥说清楚的,他不会为难你。”
“多谢郡主。”那人抱手谢道,留在了岸边。
闻宴则随明榆登上了画舫,等两人进去后,那贼眉鼠眼的小厮从门后的暗道跑上了五楼。
画舫第五层,一位身姿妙曼的女子侧卧在美人榻上,玉足翘起,白嫩的腿上缠着薄如蝉翼的丝绸,手指染着艳红地丹寇,缓缓摇着团扇。屋内沉香袅袅,富丽堂皇,尽显奢靡。
那小厮忙献殷勤道:“主人,他们来了。”
“很好,想办法把他们带上来。”女子妖娆的声音听得人心中一阵酥麻,闻其声,便知是美人。
小厮弯着腰应下了。
画舫年年都有,但今年却是明榆第一次入内。在她及笄前,武王绝不允许她去这种瓦肆画舫之所。
画舫里飘满了暖香,也有纸墨之香。丝竹之乐不绝于耳,琴瑟相奏,有吟诗赏月之流,也有坐窗边细呷温酒之客。长廊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饰品,各色糕点茶水数不胜数,看得明榆眼花缭乱,这里面竟比外面还要热闹几分。
闻宴并不在意这些浮华,他安静地看着明榆喜悦的容颜,心满意足,摸了摸怀中准备好的礼物,想借这个机会送给她。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酿酿锵锵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下子抱住明榆的腿,睁着水灵灵地大眼睛,甜甜地喊了声:“姐姐,你好漂亮。”
明榆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蹲下柔声道:“小妹妹你的家人呢?可别乱跑跑丢了。”
小女孩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不知道,我爹娘好像在楼上,我一个人跑下来玩了。”说着,她笑着又看向闻宴,“大哥哥,你也很漂亮。”
然而,闻宴却不吃她这套,冷冷地盯着她,面无表情。
小女孩吓得直哆嗦,她不明白漂亮姐姐的身边怎么会有这样冰冷的人
小女孩还不知的是这幅美丽的皮囊下的心不仅冰冷而且恶毒……
她害怕地收回了讨好的目光,专心地看着明榆,“我想找个大人送我上去,但是他们都不理我。”
小女孩撅起了嘴,一副委屈的模样。她年幼,不会将事放在心上,但回想起来也是会伤心难过。
一想到那些人嫌弃她这个小孩的嘴脸,眼前的大姐姐就更美丽,她往明榆怀里蹭了蹭,撒娇道:“姐姐,你能带我上去吗?”
明榆刚想答应,却被一声制止了。
“不行。”闻宴冷冷道。
闻宴语调虽轻飘飘,但就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明榆讶然,她抬头望着他,“为何?”
对旁人说话,闻宴自是毫不客气,但回答明榆时,他耐下心来解释道:“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小姐不可掉以轻心。这么大个画舫,她若是真的走丢了,怎么这般安然自得的在这里玩耍?”
从进来开始,闻宴从未放松警惕过。这个小女孩十分目标明确,显然就是冲着明榆来的。他在星宿楼内厮杀多年,若这点直觉都没有,早就死过千万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