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宅离开后,穆朝朝有些心神不宁。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是因为常老先生最后同她聊起的一件事,是有关江家二少爷江柏归的事。
原是不想与他再有牵扯,可自小受到江家恩养的穆朝朝,还是没法眼睁睁看着江家的人误入歧途。
常宅与江家药铺只相隔一条街巷的距离,穆朝朝让双庆等在车里,自己一个人走到药铺去。药铺的伙计掌柜还是穆朝朝挑大梁时亲自物色的那几位,当他们见到穆朝朝进门,全都惊喜地迎了出来。关于她与周怀年在一起的事儿,这里没有人是不知道的,但他们对她依旧如从前那般熟络而带有敬意,这不免让人心生暖意。由此也能看出,穆朝朝在为人处事上的宽厚和圆融。
与大伙儿一番短暂的寒暄后,江柏归也恰好来了。他看到穆朝朝,先是一愣,而后故作自然地与她打招呼:“大嫂,过来了?”
他仍叫她“大嫂”,她便不用多想地也唤了他一声“二弟”。好像一切都没变,还是与从前一样,起码这样的表象会让穆朝朝感到稍微自在一些。
江柏归一来,其余人便都散开,各归各位,各司其职。穆朝朝环顾了一下整间店铺,也似寒暄地说了一句:“药铺被你打理得挺好的。”
江柏归轻声叹笑了一下,而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来药铺,是找我?”
穆朝朝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减淡了一些。
江柏归手势往前,做了个“请”,“去后堂吧,坐着聊。”
“好。”穆朝朝颔首,顺从地跟他进去。
后堂,穆朝朝原来那间用来办公的小屋,如今已是归属江柏归。她四下扫看了一眼,不论是装潢还是摆设,都与她在时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尽管,这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不过如今她只能算是个“客”。
还没等那缕失落蔓延,伙计的茶水已经递了上来。
“天冷了,喝点陈皮普洱吧。”江柏归说着,自己先就着杯沿饮了一小口。
陈皮是店里就有的五十年以上的新会陈皮,穆朝朝只闻味儿便知晓。只是她在心中不由轻叹,原先这上等的稀有陈皮,她是一点都舍不得拿出来自饮的,而现今江柏归这般,让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手里的茶没饮,她便放到了一旁。
江柏归见她放下茶盏,便也不再用了,抬头看她。
“这些日子都挺好的?”江柏归当知自己问的是一句多余的话,她过得好不好,即便不听外面那些风传,也能从她当下的气色中看出。
穆朝朝点头,也问他:“你呢?和弟妹都挺好吧?”
江柏归牵了牵嘴角,笑得有些僵硬,“过日子,有什么好不好的。”
穆朝朝又是点头,斟酌了一会儿,才又说道:“生意上有什么难处么?若是有,你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话听到这儿,江柏归便已经猜出了她的来意。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对穆朝朝说道:“你的办法就是找周怀年么?”
穆朝朝心里一颤,避来避去,最后他还是要说到周怀年身上。
“我也可以帮你。”她态度明确道:“从前在药铺的时候,我也认识了一些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引荐。还有一些别的事,你也可以找我商量。只要你……”
“只要我什么?”江柏归抢过她的话来,“只要我不找日本人?”
穆朝朝怔了一下,没想到他倒比她直接。那么好,这也省去了她拐弯抹角地试探,“对。只要你别与那些日本人产生牵连。”
江柏归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而后笑着摇头,“大嫂,你不觉得自己特别不讲理么?凭什么周怀年能与日本人勾肩搭背,我却不能与日本人产生牵连呢?”
“他没有。”穆朝朝的话顿住,她对这件事不能解释过多,所以只能再将话锋又转到江柏归的身上,“原先你只是一个学生,还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为何现在从商后,却像变了一个人?柏归,你就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招惹上日本人?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你与他们有瓜葛,就不怕有什么后果吗?”
她的句句逼问,使江柏心里的怒火正在一点点地攒积。他紧锁着眉头,手指在杯盏上渐渐发力,“你也说了,如今我是商人,商人就得结交有利于自己的人,做一切有利于自己的事。对了,你问我为何变成现在这样,那还得归功于周老板才是。我得多多向他学习,学习他不仅在生意上能够唯利是图,还在感情之事上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苦心谋划,不惜牺牲别人的幸福,来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到头来呢,受害的人成了十恶不赦,他在你心里却还是白璧无瑕,是吗!”杯底重重地被砸在桌上,杯里的茶水溅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红的却是他的眼眶。
穆朝朝被他这番话慑住了,她盯着他迅速密织起红血丝的眼球怔怔地看,“你什么意思?周怀年……他到底做什么了?”
*
周怀年今日不出门,在她的小公馆里待客,来人是顾尧——军统局的副局长,与周怀年一同蹲过大狱的把兄弟。周怀年能在这里同他会面,足见二人的情谊。
顾尧事忙,上门来找,必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说。一杯茶刚上,顾尧便单刀直入,“北边战事已起,上海的形势也难预料。委员长的意思是,你能走则走,政府这边会给你鼎力支持。当然,这也是我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两架飞机,飞香港,你携上你那几位家眷,里头的位子都还有富余。到了香港,我也会找人替你安排妥当。房子是现成的,虽不比你的周公馆大,但也比你这小公馆强。”
“这公馆不是我的。”周怀年打岔。
“咳,我不管是谁的。总之,你得走,你得尽快做决定。”顾尧说得急,渴了,猛喝一口茶水,又说:“别等日本人回过味来,你想走都走不了。”
“这套话,你在电话里就说过了。”周怀年不以为意,往他茶盏里又添了点水。
“你还知道我说过了?所以,电话里劝不动你,我不就特地跑来当面劝?这般你还看不出来事态的紧急性和严重性吗?”顾尧的军靴在地上跺了跺,明显起了急。
周怀年却仍是不急,点了一支雪茄,递给他,“不是不走,是我不能不顾所有人的死活一走了之。仗没打起来之前,那些人都还是要靠我吃饭的。即便我现在开始清算资产,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还有,你知道的,家齐正在准备婚事,很多事我不能都靠着他来,所以进度也会要慢一些。只是,我想问问,你的那个政府就那么没有把握打胜仗吗?能不能给我们小老百姓们一点信心?”
后面这话纯属调侃,顾尧听完,忍不住拿手指着他骂:“老奸巨猾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除了给我们这儿捐飞机捐大炮,就没给别人捐过。我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袒护着你罢了,你就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了!”
“诶,你这话有失偏颇。不是都联合抗日了,怎么还分你我他呢?我捐谁不是捐?只要能杀鬼子,让我捐胡子、捐山贼我也愿意。”周怀年噎得顾尧没话,气得只能又找水喝。
周怀年得意,拿起自己的杯子也饮了一口。不待他将杯子放下,便听到门外双庆大呼小叫的声音:“杨嫂!快出来呀!小姐……小姐受伤啦!”
PS:紧赶慢赶终于写完了。最近比较忙,除了放假还是尽量日更哈。谢谢大伙儿投票留言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