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朝是真有要紧的事儿,被周怀年这么一耽误,她便只能让双庆把车开快一些。双庆学车时间不长,开车算不上稳,但开快车却是他的专长。一路上有惊无险,车子终于在一座私人的老宅前安全停下。穆朝朝松了一口气,点着双庆开口道:“双庆啊,周先生他知道你开车是这样的么?”
双庆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先生的车,哪轮得着我来碰啊……”
穆朝朝被这话吓到,“所以,你到底学过车没有?”这段时间,可都是他给她当的司机。
双庆忙不迭地点头,“学过的,学过的。没来公馆的时候,就学过的。就是碰车的机会不多,是最近才多起来的。”
双庆说完,摸了一把方向盘,对着她一阵嘿嘿地傻笑。穆朝朝原想说回头再另找个司机吧,可看这孩子还挺热衷开车的,便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成吧,你在车里等我,我去去就回。”穆朝朝改口嘱咐了这么一句,便拉开车门下车去了。
这栋老宅子,自穆朝朝从江家搬出去以后,每月的月末她都会来一趟。今日还不到要来的时间,可她却来了,显然是有事造访。
抬手叩了两下门上的铜制门环,不消片刻,里头便有老妇人的声音在向门外人问话:“谁啊?”
穆朝朝答:“是我。”
只是一声简单的应答,里头的人便知道来人是谁。门被打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迎出来,热络而惊喜地说道:“大少奶奶,您怎么来啦?”
穆朝朝笑着叫了一声“常婶儿”,手便被妇人拉着,迈进了门。
“快进来,快进来。”妇人领着她进院,冲着屋内的人喊:“老常——老常——大少奶奶来啦,你快出来!”
得亏在常老先生去药铺以前赶到了,穆朝朝放下心来,由妇人拉着手,一面走,一面也与里头还未露面的人打起了招呼:“常叔——是我!”
“老常——老常——”妇人见里头的人还不出来,便又大声催促。
“来啦来啦!” 里头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忙将手里啃了一半不到的包子放下,撩了门帘也迎了出来,“嘿!我说丫头,你怎么今儿就来啦?”
妇人听他这话,跺了一下脚,生气地嗔他:“大少奶奶平日盼都盼不来,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你!”
穆朝朝笑意吟吟地走上前,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常叔,我是闻着味儿来的。”说着,她还使劲用鼻子嗅了嗅,笑道:“一定是我婶子给您蒸包子了吧?”
“哎唷!就数你这丫头鼻子灵!来来来,快进来,一道儿尝尝!”常老先生从不与她讲那些礼,高高兴兴地便将穆朝朝迎进了屋。他是江家药铺的老人儿,穆朝朝打小就跟着江家大少爷在药铺里瞎晃,与他的关系甚是熟稔。加之这丫头聪明,又比江家两位少爷对这铺子上心,故而铺子里的老人儿没几个不疼爱这小闺女的。后来江家遭了家变,全靠她一力撑起,更是让人不得不服气。
穆朝朝出门前,其实已经在自家小公馆里用过早点了。然而,到了这儿,她也没想着客气,进了屋便兀自捡了张椅子坐下:“有些日子没吃常婶儿蒸的包子了,还真有些馋。是三鲜的?”
“是啊,还是三鲜的。要不他能吃?”常婶儿努努嘴,笑着白了自家老头一眼。
“你也就做三鲜的还凑合。”常老先生回怼老伴儿,并打发她道:“赶紧给这丫头拿副干净碗筷来,慢一步再给她馋哭咯!”
穆朝朝伸手,正要徒手去抓瓷盘里的包子,见常老先生瞪她一眼,忙乖乖将手收了回来,“嘻嘻嘻,我等婶儿给我拿筷子,拿筷子。”
常老先生用指头点点她,摇头笑道:“多大个姑娘了,还这般没规矩,那人家里的主母不说你啊?”常老先生直来直去,与她说话更不爱遮掩。
穆朝朝脸上挂着淡笑,摇了摇头,答道:“我搬出来住了,没人说我。”
常老先生一听,心头蓦地一沉,“怎么个意思?那个姓周的欺负你?还是他的太太为难你?”
穆朝朝见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的就要起急,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是为了方便,自己买了间小公寓住。他……他也是常来的。”
自己与周怀年的关系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尽管常家老人与她亲近,但每回提起来,穆朝朝总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常老先生其实算是开明的,当初她来告诉他们,要离开江家住到周公馆时,老人家便没有太过劝阻。她与他们说过自己与周怀年年少时的感情,如今各自经历重重能够再度重逢,那便是老天不叫他们断了这层缘分。只要周怀年能对她好,她自个儿过得开心,这便是常家夫妇乐于见到的。他们倒是不愿意看到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地便被江家给绑住了自由,二老是真心拿她当亲闺女来疼的。
而穆朝朝对两位老人也时常挂念,自打从江家离开以后,每月她都会上门来看望他们。两位老人膝下无子女,当初她决意带着江家一众人到上海重新开始时,他们便是义无反顾跟着她搬到上海来的,这份情,她不能不念。这间老宅是她帮忙置办的,每次登门,她还会给常婶儿塞点钱,或是买些吃的用的,夫妻俩推托不掉,便只好受着,而在心里也对这丫头愈发爱怜。除此以外,穆朝朝后来还会给他们塞另一份钱,是给江家那两个未成年的小娃的。她不便再去江家,于是只能将这份情意托给常家夫妇代转。
这样有情义的姑娘,常老先生更是要多偏向的。方才听她说自己搬出来住不是因为受了委屈,便放心下来。可她今日这么一大早的就来,显然总不是为了来吃包子的。
常婶儿将碗筷拿来以后,常老先生使了个眼色,妻子便心领神会地先下去了。而后他又特地给穆朝朝挑了一个最周正的包子,放到她的碗里,还在小瓷碟里给她添了醋,推到她的面前,“吃吧,边吃边说你的事儿。”
老头儿向来不爱拐弯抹角,穆朝朝笑笑,咬了两口包子,端正坐好,“常叔,我想请教您一个事儿。”
老头儿见她连吃都不吃了,想来是顶重要的事儿。于是,跟着她也将包子放下,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穆朝朝垂眸想了想,而后低声问他:“常叔,您说咱们中药里,有没有一种药是吃了能让人看起来是病了,可服用以后对身体却没有损害,有这样的药么?”
常老先生捋了捋下巴上的几缕胡须,缓缓地摇了摇头,“‘是药三分毒’。只要是药,那便带有几分的偏性,而这个偏性对证,就不是毒。反之,不对证就是毒。你想不以药来医病,便是不对证,那能不是毒么?”
常老先生精通药理,在北平城里都算是鼎鼎有名的。原在心里信不过聂绍文的西医,她才想来求一求中医,可这会儿亲耳听到常老先生说这番话,便不得不彻底死了心了。
常老爷子看她凝眉不语,于是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谁要用这种药?”
穆朝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而后,低头抠了几下自己的手指,支支吾吾地说道:“那……还有一件事,想让您帮忙看看。”
穆朝朝说着,便将袖口轻挽起来,露出手腕的部分,平放到了桌上,“您……您能帮我号号脉,开几副……催孕的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