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慌慌张张的,这是要干嘛去?”今日盛装打扮的丁佩玲,头发高高挽起,法国的高跟鞋、法国的小礼服,贵而不俗的珠宝首饰加身,若谁都不说这是丁管家的女儿,大概都能在她身上看到几分这公馆女主人的姿态和模样。尤其是她作为周先生从小的玩伴,外加如今是他的私人医生,常令周先生对她言听计从,于是,就更没有什么人敢妄议她的出身了。
急急忙忙的阿笙碰到她,赶紧停住了脚,拱手朝前向她揖了揖,笑着说道:“丁大夫好。今日恰逢小少爷生辰,从上海发来一个大好的消息,我正忙着要去同先生汇报呢!”
“哦?什么消息?”丁佩玲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饶有兴致地问阿笙。
这倒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阿笙没怎么多想,便告诉了丁佩玲,“上海江记药铺的当家二少爷——江柏归,死啦!”
丁佩玲听到这个消息,倒不像是阿笙那般激动和兴奋,相反,她微微蹙了蹙眉,问他道:“你确定,在小少爷的生辰宴上,提这样的‘凶险之事’能合时宜?”
阿笙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语气变得吞吐起来,“这……丁大夫,这……我倒没想那么多……”
“五哥说你做事毛毛躁躁,总是有道理的。”丁佩玲笑起来,从他手里拿下那封信,继而又说道:“回头我替你给吧,总不急于在这一时。还有,这信我也得先看看,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内容,回头再刺激到他,可就不好了。”
“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作为你们家先生的私人医生兼主治大夫,我有理由这么做。”
丁佩玲拿出大夫的身份来说话,让一脸为难的阿笙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
回去房间补妆的间隙,丁佩玲掏出那封信来看。她相信自己首先一定是出于对他身体好的好意才截下这封信。然而,还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她在阿笙手里看到那封信时,感觉信封上面“周先生亲启”几个字,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江柏归”是谁,她自然知道。“江柏归”与那个女人的关系,她也知道。她想确保这封信与那女人没有关系,方可安心。无论是因为周怀年好不容易才恢复好的身体,还是因为某种奇怪的心理在作祟,她都应该这么做。于是,她坐在梳妆台前,将那封信拆开来看——一页纸,寥寥数语:
江为我杀,死前逼问其朝朝下落,答曰:日本。望周先生能竭力将朝朝寻回,好好待她。——DL
果然,是与那女人有关。只是这用英文单词缩写的落款,丁佩玲没能想出是谁。她蹙着的眉头始终没能展开,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便将那封信叠好塞回信封里,再压到自己的梳妆盒之下……
楼下的宴会还在继续,丁佩玲补完妆下来,便看到周怀年抱着刚满一岁的孩子正与宾客们寒暄。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为人父母的喜悦,仿佛已经记不起从前笼罩过他的那些阴霾。丁佩玲那颗有些忐忑的心,因他这样的状态而放下了不少,这也让她愈发肯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她换了张明媚的笑脸,向他走过去,“五哥,我来抱着吧。”
周怀年对着怀抱中的孩子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指从孩子握紧的小肉拳里抽出来,说道:“去吧,去找你姑姑抱。”
虎头虎脑的小惜曈张开了小手臂,一面要扑向丁佩玲,一面咿咿呀呀道:“妈妈……妈妈……抱……”
在场众人笑起来,虽说童言无忌,却难免惹人打趣。红了脸的丁佩玲只当一句都没听到,接过孩子以后,只管若无其事地与他逗着玩儿。
只有周怀年对这些话真正在意,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小惜曈的面前,板起脸来认真教育他道:“是姑姑,不是妈妈。你的妈妈还没回来,你要记住。”
周遭的打趣声渐弱了下来,而丁佩玲的脸却更红了……
*
周家小少爷生下便没了母亲,是世间可怜事之一。但从小锦衣玉食,生活在众星拱月般的环境下,倒也令他无忧无虑。一周岁、两周岁、三周岁、四周岁,一直长到五周岁的年纪,他的所有生辰都是在众多名流的恭贺声与祝福声中度过的。他这一辈子理应顺顺当当,这是他自小就在心中根植的想法,不能也不会有意外。
然而,有些孩子就未必会有这样一帆风顺的命运。
远在海的另一头,那座小岛国上,刚满四周岁的小穆安因为先天心脏上的缺陷,再一次病倒了。他那位年轻的母亲——穆朝朝,正为了他的病四处奔波。日本大医院里那些稍有经验的医生们,大多都被派遣到了中国的战场,加之日军如今在那里死伤惨重、败绩连连,使得日本国内已是怨声载道,还哪里有医院肯收中国人?
最后,还是一位久居日本的中国大夫救了孩子一命。然而,他对穆朝朝说,自己的医术尚且不能根治这病,能让孩子暂且缓过来也是实属侥幸。
透过木格障子门的缝隙,穆朝朝看了一眼屋中正熟睡的小穆安,心头又涌起万般的惆怅,“方大夫,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日本……日本就没有能治好这病的医院吗?”
方大夫摇摇头,低声道:“他们都要自身难保了,我看你还是赶紧带着孩子回中国去吧。若是有条件的话,想给孩子好好治病,那就尽早带着孩子到那些西方国家去,那里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和医学,还有最好的医生和医院,对许多病症他们都有把握治愈。”
“西方?”穆朝朝将这话听了进去,可是西方那么大,她应该带着她的孩子去哪里……
屋内,小穆安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他左右扭摆了一下刚刚舒爽过来的小身子,发现母亲不在身边,小嘴一扁,便哭了出来。
听到哭声,穆朝朝的心头一紧,于是赶紧与方大夫辞谢后,便连忙赶回了屋。
“穆安,穆安。妈妈在这里,别怕,别怕啊……”
“妈妈……妈妈……”小穆安爬坐起来,哭声里夹杂着一些日语的发音。
穆朝朝蹲下身,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地,拍了又拍。一面安抚,一面问道:“穆安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停止了抽泣的小穆安躲在母亲怀里,摇了摇头,委委屈屈地说道:“妈妈,我不难受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梦见爸爸了……”
当“爸爸”这个词从小穆安的口中说出时,穆朝朝的心狠狠地坠了一下。轻拍着孩子的手停了下来,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怀中的孩子,“是么?那……穆安梦里的爸爸,是什么样呢?穆安还能记得吗?”
小穆安扬起小脸,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墨黑瞳仁,此时仿佛正在闪着晶亮的光。然而开口说话,却是他父亲不可能会听懂的日本话,“记得,美绘姑姑给我看过照片,爸爸穿军装的样子,威风极了!与我在梦里梦见的一模一样!”
穆朝朝听到这话,心中生出了许多莫名复杂的滋味。她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语气有些严肃地对自己的儿子说道:“穆安,你是中国人,以后要说中国话。还有,你的爸爸不穿军装,他爱穿墨色的长衫。这些,你都要记下,知道了吗?”
小穆安没有回答,只是不大高兴地低下了头。
而站在障子门外的山下美绘,听到穆朝朝的话后,一只手紧紧地攥皱了哥哥的来信……
PS:为把节奏整快一点,删了一点更复杂的剧情~我知道不管什么剧情,接下来该有人骂我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