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穆朝朝果真随着苏之玫去听了一场戏,还认识了在上海滩名噪一时的楼老板,也见识到了苏之玫捧角儿时候的出手阔绰。一托盘的袁大头,少说也有五百块,就那么一晚上,全赏出去了。穆朝朝只要想起,便不由得替周怀年肉疼……
后来苏之玫还想带她去玩牌,穆朝朝便吓得给推托了。从前听说有钱人玩牌,几圈下来就能输进一套房子,以苏之玫这样的做派,输了赢了都会是个让人承受不起的可怕数字。穆朝朝只是会玩,哪敢跟她们这种富太太动真格的,况且她的身家都加在一块儿,大约也抵不上人家玩两圈的牌资。
不过,几天接触下来,不能说她与苏之玫是真正亲近了,但至少她也能稍微看清了一些这个看起来性情古怪,实则又有些单纯的女人。若是没有她,周怀年大约是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吧……
想到这儿时,她不由得看向坐在她身边的周怀年。今晚她要陪他一同去赴饭局,这是她早就应下的事,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今晚就穿上了新制好的西服,宛若一个心急的孩子。
汽车还在行驶中,身边的女人已经看了不下他七八回了。周怀年被她看得耳根都快烧了起来,于是拉过她的手假装威吓:“不许再看了,再看就对你不客气了!”
穆朝朝偷笑,并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道:“周先生今日怕是要上教堂里结婚,穿得这样隆重,我都快认不得了。此景难寻,须得多看几眼。”
周怀年打她的手,没好气地说道:“这身是你挑的,我特地为你穿了,你怎么还揶揄起我来了?”
“没有,没有揶揄。”穆朝朝笑着伸手替他理衣领,“周先生穿这身特别英俊,都要把电影里的明星给比下去了。”
周怀年捏住她的下颌,轻晃了两下,“贫,就数你贫。”
万源饭店的包厢里,已经有两位穿着考究的绅士等在那里。一位是周怀年的私人医生聂邵文,另一位是做对外贸易的徐家齐。两人私交不浅,正在包厢里互相打趣时,见到一身西装笔挺的周怀年走了进来,俱是大吃一惊。
“老周,你……你这是……”聂邵文站起身来,将他好一番的上下打量,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徐家齐惊讶过后,坐在位子上不由得发笑,“我说什么来着,这世界变化如此之快,连我们周先生都开始顺应潮流了。”
周怀年不理会这两人,将走在自己身后的穆朝朝拉到自己身边,这才说道:“二位未免太不礼貌,没见到这里有女士在场?”
穆朝朝今日也是一身小洋装打扮,头发是新熨过的波浪卷,用一条丝绸的发带束着,荡在脑后,像一位刚刚留洋归来的女大学生。然而她脸上略带羞涩的笑,又恰是最怜人心的。
两位男士的目光都在这位美丽的女士身上,他们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怪不得周怀年那么一个常在百花丛中走的人,却是从来不让片叶沾他身啊。
“哟,这位是……”聂邵文早知道周怀年今日要带谁来,不过是在故意装傻。
周怀年白了他一眼,带着穆朝朝向徐家齐那儿先走了过去。徐家齐见两人过来,这才微笑着起身,“你好,我叫徐家齐。”徐家齐向穆朝朝伸出一只手,一句话的自我介绍里没有中国人那套“免贵”“鄙人”的礼貌谦语。
穆朝朝微笑,伸出一只手与他轻轻握了一下,“许先生好,我叫穆朝朝。”
聂绍文听得乐,也凑过来,要与她握手,“你好‘朝朝暮暮’小姑娘,我叫聂绍文。”
这话说得周怀年脸上一烫,拄着唇假装咳嗽起来。穆朝朝倒是惊了一下,原来眼前的这位就是周怀年的私人医生,想起自己曾说过要与他好好聊聊的玩笑话,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她还是大方地伸出手去,与他握了握:“你好聂医生,我听过您的名字。”
“哦?是吗?老周都说我什么啦?”聂绍文眉毛一挑,看向她身边的周怀年。
“没说什么,说你家里有五房姨太太,准备向政府告发你。”周怀年终于逮住机会,给了他一个“反击”。
聂绍文皮糙肉厚,哈哈一笑,说道:“那敢情好,就让政府来替我解决一下家庭问题吧,我正头疼得紧。”
“美得你!我看给你关进去改造改造才是正经。”一旁的徐家齐帮着周怀年搭腔,推着聂绍文要他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嘿,你们俩倒是合起伙来了!走了走了。”聂绍文佯装生气,脱了西装外套便走了出去。
穆朝朝见他如此,心下担忧,低声问周怀年:“聂医生真走啦?这样不太好吧?”
周怀年将她带到一个空位上坐下,自己也坐到她身边,并不在意地说:“走不了,菜上齐之前他就得回来。”
“是的,穆小姐请别担心。”徐家齐微笑着,起身为他们两人沏水。
几人坐下饮茶,不过半盏,聂绍文这便风风火火地又回来了,“嘿,你说气不气人,我说给朝朝小姐点个他们店里的招牌冰激凌吧,饭店经理居然告诉我冰激凌机子坏了,我这想献个殷勤也没法献了,真是气死人。”
说着便往穆朝朝的面前放了一瓶洋汽水,笑着道:“朝朝小姐喝汽水么?新出的口味,可以尝尝看。”
“谢谢。”穆朝朝道了一声谢,正在心里笑这人好有趣,桌上的汽水便让周怀年给收走了。
“今天都没什么外人,你要不要喝一点点酒?”
周怀年这声低语,惹得聂绍文和徐家齐纷纷侧目,居然还有向自己女人劝酒的道理?周老板谈起恋爱来果然是不太一样。
穆朝朝倒没多讶异,她是爱喝点酒的,只是酒量算不得太好,但小酌是没多大问题。她对周怀年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很快,菜被一道道地送了上来,外加周怀年要的一瓶洋酒,也被应侍生倒在醒酒器里,放到他们的桌上。
几人各自倒了酒,端起杯子先碰了一下,脸上都很高兴。穆朝朝没敢参与进去,只是拿着自己的酒杯在小口啜着,似懂非懂地听他们谈话。
“那批机器下周就能靠岸,总算没白费这些日子求爷爷告奶奶的辛苦。”徐家齐笑着喝下一口酒。
周怀年端起酒杯敬他,“家齐辛苦,等机器到厂开始运行以后,出口的事儿还得你多费心。”
“诶~那是自然。”徐家齐说着,把目光转向周怀年身边的穆朝朝,微笑着说道:“不过到时候还有穆小姐在,我想怎么也能替我分担一些吧?除非你不舍得。”
冷不丁地听徐家齐提到自己,穆朝朝抬起头来,有些困惑,“我?徐先生需要我做什么事么?”
“你家老周没告诉你啊?”聂绍文笑着调侃。
穆朝朝看了看身边的周怀年,低声问道:“是什么事儿啊?”
周怀年也不避讳其他两人,凑到她耳边,小声回她:“是给你的惊喜。”
穆朝朝正思索,周怀年已经拿眼神示意了徐家齐。徐家齐会了意,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到穆朝朝面前的桌上,“穆小姐看一下这份合同,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盖印了。”
往那份文件上大概瞄了一眼,清楚这是一份机器购进的确认书以后,穆朝朝更是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合同与我有什么关系么?为什么需要我盖印签字?”
周怀年脸上挂着笑就是不说,心急的聂绍文是看不下去了,抱着膀子就开始调笑:“我只听说过送女人鲜花珠宝绫罗绸缎的,就是没听说过送什么面粉厂的。朝朝小姐,意外吧?惊喜吧?你家老周是嫌你不够辛苦,给你找活儿干呢!”
“啊?”穆朝朝彻底愣住了,不过也听明白了,周怀年这是要送她一个面粉厂?
再往那份合同上仔细一瞧,更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当初马老板要卖的那几个面粉厂现在全在这张纸上写着呢,而归属人那栏写的便是她的名字……
穆朝朝还未回过神来,周怀年就把一方精致的田黄小印放到了她的手里,“没经你同意,就刻了这个,你不会生气吧?”
穆朝朝将那方印紧紧攥在手里,心里忽然沉甸甸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个男人见到这副情形,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悄悄溜了出去,给这对男女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然而,等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以后,穆朝朝依旧没有说话。
周怀年心里有些忐忑,拿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朝朝,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从前我就知道。可从前那些我没法替你办到,如今可以了,我希望你不要拒绝,好不好?”
穆朝朝哽咽了,她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不知道,从前你就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只要你而已,可现在……”
周怀年忐忑的心忽然沉落了下来,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他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只能是无力的辩解,他也知道自己错过的,不会轻而易举地再回来。老天从来都是这样残忍的公平,他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
他松开握住她的手,看着那份合同说道:“那几家厂子已经是你的了,你若没精力管,我就交给家齐。赢利依旧会是你的,亏损就记到我这里。这件事算我自作聪明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并不是单纯的想送样东西给你,是我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一定能好好经营。”
周怀年喝完自己面前的那杯酒,站起身,抚慰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在这儿想一想,我出去抽根烟。”
他走以后,穆朝朝心情复杂地坐在那里,静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颗心随着辛辣的酒液沉静下来以后,便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她长出一口气,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步子有些虚浮地走到门口。
餐厅里的人像是逃命似地纷纷跑出去,她心下一慌,去寻周怀年的身影。踉跄着跑出包厢后,便看到一群黑衫黑裤的人正拿着枪将一个男人按倒在地上,而聂绍文与徐家齐也在那里,他们一人拿着一块方巾,正在给一身狼狈的周怀年慌乱地擦拭着头上、身上的酒液。
穆朝朝急得向他们跑去,一句“出什么事了”将将出口,便听到被人按在地上的男人大声喊道:“嫂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PS:再坚持一下下,老周你的春天就要来了~我还是赶紧滚去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