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源饭店的餐厅大堂里,已经没有别的食客,穆朝朝与江柏归相对而坐,但在他们三米之外,站的都是周怀年的人。她要与江柏归谈谈,所以让周怀年他们先回包厢,他不放心,便让手下的人跟着她。
江柏归看了一眼那些黑衫黑裤的打手,愤恨地松了松自己的衬衣领口。
穆朝朝倒了一杯水,推到他的面前。
江柏归看着那杯水,眼里有些红,“我没想到,嫂子竟然真的是与他一起。”
穆朝朝轻点了一下头,没说别的话。
“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江柏归又朝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那看了一眼,暗示她周怀年黑透了的身份。
“既然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去招惹?”穆朝朝沉声反问他。
“我是在找你!你不知道我找了你有多久。我报了警,还登了报,可是他们全都不作为!我知道,一定是周怀年在搞鬼,一定是他!”江柏归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连刚刚泼在周怀年身上的那杯酒都已经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愤怒。
穆朝朝无奈地摇头,觉得江柏归怎会这样不理智,“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他的身上,我若不想回去,谁逼我都没有用。我若不想见你,你就算把整个中国翻过来,我也还是不想见你。”
“嫂子……”江柏归低哑着嗓音唤了她一声,还想伸手过去拉她的手,穆朝朝却将手缩到了桌子下面。
穆朝朝往玻璃窗外看了一眼,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站在外面,也正透过玻璃往他们这处看。当她看到穆朝朝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时,弯了弯唇角,微微颔首。
穆朝朝回过头,面向江柏归,“那女孩儿,是你交的女友吧?”方才在闹那一出时,所有不相关的人早就吓跑了,唯有那个女孩捂着嘴一直站在不远处。
江柏归听到她这样说,眉头紧锁起来,双手也渐渐地攥紧,“她不是,但我……马上就要和她成婚了……”
穆朝朝以为自己听错了,坐直了身子,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江柏归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那日心情烦闷,与几个同学一起喝酒,喝得多了,不小心……”
“那你喜不喜欢她?”穆朝朝觉得这个问题很是重要。
江柏归摇摇头,他心里只有一个人,怎么还会喜欢上别人。
“所以,你这是要对人家负责的意思吗?”穆朝朝不由得又拿出长嫂的样子来操心,“成婚这么大的事,人家女孩家里能这么爽快地同意吗?”
江柏归冷笑了一下,“她的家里巴不得她赶紧嫁。”
“唉……”穆朝朝听完叹了一声气,“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还是自己拿主意吧。若是真要成婚,就提前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备份礼。”
江柏归抓起面前的水杯,仰脖,将杯中水几口喝尽,而后哀哀地看着面前的穆朝朝,“嫂子,你就不能跟我回去么?”他想听她最后的答复。
这件事穆朝朝已然想得很清楚了,她蹙着眉摇了摇头,“不回去了,江家现下也没有再需要我的地方,而且我也不想一辈子被拴在那里。药铺生意在你手里已经一日比一日好,还有珍儿和小宝,也是一日比一日懂事。吴妈那人虽然有一些小缺点,但带着他们俩时,还是很上心的,至少比我这个嫂子要强出许多。不过两个孩子还小,需要操心的事还是不少,以后要多辛苦你和弟妹了。若是方便的话,我会时常去看他们,只要你们愿意,就还拿我当嫂子来看。遇见什么难事了,也可以来找我,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哦,当然了,遇见了事,还是要先与你的太太商量,夫妻之间相互扶持着过,就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她的这番话说出口,愈发像是一个长辈在嘱咐晚辈,江柏归听得心里发寒,手肘撑在桌面上,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穆朝朝看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确也有些不好受,但想起那晚的事,又当真是让她后怕。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站起身,对江柏归说了最后一句话:“柏归,好好过日子吧。”
江柏归没有抬头,心里被巨大的懊悔填得满满当当……
穆朝朝离开座位,准备往包厢里去,方才守在不远处的黑衫男子们也都跟了上来。她没走出几步,其中一个为首的男子便上前拱手,对她说道:“穆小姐,我们先生方才喝多了,聂医生他们现下不在包房,带先生去楼上房间醒酒了,他们吩咐,等您这边完事儿了,让我带您上去。”
听到他喝多了,穆朝朝的心没来由得坠了一下。
“好,你带我去。”她都忘了自己的酒劲还没散透,脚下步子迈得紧,踉踉跄跄地便也跟着那人往楼上的房间里去。
还是万源饭店那间中式的套房,他先前约她吃饭,便是在这里。与那日不同的是,今日在这门外有兴社的人在守着,他们见穆朝朝过来,便替她开了房间的门。
穆朝朝走进去,看到聂绍文与徐家齐两人正坐在沙发上抽烟,便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呢?怎么就喝多了?”
两人见她终于来了,烟也不抽了,先后站起身来。
“等你等不到,已经睡下了。”徐家齐掸了掸身上的烟灰,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准备穿上。
聂邵文这会儿脸上没了笑,相反有些严肃地走到穆朝朝的面前,对她说道:“姓江的算是你的小叔子对吧?”
总是笑着的人突然没了笑,不由得让人心慌。穆朝朝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是亡夫的弟弟……”
聂绍文笑了,不过是一种不齿且讥讽的笑,“穆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这位小叔子三番两次、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老周动手?上一次拿一个破食盒砸他头,这一次又拿酒泼他身,他以为老周身边的人都是吃素的吗?”聂绍文愤愤不平,将衬衫上的扣子硬拽开两颗,“老周要不是为了你,早让人把他给做了!还犯得着受这样的屈辱,躲起来喝什么酒啊!我还以为这回他是找着什么爱情了,呵,这样的爱情我看还不如没有!好好的身体,非得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折腾垮!我就算给他喂仙丹吃也多活不了两年!”
“绍文,你这是要干嘛!”徐家齐过来拉住他,不让他再说下去,“你这话要让他听到,准得跟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老子回家陪老婆好不好?陪他在这儿玩什么要生要死?”
“气话,气话啊。”徐家齐捞过沙发上的另一件西服,替聂绍文披到身上,“走走走,我带你出去消消气行不行?你跟他一个病秧子见识什么?”
徐家齐一面揽着聂绍文往门口走,一面还不忘回头给穆朝朝使眼色,做口型,“喝多了,喝多了,你包涵……”
穆朝朝点头,送他们到门口。
等门关上以后,她靠在门板上想了很久。然而,方才聂绍文的那番话,像是一块块尖锐的石头,每一字每一句砸在她心上,都是能戳穿她血肉的钝痛。她蹲下身,捂住了脸,她怕他生病,怕他死,她觉得自己才是该千刀万剐的那一个。
她呜咽地哭起来,蜷在门后,身子不住地发着颤……
周怀年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赤着脚便下了床。头还是晕着的,身体里的酒精也烧得他浑身不痛快。他扶着墙很慢地从里间走出来,当看到那个缩在门后哭得不能自已的小人儿时,他原本埋在心里的失落和委屈都只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了。心里被她的哭声占据,那泪仿佛是落在他的心上,叫他再也顾不得别的。
穆朝朝哭得昏天黑地,有人坐到她身边她都没能察觉。直到她的身子被人揽进那个她所熟悉的怀抱里,她才一下失了力,连哭都停了下来。
他的身上全是酒气,衬衣的领口也敞着,脖颈连着胸前的一大爿原是白皙的皮肤此时也尽是点点红晕。穆朝朝肿着眼抬起头看他,看他双眼也红着,眼泪便又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周怀年用指腹在她脸上慢慢拭着,没有哄慰的话,就想由她在自己怀里哭。可穆朝朝摇摇头不想再哭了,虽然眼泪仍是止不住地在流,却好像已经不是她的本意。
她抽噎着,拿下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轻轻摩挲,然后哽咽着开口问他:“你……好些了没有?”
周怀年低着头,看她摩挲自己的手,便微微地笑:“你说哪里?”
穆朝朝又想起聂绍文的话,心里堵了一下,眼圈又红起来,“你不该喝那些酒的,烟也该忌。我担心你的身体,要是不好了,要怎么办?”
“是为这个哭的?”周怀年竟是没有想到。
穆朝朝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还有别的,很多很多事。但都没有这个重要。”
周怀年想了想,也点了一下头,说:“真好,原来我还是最重要的。”
穆朝朝扁了一下嘴,还想要哭,却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怨怪道:“我说过你不重要了吗?”
周怀年认真,替她回想:“说过。你说从前只要我,如今……不是了。”
“你……”穆朝朝仿佛被他抓住把柄,一时没了应对。
周怀年笑,吻她的发顶,说:“朝朝,我都知道。”
穆朝朝抽了一下鼻子,抬头,轻轻地捧住他的脸,问他:“那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周怀年想了想,摇头:“还是醉了,脑子发懵,猜不了太多。”
穆朝朝的手还是捧在他的脸上,可她的身子已经微微向前倾去。周怀年忽而心悸起来,被一个猜不到的吻封住了自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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