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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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齐齐看向程令雪。

公子凝起眸盯着她。

程令雪面上平淡,背在身后的手却屈紧成松松的拳头。

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继而抬了抬手,亭松当即会意地推着轮椅往前,心里也满是疑云,难不成竹雪是那位让杜二公子念念不忘的十一姑娘?

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悄悄瞥了眼公子,不知是该替竹雪担忧,还是替公子高兴。

公子朝她一点点靠近。

程令雪宛若听到刽子手举刀前的数数声,她稳住心神,用少年低沉的声音道:“姑娘此言何意?”

钱妙仪本就不大高兴,以为是十一和表兄重逢又扮做护卫跟着表兄,但听到这少年嗓音,又变得困惑。

“你怎么变男人了?”

杜彦宁忙上前,拉过三表妹:“日前偶遇这位程小兄弟,发觉竟和故人有几分肖似,此前又听十一说过她的身世,正好程小兄弟称幼时曾在青州与家人走散,约莫是十一的亲眷。”

钱妙仪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半信半疑,还欲探询,缀在身后的四妹妹上前叫住她:“三姐姐!”

钱四姑娘小跑上前,同杜彦宁福身见礼,拉过姐姐:“阿娘怕你耽误了表兄正事,让我过来瞧瞧,来日方长,等过几日表兄得闲了再叙旧也不迟!”

钱妙仪醒过神,想起母亲说有时以退为进比死缠烂打更好。

她过去是有些冲动了,明明察觉夜明珠走丢很是可疑,但还是故意忽略,走了一着错棋。便笑了笑,不再管那少年究竟是谁:“那祝表兄早日寻到十一姑娘,若寻到了,记得代我向十一姑娘道个歉,当初是我骄纵无知。”

姐妹二人相携离去,杜彦宁一颗心总算稍定,内疚地看向程令雪。

她正看着公子。

公子亦毫不回避地看着她。

他仍很平静,眼底却有一豆暗火闪烁,好像想把她生吞了。

公子素来文弱,甚至给她温和可欺的感觉,一旦他流露出那样的目光,让她想起被他扣住后脑勺欺'入口中的窒息感,想后退。可那时公子是因毒发生出幻觉,现在则清醒。

看来他的确很讨厌被骗。

公子已到她跟前。

他的视线一直缠绕着她,似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解释,可程令雪不大想解释,解释就会出漏洞,就要多骗上他一次,情急之下她假装会错了意。

她看着公子,装着无辜委屈,触了触破了口的唇角。

公子猛地移开了目光。

她趁机逃了。

赤箭一挑眉,真挚道:“想来竹雪和杜公子那位旧相好十分相像,但愿杜公子能早日寻到心上人。”

姬月恒唇舌似已麻木。

那一双欲说还休,甚至堪称幽怨的眸子在眼前挥之不去。

让人无端想肆意摧折。

难以言喻的恶念悄然升腾,又倏然冻住,他头疼地轻揉着额际,心不在焉地说了句:“但愿吧。”

上了马车,他唤来亭松:“设法邀杜彦宁那位三表妹出来一见。”

亭松郑重地应下来。

公子竟然还是怀疑竹雪,或许不是怀疑,是心存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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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彦宁回到绸缎铺子时,钱夫人已逛累了,姑侄二人寒暄几句便分道扬镳,人走后,他转向程令雪:“抱歉,方才因为我之故险让你暴露。”

程令雪还在为适才在公子面前故作的扭捏窘迫,不大在意道:“不必道歉,其实是你帮了我。”

她太讲理,可杜彦宁更情愿她不满,甚至因他对表妹的温和而质问他为何不与她同仇敌忾。

可她始终分得很清。

“三表妹的事……”他想安抚,又被程令雪一句“我不在意”打断了。

过去虽是钱三姑娘和她身边嬷嬷让她吃了亏,杜彦宁不欠她的。

且他与钱家沾亲带故,又有利益往来,纵使有心想偏袒,也不能真的为了她与亲表妹反目成仇。

她也不希望他偏袒她。

偏袒虽好,但被偏袒时,她会不自觉心软,也会不自觉想弥补偏袒她的人因为她蒙受的损失。

时日一久,两人都会不满。

还是两不相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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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青州城中最有名的一处茶楼,雅间内布局清雅,甚至有乐伶弹琴作伴,可钱妙仪却无心欣赏。

哪怕时下并无男女大防,哪怕对面的锦衣公子仙姿玉貌,面容平和,她仍充满戒备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敢问为何将我拦在此处?”

文弱公子疏离地一笑,淡声问道:“钱姑娘与十一姑娘很熟?”

钱妙仪微讶,满不在乎道:“不算熟,她本是我府上的戏子,和我表兄有些熟络。怎么,公子也认识她?”

那文弱公子轻笑:“你在戏楼中所见的少年,不就是十一?”

他说完,静静看着钱妙仪。

钱妙仪满是愕然,低喃道:“可那少年比十一身量高出不少,眉眼虽秀气,可与女子到底有些差别……不过也是,两年过去了,说不定她长开了。”说到这,钱妙仪面露不安,随后又想起:“可十一是戏子,不会武功。”

对面的公子无言地点了点手指,语气渺然:“竟不是么。”

钱妙仪被他这似是遗憾的语气说得窝火,原来他也不确定!凭白吓了她一跳,若非看在这人生得顺眼,她早就翻脸了。但她有了个两全其美的新想法:“莫非你对十一姑娘有情意?”

青年指尖散漫的动作停下,默了顺,他淡道:“并无。”

并无才怪,大抵口是心非。

钱妙仪自顾自道:“当初是我幼稚,虽说我不喜欢她,但也希望她能觅得良人。不过让出表兄是不可能的,我与表兄不止多年的表兄妹情谊,还有钱、杜两家的利益往来。实不相瞒,五月前我还在江州见过一容貌气度皆与她神似的少女,公子若是心悦十一,可以去寻寻,别让我表兄横刀夺爱……”

这事迟早瞒不住,她只想在不犯错的前提下,为十一和表兄之间增添些阻碍,最好再无可能。

钱妙仪说罢,打量着对面青年,他只垂着眼帘,并未表态。

许久,他忽而遗憾地轻笑。

“真可惜。”

这人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钱妙仪本还以为他邀她来此是想共谋大计,看来并非如此:“言尽于此,公子自便。”她没再多说,离开了雅间。

雅间内复归寂静。

听着公子指尖轻点茶案的动静,亭松看向仍似一樽玉雕的姬月恒。钱三姑娘来之前,公子似乎心情不错,大概以为竹雪就是那位十一姑娘。

可惜了,必然不是。

因为四个半月以前,他们在泠州遇到竹雪,泠州与江州相去甚远,便是快马加鞭也需数日,何况当时赤箭查过,竹雪那会还是前头马队的护卫。

他不可能在江州。

因而也必然不会是十一。

可爱错了人实在折磨,杜公子和那位十一姑娘是身份之别,公子和竹雪……却隔着男女之别。

亭松不忍公子苦恼,提议:“公子,可要派人寻来那位江州少女?”

他隐藏的意思是,不一定要寻十一,而是寻一个与竹雪相似的少女,或许可以解公子的痛苦。

姬月恒拨弄着茶具,哂道:“寻来作甚?我又不是杜彦宁的媒婆。”

亭松哭笑不得。

罢了,横竖公子冷情,对凡事的喜爱来得快,去得也快……

想必他很快会忘记竹雪。

“不过,”亭松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万一当初竹雪马队护卫的身份是凭空捏造的,倒有可能在半月之内往返于泠州与江州两地!”

姬月恒也想过这一点。

只是彻底确定之前,他不想再被吊起一次:“另说吧。”

.

程令雪近日很苦恼。

自上次在戏楼遇到钱三姑娘后,公子不时会来这附近喝茶听戏,一来二去,难免不时会碰面。

本想远着他,淡忘那个吻,可每次刚一要忘掉,就又见到公子。

他的态度亦很怪。

若即若离的,偶尔淡漠,偶尔主动与她说上两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越是这样,她越不安。

他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他还是起了疑心。

好在这是她替杜彦宁当护卫的第十日,五日后,她的人情便清了。远离杜彦宁,便可远离钱家姑娘。

之后事,之后操心。

抬眼一看,一辆眼熟的马车恰好停在杜家绸缎铺子前。

程令雪头顶再次遍布阴云,她站直身,尽可能地让自己更显挺拔英气,问候的嗓音也极低沉:“公子?”

姬月恒品咂着这低沉的嗓音,眸光微动,轻轻地笑了下。

笑得程令雪心里直发毛。

她强装镇定,看着公子在铺子里挑花瓶,那双玉白漂亮的手和白瓷极为相称,换在往日她会饶有兴致地欣赏,但现在她只想让他快走。

但她运气一直不好,往往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公子选了一会就没了兴致,透过门看着向人来人往的街市,漫无目的地和她闲聊。

“那十一姑娘可有消息了?”

程令雪一顿:“不曾。”

公子遗憾轻叹:“杜公子人脉众多竟还未寻到,莫非人已不在?”

程令雪:“……”

相比遗憾,公子话里更像是幸灾乐祸?这话越听越不吉利。

她道:“她会长命百岁的。”

公子不解轻叹,凝视着她:“那你说她为何迟迟不出现?”

不知坦白和继续欺骗都会面临风险,她骑虎难下,只能装傻:“也许她是有苦衷,或者离开了江南。”

姬月恒看着坦然的少年,在继续试探和杜绝失望之间选了后者:“或许吧,愿你早日寻到亲人。”

公子不再说话,程令雪只觉得他与她说话时,像玉观音被注入灵气,安静时,又是疏离无情的玉雕。

正因如此,她才猜不透他。

正巧杜彦宁议完账从后方出来,见瓷器铺子门口立着一双人,一个雾中观音,一个雪中青竹,都是遗世独立的人,两个人即便不说话,立在一处时,也透着无言的般配。

都是他最艳羡的那种人。

是他永远无法成为的那类人。

杜彦宁多看了两眼,一小厮从外奔入,打断他的纠结。

“公子!江州有消息了!”

一缕阳光从阴云中透出,杜彦宁面露喜色:“当真?”

门口的两个人恰恰转过身,杜彦宁迎上程令雪慌乱的目光,待想起他答应过她,不能让恩公知晓她的底细,他话锋一转,同小厮道:“稍后再说吧,我手头还有些别的事亟待处理。”

姬月恒静听着,心口不知是什么情绪。失望、怀疑?还是因为察觉杜彦宁和竹雪有意支开他而不悦。

没什么再待下去的心情,便与杜彦宁辞别,“不搅扰了。”

程令雪察觉与她有关,满心只有江州的消息,没心思留意公子细微的疏离,只觉得他是不愿窥探她的私事,冲着这份体贴,她冲他真挚笑笑。

公子怔了下,竟面露遗憾。

程令雪看不懂他为何遗憾,只给公子一记安抚的眼神。

人走后,杜彦宁道:“之前不曾知会你我在查江州少女的事,是我不妥。我是不忍你奔波辛苦。”

程令雪知道他的好意,但出于自我保护,她不希望别人查她的身世和过去太近。事已至此,感激大过不适,她真挚道:“多谢你,但下次不必了,在寻亲前我也有别的事要先做。”

“就当是我尽兄长之责,替三表妹弥补你受的委屈。”杜彦宁无奈笑之,又问那小厮,“是什么消息?”

小厮道:“有个女子不知从何得知公子在寻亲,寻了过来,如今人就暂住城东客栈。”说着细看了程令雪两眼,越发激动,“那女子与程小兄弟当真有几分相似!性子倒不冷淡,怪和气勒。”

来得如此之巧,杜彦宁难免有疑虑,又不愿让程令雪失望,便问她:“可要我陪你前去看一看?”

自然要见见,但程令雪不愿再麻烦他:“你先忙,我自己去就好。”

杜彦宁神色黯下,知进退地笑了笑:“你自己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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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程令雪回到了住处,散下一头长发,她托腮对镜发呆。

端详镜中的自己许久,指尖触上镜面,逐渐失神。难以置信世上会有人与她肖似,会是她的谁?

素手一压,铜镜被反扣桌上,翌日,程令雪仍作少年装扮。

来到小厮所说客栈,她在门前立了好一会,许久不叩门。

门被从里推开。

程令雪的手悬在半空。

面前是张似曾相识的面容,与今晨她在铜镜中见到的人有三四分相似,但似曾相识的感觉并非来自容貌。

而是含笑的眉眼。

见到她,少女大大松了口气,笑靥如花:“是你要寻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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