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气就这么赌下了,穆朝朝罔顾周怀年说过的话,更勤快地往他家跑。不过,多数是挑他不在的时候,要是恰好碰见他回来,她便什么也不说地扭头就走。周母虽然身子不好,但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些日子,穆朝朝总是跑来陪在她身边,给她端水递药,拍痰喂饭,虽说这孩子做事有些毛手毛脚,但那片赤诚的心是没法让人挑剔半分的。
她并不知道这姑娘的身份,问过一次周怀年,他却只说是和江柏远一样的朋友。至于家庭情况,周母其实并不敢多问,以自己这样的条件,人家姑娘能这般不嫌弃,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还哪里有资格去打探别人的道理。不过,看那姑娘的言谈举止,不俗的打扮,还有不怎么善于干活儿的样子,都能猜测出她殷实的家境,而这便让周母有了些隐隐的担忧。虽然,你不嫌弃人家,可人家却很有可能连瞧都瞧不上你。加之自家儿子那样的脾性,就算人家不在乎什么门第关系,他自己恐怕就不能接受。
周母好几次都想与儿子好好聊聊这件事,但又怕给他造成压力。他是有主意的孩子,旁人如何说,都很难将他的想法动摇,哪怕身为他的母亲,也很少有能有劝动他的时候。更何况,她能劝什么呢?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嫁进她家,是吃苦;不嫁,苦的又是自己的儿子。这样矛盾的想法总在她脑中交替,让她始终无法去干预本是作为母亲应该要去干预的事。
这天,穆朝朝来周家依旧忙了大半日,等太阳都落山了,周怀年却还没回来。周母怕她回去晚了会让家人担心,便一直劝她先回家里去。
因为挨近冬日,天色便晚得更沉,穆朝朝心里也有些着急。一怕回去晚了得挨训,往后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二来,她的确不放心将周母一个人留在家里,这些天周母的身体比之前愈加不好,万一出了事,没人照应,后果不堪设想。
周母看穿了她的心事,便安慰地说:“丫头,你帮我去叫隔壁的丁婶来,她来了,你就赶紧回去,不用担心我。”
穆朝朝咬着唇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便点了点头,说:“伯母,那我现在就去喊丁婶,等明日一早,我再来看您。”
“诶诶……”周母说着强忍下一阵咳意,摆摆手,示意她赶快去。
穆朝朝不敢耽搁,和周母告了别,便一路小跑着去隔壁丁婶的家里。丁婶家里的门倒是没关,但她还是懂礼地站在门口先敲了几下,“丁婶——丁婶您在家吗?”
她垫着脚,探头往里张望,只听见有女孩的笑声银铃般地从某间厢房里传了出来。穆朝朝怕里头的人没听到,便又提高了嗓门在门口又唤开了:“丁婶——丁婶——”
这回从厢房里终于走出人来了——一个与她年纪不相上下的姑娘,身上是女学生的衣久蓝上衣,外加及踝黑色裙,而头上却歪戴着顶黑色男学生帽,她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消散,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门口的穆朝朝应声道:“你是谁呀?我娘正做饭呢,有什么事儿吗?”
“哦,我是……”穆朝朝的话刚起了个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那间厢房里走了出来。
“我走了,剩下的……”他的手才抬起到那姑娘的头顶,余光便不小心瞥到了站在门口的另一位姑娘。
“……你,你怎么来了?”周怀年的手在丁家姑娘头顶的帽子上顿住了。
“……”穆朝朝的话被彻底堵在了嗓子眼里,眼睛只盯着那顶黑色的学生帽看。
周怀年被她盯得莫名有些心虚,忙将那帽子取了,放到自己的身后去,“是……是我娘怎么了吗?”
除了心虚,还有些不安,他迈出步子,很快走到她的面前,“朝朝?”
他压低声音唤了她名字。
穆朝朝原本木着,此时蹙了蹙眉,漠然地说道:“没有,我该回去了。你若是方便,就回家吧。”
时候是不早了,刚刚在被丁家小女儿缠着辅导功课时没留意到,这会儿发觉天都黑了,周怀年这才有些懊恼起来。
“好,那就一起走吧,我送你到巷口。”送她,也是想和她解释解释,自己今日晚归的原因。
“五哥五哥,我也去。”穆朝朝还没说话,那位丁家的姑娘便叫嚷开了。
“你去什么去?赶紧回屋将你功课写了!”
“你都教会我了,我一会儿再回来写也一样!”
“佩玲,你若这样,下回我可不来教你了。”
周怀年的胳膊被丁家姑娘又缠住,他甩了半天才甩掉。然而,等他甩掉那个后,穆朝朝早已不在眼前,急得他不得不赶紧追出去。
“朝朝!”他在后面叫着,见她步子越来越快,心便更焦急了起来。先前还在说什么“障碍”不“障碍”的话,这会儿全都忘了。周怀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从第一次见她生气开始,自己便是怕极了她生气,不管这事儿是不是真是他的错,他都想将她哄好,不愿见她有一点的不开心。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穆朝朝紧走着,却还是让他给追上了。周怀年拉住她的腕子,喘了口气,心里总算踏实了不少。
“你跟着我干嘛?不着急回家了?还是不担心你娘了?”穆朝朝挣脱自己的腕子,转身又走。
周怀年紧跟在她身后,一步一个解释地说道:“下了学本是要回家的,可是还未进门就让丁婶的女儿——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她说她有些题不会,让我给讲讲,这要是以前我肯定就走了,可你现在不是在我家么?我就想着耽误几分钟应该不是问题,谁知道讲着讲着就忘了时间了……”
本是想表达对她的依赖,但这话在穆朝朝听来,却像是将她当成了家中的佣人,并且她还不由得想,原来他教人写字、教人功课原来都是这样随意。她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周怀年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人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明日,我要去看电影,不来你家。你大可将那位姓丁的小姐请到家中,好好辅导。”后面四个字,穆朝朝特别着力说了,可周怀年的重点却不在后四个字上,他所关心的是:“看电影……是和柏远一起去么?”
穆朝朝丝毫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说:“对,看完了我们还得去新开的番菜馆吃饭。”
明日这一系列的安排,穆朝朝本是推掉了的,然而现下只想一报还一报,说出来也想叫周怀年难受难受。
“……哦。”周怀年的确难受了一会儿,但仍旧从脸上挤出微笑来,“那……挺好。”
穆朝朝见他还能笑得出,气便更不打一处来,“你走吧,我也该走了。往后你若晚回来,我也管不了太多了,我不想晚回家让我们太太说我。”
以往她与他提起江柏远的母亲时,都称呼的是“江太太”,现下却说“我们太太”,听起来好像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似的。周怀年的心低落下去,闷闷地说:“嗯,对不起,连累你了。”
这话说得也是极为客套的,没有刚才的剑拔弩张,硝烟一下四散了,却将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拉远。
穆朝朝往停在巷口的那辆黄包车走过去,周怀年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跟在她后面。她登车,坐下,眼睛始终就没往他那瞟上一眼。看着那辆载着她的黄包车渐行渐远,周怀年的心终是空落落了下来……
翌日是个周末,穆朝朝果然没去周怀年的家,在家无所事事了半日,等到下午的时候,才与江柏远说自己改主意了,想去看电影。
江柏远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嗔责道:“早干嘛去了啊!我都约了别人了!”
穆朝朝皱起眉,有些怏怏不乐,“那算了,不去了。”
“咳!多大点事儿啊!”江柏远又伸出掌在她那颗刚刚“受伤”的脑袋上胡乱揉了一下,说道:“再买张票不就得了?到时候跟人换换座儿呗。”
江柏远以为小丫头能立马“阴转晴”,却没想到她还是木着张脸,讷讷应道:“嗯,知道了。”
江柏远也看得出,她近些日子里总是闷闷不乐,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儿似的。并且时常早出晚归,有时候他问起,她也总是能编出五花八门的理由来解释,他不想拆穿,是觉得女孩大了,有些事他也不便多问,便就这样听之任之。
“去吧,换身衣服,打扮打扮咱们就出门。”江柏远笑着将她推进屋里,在关门前又站在门口叮嘱道:“也别打扮得过头了啊,我可不想人家不看电影,都看你。”
又开始和她逗趣了,穆朝朝回过头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将门给关上了。
还真是不太一样了,江柏远心想,以往这样的时候,她都得怼上自己几句才舒坦,现在可真是惜字如金,话少得可怜啊,这都让他开始有点想念从前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了……
电影院离江府并不太远,江柏远是骑着自己那辆上学用的德国脚踏车,驮着穆朝朝去的。两人到得早,江柏远先是在影院的售票窗口多买了一张票,然后又变戏法似的递给穆朝朝一瓶洋汽水,说道:“喝吧,边喝边等。”
瓶盖已经开好,穆朝朝接过后,往马路上张望了一下,“你还约的谁啊?男的女的?”
江柏远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汽水,对她笑了笑,“你希望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话音才落,他便看到要等的那个人正往他们这边走来了。他朝那个方向扬了扬颌,示意身边的穆朝朝,“喏,这不来了么?”
穆朝朝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心便没来由得重重一跳——
没戴那顶学生帽,却依旧穿着黑色立领学生装的周怀年,正从街对面向他们这边走来,步子迈得有些大,让那双长腿在走动时显得愈发长而笔直。
他也向他们看了过来,在与江柏远对视时带上笑意的眼,仿佛是不期然地撞到了穆朝朝的目光,见她低头,那笑便直达了眼底。
穆朝朝握紧手中的汽水,低头对着玻璃瓶口啜饮了一小口。充足而刺激的碳酸气泡水在嘴里蔓延开来,入了喉,到了心,耳朵便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似烟花,又似胸口的心脏在捉弄人般地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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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我党百岁生日快乐~*(๑• ₃ •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