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穆朝朝便是自己一辆车来的,走时,亦是如此。即便给她开车的是周怀年的贴身汽车夫,她人坐车中,心却依旧空茫。
车子是要往周公馆开的,当那些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地进入她的视野中时,大脑莫名地对此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
“杨叔,麻烦调头,去合丰。”她不再看车窗,转而对前头的汽车夫说。
毕竟是跟了周怀年许多年的老人儿,得到的命令是“安全送穆小姐回公馆”,因而对于穆朝朝此时的要求,他感到有些为难,“穆小姐,先生一会儿就回公馆,我看您还是先……”
穆朝朝蹙了蹙眉,打断他的话:“杨叔,您要是觉得不方便,先把我送到公馆也行,之后我再自己雇车去合丰。”
老杨听了这话当即便觉得使不得,这夜里九点多钟,哪里敢叫她一个人走?这要出了事儿,更是了不得。
“咳咳,我就是这么一说,我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这就送您过去。”老杨说着话,手把着方向盘已经将车子掉转过头。
“谢谢。”穆朝朝温声道了谢,便仰靠在汽车座椅上闭目养神。今晚的酒喝得不算太多,但也让她有一点点微醺感觉。想到可以不用回到那座公馆,人便彻底放空了下来。
老杨是个会看眼色,会看人心的。瞧她心绪不高,且又喝了点酒,便将车子开得既稳又缓,为的也是能让她在车上多歇一歇。女儿家家的,成日还要为了一个面粉厂操心,也真够叫人心疼的。但他与那些小丫鬟们的想法不同,对穆朝朝这样有事业心的女子,他还是打心底里敬佩的。他们家先生能喜欢这样的女子,倒也不叫人稀奇。
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汽车驶了近一小时才到。穆朝朝在车里沉沉地睡了一觉,下车时,已觉得酒劲散了不少,精神便也跟着好了许多。
面粉厂晚上不上工,仅留几名工人分别值守在库房、设备间等重要的区域。周怀年从马老板手里买下面粉厂后,还让人单独辟出来一栋专门办公的小楼,这便让这座面粉厂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儿了。穆朝朝的办公室就在那栋小楼里,今晚她是打算在那儿凑合一宿了。
人才走到楼前,便发现徐家齐那间办公室还亮着灯。这下好了,可以去他办公室借张折叠床来睡。正如穆朝朝与山下渊一所说,合丰面粉厂近日与南洋那边签署了出口协议,工作便愈加繁忙。徐家齐常常在厂子里一忙就是一宿,于是干脆买了张折叠床放在办公室里,忙得太晚的时候就直接睡在那里。
穆朝朝如今与他关系已十分熟稔,原先客套时叫他“徐先生”,现在都是称他为“家齐大哥”。这一称呼上的转变一度让聂绍文很是妒忌,于是他非逼着穆朝朝也叫他一声哥,可穆朝朝却始终“聂医生、聂医生”的就是不改,惹得他还找周怀年告状去。周怀年才不管这些,只是私下与穆朝朝念叨,叫他们 XX 哥的可以,就是以后不准再叫他“阿年哥”“怀年哥”。穆朝朝问,那叫什么?周怀年说,就叫“哥哥”好了,听着又暧昧又亲密。穆朝朝白他一眼,嘴上说是不要,却在两人缠绵床榻时,没少这般叫……
想到这些,穆朝朝跑到徐家齐办公室门口时,连原本要出口的“家齐大哥”也生生地咽了回去。她抬手敲了敲门,仅以这种声响来引起他的注意。
埋首文件堆的徐家齐,一抬头看到她,便是满脸的惊讶,“嘿,你怎么来了?成府的寿宴结束了?”说着还往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也才十点而已,以成啸坤的性子,这宴会没闹到后半夜是决计不肯罢休的。况且,即便结束,她也不该来这里。
还没来得及多想,穆朝朝已经笑着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没,我先出来了,那里没多大意思。”她这话说得倒是坦诚,不过也没有要同他多做解释的准备。她走到徐家齐的办公桌前,往他手边的文件看了一眼,问道:“在写员工培训讲义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都已经写了好几天了,现在只剩一些总结性的话要写,马上就完成了。”徐家齐站起身,动了动脖子,伸了个懒腰,“今儿个啊,总算可以不用睡那张窄小的折叠床啦!”
“那可太好了。”穆朝朝往那张折叠床走过去,拿手在上面拍了拍,笑道:“原还想着今晚怎么也要劝你回家,我好借你这张床来睡睡,看来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活动着筋骨的徐家齐,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停下了动作,“怎么?这是和老周吵架了?不打算回去了?”
“没有,能和他吵什么架……”穆朝朝脸上的笑意还在,但眼眸已经低垂了下来。的确没有吵架,只不过是她单方面的心绪不佳而已,谁也怪不上。
情侣之间小吵小闹,徐家齐是看惯了的,然而这种事他向来不擅长帮,也不擅长劝,便只能说道:“不管因为什么,你也不能一个人跑这儿来睡。安全问题我不多谈,就是这夜里一降温,你也是受不住的。要不这样吧,等我忙完了,送你去万源。你要是不愿住老周长年包租的那套,我就单给你要一个房,总比睡这张小破床来得舒服。”
“真不用,我就是想来这儿把今日没忙完的事儿给解决了,顺便就在这儿歇了。你这样,倒闹得我好像没处去似的……”
穆朝朝有些心虚地说完这话,还未等徐家齐拆穿,便听到门口有人说道:“她要住,就让她在这儿住吧,我陪她就好。”
办公室里的两人同时往门外看,只见站在门口的周怀年,手上提着一个食盒,笑着对他们说:“喏,夜宵——鸡汤虾仁小馄饨,打烊前的最后两碗,用料最足,都让我给包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