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按,不急不缓,让周怀年舒服得又闭上了眼睛。
“朝朝真好……”他微扬着唇角,发出感慨。是想到日后自己若是病重,她也一定会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模样。这样相濡以沫的情感,让他觉得踏实。从没有过的踏实。
此时的穆朝朝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对他的身体状况很是担心,“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怎么身体又不好了?”
周怀年微微颔首,没有否认。与苏之玫的离婚事宜,与成啸坤那边虚与委蛇的关系,还有在眼下复杂的形势下,手里那些大小生意的维持,每一桩都很让他头疼。不过,他一向认为,只有在困境中,人才能创造无限的机会为自己的命运翻盘。从前的每一步他都走得很艰辛,也正是因为有那些曲折的经历,才能让他拥有现今的地位。不同的是,那时没有她在身边,他可以不用顾及许多,比如身体,比如生死。而如今,他想与她一起,长长久久地一起,就不得不为了这些做慎重考虑。
周怀年握住她的手,在水里翻了个身,与她相对着,“别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不会太累着自己,否则,我们朝朝可怎么办呢?再丧夫,可真要嫁不出去了。”
原来还在为他担忧的穆朝朝,此时已然气红了小脸,从浴缸里掬了一捧水便往他的头上浇。
周怀年早就识破她的伎俩,却也没躲,任她将自己捉弄了一把,由着她解气,逗她开心。
而后,见她脸上终于又有了笑,这才伸手抹了一把脸,温柔问道:“朝朝可高兴了?”
被他这么一问,穆朝朝刚扬起的笑,又渐渐落了下去。
周怀年见状,便又拉了她的手到浴缸里来盛水,“还不高兴?那就再多浇我几回,直到你高兴了为止。”
“你做什么呀?”穆朝朝将手抽了回来,蹙着两条柳叶细眉将他望着。
周怀年被她这么一看,心里忽然紧张起来,“朝朝……”
没等他再说什么,穆朝朝已经开了口:“你和你太太……是要离婚?”
周怀年一愣,这才确定了那晚自己与苏之玫争吵的事她当是清楚的。他点了点头,对她说道:“嗯,已经在协商中了。”
“协商”这个词,显然与那晚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形不大相符,周怀年这样说,也不过是想安穆朝朝的心。
“会有很多棘手的问题么?比如,涉及到财产,还有……你太太的情绪……”在他送给她那块怀表以后,穆朝朝的确是很坚定了自己对他的感情,然而真正与他再谈到这个问题时,除了顾虑杜荔的计划,除了对苏之玫的愧意,更重要的是她在担心他的安危,虽然这一点,眼下她没有提。
周怀年皱了一下眉,很快便又松开,“朝朝,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妥善处理。眼下,你只需要想,婚礼是要中式的,还是西式的?大约只有五天时间可以让你想,或者会更快。”
他笑着故作轻松,穆朝朝却一眼就能看出,这件事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轻松,“怀年哥,非要这样着急么?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
“朝朝,我想尽快给你一个名分,我不想我们再这样下去了。”周怀年伸手,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也不管自己湿淋淋的手是否会将她的头发也弄湿。就像他要离婚,再娶她,都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哪怕当下有诸多困难,哪怕急而行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也全然不再顾了。这是他难得丧失理智的时候,全都是为了她而已。
穆朝朝摇了摇头,去握他的手,“我不要什么名分,能像现在这样与你一起,就很好很好。”
“不够,真的不够。”周怀年很少如此不淡定。
在这乱世里,多的是分崩离析,多的是缘散别离。他想将她拴紧,不仅是要在心理上的,还要在真正的名义上——做夫妻,做能携手白头的一生伴侣。还有还有,他想做父亲,想与她有一双健康漂亮的儿女,一个姓周,一个姓穆,她若高兴,再多生几个他也全都养得起。
没别的,他就是想要与她成婚,很想很想,一刻都等不及。
穆朝朝伸出手,去捧他的脸。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着急的模样,心里感动,却又不能像他这样失去理智。
“我听阿笙说,成啸坤在堂会上杀人了?”穆朝朝突然提到这个话题,周怀年微怔了一下。然而,她捧着他的脸,让他的眼神没有躲闪的机会。于是,从他的眼神里,穆朝朝做了大胆的猜测,“这事儿与你有没有关系?”
其实阿笙并没有告诉她很多,只是因为杜荔与她说过吗啡厂的事,便让她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周怀年没有回答,只是骂了阿笙一句“多嘴”。尽管如此,答案已是显而易见。
穆朝朝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那件事与你有什么样的关系,但我知道,如果在这时候你与你的太太离婚,成啸坤一定会与你生出矛盾。这会让你很难办,对不对?”
周怀年不置可否,而事实的确就是穆朝朝猜测的那样。
“到时候,他若也要杀你,那该怎么办?”穆朝朝继续追问。
听到这话,周怀年这才冷笑了一声,“我从未怕过他,忍让,不过是因为他对我有过恩。但也仅此一次,恩报过了,下一次就算是兵戎相见,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被他这么一说,穆朝朝恍然大悟。怪不得杜荔说他一面捣毁了成啸坤的吗啡工厂,一面却还要为他在南京政府那边说情,并不是为别的,而是那人对他有过恩。
别人眼中的周怀年,与她眼中的周怀年,果然是不一样的。只有她才清楚,他并不是一个为了自身利益而枉顾恩义的人。他讲道理,重感情,完全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是什么“黑罗刹”,是什么“活阎王”。这并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他们根本不了解罢了。
穆朝朝轻抚了一下他被水沾湿的脸,仿佛对他的爱又更加深了一些。
“怀年哥,我也恨不得现在就立马嫁给你。”这话是她的心里话,可现在忽然说了出来,却难免有恨嫁的嫌疑。穆朝朝不觉红了脸,偷偷瞥见他眼里有了笑意,咬了咬唇,又转而说道:“可我知道,形势不许。所以,再忍一忍吧,我等得了的。只要你的心里一直有我,我就能一直等下去。我没有委屈,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眼眸亮晶晶的,神情也像是是从前那样的坚定和倔强。周怀年慢慢凑上去,与她额头相抵,温言说道:“不论发生什么,也不准跑,知道么?”
这便是妥协与答应了。穆朝朝笑着点了点头,他便用鼻尖去轻蹭她的鼻尖。穆朝朝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那扬起的唇,便轻而易举地让他攫了去。
两人贴在一起,他身上的水弄得她衣襟上全是,等他吻得她目眩时,他缓缓离了她的唇,用暗哑的声音说:“脱了吧?都湿了……”
穆朝朝面上发烫,双眼迷离着,犹如被他蛊惑。她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男人的那只手,却已经默默在为她解着衣襟上的蝴蝶盘扣。
盘扣一颗一颗地被他剥落,已露出她胸前的一小片雪白时,周怀年的手却顿住了。
“进来时,没关门?”
他问了这么一句,还未等穆朝朝回过神来,旋即听到有人大声说话:“老周——老周——人呢?躲哪儿去了?老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