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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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院到玉恒居并不远。可程令雪像一只蜗牛慢吞吞竟挪了快一刻钟。

到了园中,公子仍旧坐在窗边安静看书。她脚下亦放轻,心中默念着:“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可刚走到廊下——

“竹雪。”

很是稀松平常的一句问候,和从前每一次一样,程令雪头发都被这一声轻唤吓得快要竖起。

她当即成了个木头人。

但僵滞并未减去清姿中的曼妙,姬月恒望向少女。

她褪下了少年衣袍,换上衣裙,雪中青竹成了覆霜柳枝,虽穿了身寻常的侍婢衣裙,仍不减清冷出尘之姿,朦胧面纱遮住她全貌,只余那一双底色温软,目光疏离的清澈杏眸。

不过分温软,也不过分清冷。

就像加了冰的糖水。

姬月恒广袖下的长指轻捏,眼前浮起昨夜她在他怀中极致绽放的模样,眸底掠过一抹暗色。

半垂的眉眼仍沉静如常。

“抱歉,姑娘的眼眸与竹雪生得极像,令在下生了错觉。”

若即若离的矜贵公子,落在程令雪眼中,和梦里指间肆意狎弄着她的人截然不同:“公子晨安。”

回应她的是青年淡淡的颔首。

他的疏离是把剪子,在现实和昨夜令人腿软的梦境之间剪开一道分明的口子,程令雪的难堪减淡些许。

入了室内,亭松替她取血。

他一直低着头,看似公事公办,实则心虚。昨夜公子夜探佳人厢房,他虽是在院外候着,却仍能听到房中不时传来少女近乎失控的哭'吟。

半个时辰后,公子出来了,广袖半湿,嗓音里噙着餍足的懒意。

这也太禽兽了。

若杜公子知道他口中清傲出尘若谪仙的恩公,竟在他睡过的榻上肆意玩弄着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亭松有种助纣为虐的罪孽感,更不敢看这位姑娘,照着公子吩咐问道:“敢问姑娘昨夜可有梦魇?在下需借此判断毒性残存几何。”

此话一问,程令雪如霜似雪的眉眼显出慌乱。余光看向屏后公子端方的身影,只觉舌尖似又被叼住了含吮,连带心口也是。气息紧了几息,可为了方便亭松诊断,她只能含糊其辞道:

“……做了些噩梦。”

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了句。

“梦到……被疯狗咬了。”

温软又疏离的声音被她的面纱覆着,神秘朦胧,也如那夜她甩来的薄纱,从屏后的贵公子耳尖拂过。

书案前,姬月恒幽暗眸光穿过一重屏风,紧紧缠绕住少女。

他盯着屏后人,像昨夜描摹着她不着寸缕的身体时一样,伸出长指,从自己的唇畔游走。顺着下颚,游过凸起的喉结,暧昧地描摹着脖颈、锁骨……

最后隔着衣料,定在心口。

仅是回忆昨夜触碰时的润泽,心跳就不自控地变快。

无声地,他微微一笑。

.

验过药后,饭已备好,公子留她用膳,程令雪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她摘下面纱,好在之前公子见到假扮十一的师姐是在夜间,看不真切,且当时师姐为了合理地戴面纱,弄了道小小的新伤,如今若公子问起,她也可以解释说伤已经好了,但公子竟没问。

各自沉默地用饭。从前他们也一道用过饭,当时的公子就像在逗小孩,姿态随意散漫,还亲自给她夹菜。眼下他就像外出赴宴,举止间尽是世家公子的端雅矜贵,赏心悦目。

在她出言道谢时,公子彬彬有礼道:“不必客气,竹雪是我心腹,又多次救过我。她于我是下属,更是家人,我替她照顾十一姑娘也是分内之事。”

她骗了他,他却说把她当成家人,程令雪心头涩然又温暖:“我那表弟迟钝,常惹公子生气吧。”

姬月恒抬眸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莞尔:“的确迟钝,胆子也肥。不过,她给我带来的快乐倒是——

“前所未有。”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份量十足,程令雪喉间更为滞涩,幸好,她并未一直冷漠,多少给过公子一些真诚。

她垂下眼,安静用饭。

她虽生了一双秀美的杏眸,可目光总是疏离,不言不语时如早春时未化的积雪,有着置身之外的清冷。

姬月恒看着她。

平静的眼底浮动暗流。

她一直这样。

冷眼盘观着他因她而波动。

太没良心。该让她也有所波动,颤抖、慌乱、迷乱都可以,最好像昨夜那样,失声低'吟,身子不能自控地急剧颤'抖,软在他的怀中……

姬月恒长指拨弄茶盏,淡道:“姑娘眼底乌青,可是为梦魇所扰?”

杏眸中的冰霜骤然漾动,融作春水,程令雪目光闪躲,羽睫慌乱轻颤:“谢公子关心,都是小事……”

可她余光却见公子修长好看的手随意搁在茶杯上,拇指和食指轻夹,揉捏着杯盖上凸起的壶钮。

昨夜的梦忽然变得鲜明。

梦里的公子在玩雪。

他用掌根从下往下地堆起,将雪捏堆成坟起的一堆,再揉成各种样子,甚至启唇将其含入口中,无比引人遐想,暧昧的轻啧声从梦里钻出。

一声一声,挠在程令雪的耳边。

还有那无所不至的白玉箫。

程令雪紧紧捏住筷子。

羞耻涌上,她悄悄觑向那清冷无欲的观音面容,试图让眼前不染七情六欲的公子把梦里孟浪的公子驱走。

毫无防备地,公子掀睫看她。

也许是她的错觉,那双含情目格外缱绻,眼梢微微上挑的细微弧度十分勾人,似乎要勾住她的心。

只被他看了一眼,程令雪手一颤,筷子倏地掉落,她反手把它接住。

对于她遮不住的慌乱,姬月恒很是满意,眉梢轻佻:“姑娘身手极好,那一夜,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程令雪被说得无地自容,想起她那夜对公子十分无礼的举动,更不敢看他了:“那夜不曾认出是公子,过于慌乱,无意中冒犯公子。”

公子淡说无碍,又温声宽慰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噩梦皆是心境所致,望姑娘内心无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程令雪心更乱了。

她会梦到公子对她那样……难不成是因为她私下馋公子美色么?

想起自己数次对着公子咽口水的事,她不由得怀疑。

她可能,真是个色'鬼……

这一顿饭,程令雪都无颜吃饱。

姬月恒指尖剐蹭着杯盖,看着那落荒而逃的浅绿裙角,唇边的浅笑充满宠溺又势在必得。

他忘了件要紧事。

竟没给她挑几件合适的衣裙。

也还不知她身量尺寸,今夜,又得抽空去她房中小坐。

.

深夜,月色朦胧暧昧。

程令雪把衣襟拢得紧紧的,又拉过薄被,将自个儿身上紧紧缠成一个蚕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把她内心深处关押着的色'鬼圈禁住。

月光把一个颀长的身影照在榻前,覆在她身上,伴着一声轻笑。

“怎么裹这么紧?”

榻上蜷缩着的少女睡得正香,手不忘紧紧揪着被角。

一根根,青年掰开她手指。

即便是睡着,程令雪也谨记着保持理智,咕哝道:“你走……”

姬月恒觉得好笑,掌心裹住她的手,一点点挤开,指腹缓缓地轻揉着她手心练剑生出的厚茧。

“令雪想让谁走?

“是我,还是那位杜公子。”

这人怎么每次来她梦中都提起杜彦宁?程令雪蹙眉,只依稀记得自己睡前立的志:“今晚不管是谁,都不行……”

攥着她的手猛然收紧,

她试图将手抽回,却被公子更紧地攥住,拉向他的方向。

“所以平日我和他,谁都可以?”温和话语幽渺如窗外月色,姬月恒揉捏着她的指'尖,“真没良心啊你。”

他垂眸端详着那葱白的五指,而后,将其放入口中,一根一根地,用唇舌逐一舔'弄、把玩。

痒意从他舌尖漫开,程令雪要缩回,公子舌尖突地划过手心。

“啊……”

她的指尖随着声音轻颤。

如白日隔着屏风那般,姬月恒引着少女的手,从他的下颚划过,她的指甲刮过喉结,激得他长睫微颤,微仰着脖颈承受着,眼尾泛红。

少女的手被他不容置疑地按着,从脖颈划到锁骨,定在衣襟处。

而后没入了衣襟,寻到与她身上相似位置的一点,他按着少女的手放在心口,少女一紧张,指甲刮过。

难以言喻的快意从那点窜过。

“呃……”

姬月恒靠向椅背,昳丽的眸子猝然睁开,眸光迷离,眼尾绯红。

他不能自控地颤。

是和发病时被她压制、撕咬不一样的感觉,很陌生,很怪。

失控的感觉并不算太好。

可那一股诡异又激荡的快意过去,他陷入了更大的空落。闭上眼,他握住她的手,让她掌心的茧擦过心口。

山崩地裂,乾坤颠倒。

那瞬间,脑中竟一片空白。

姬月恒猛烈地颤,坐在轮椅上的姿态比从前还端雅,可眼底被欲染上邪艳,后仰的脖颈亦如被摧折的病鹤。

是混着颓靡的圣洁。

克制而紧促的喘'息平复后,轻而畅快的笑漫在夜色中。

他把少女的手死死按在心口。

喑哑的嗓音残存颤意。

“若早知如此,在山洞的那一夜,我就该挑开你的衣襟……”

“你说,还要不要玩些别的?”

漫不经心甚至堪称冷淡的低语混着幽冷月色,更显矜冷,可程令雪却觉得不妙,她虽未听清楚公子说什么,已下意识并紧膝,手亦捂住。

“不可以碰……”

可公子的手并未像上次梦中那样按住膝头打开,他只隔着蚕丝薄被,圈紧她的腰肢,一拃一拃地量着。

而后是四肢,他把她翻来覆去,只是在替她量尺寸。

程令雪稍放松,颈窝忽地一凉。

如有一只蘸水的笔,描摹着她敏'感的颈侧,来到耳后。

耳垂被温润唇舌裹住、拨弄的那一刻,程令雪突地嘤咛出声。

“痒、好痒……”

姬月恒低笑着松开她,安静地搂着她,脸深埋在她的颈窝。

他弥补着隔窗那次的遗憾。

唇一下下地轻吻。

可是不够。

想要贴得更紧密,只是让她触碰他便能带来如此猛烈的快意。

倘若如话本中……

进去,会是何等的安心?

然而昏睡着任他施为的猎物虽乖顺,可实在太过无趣。

他轻吻她颈侧,喑哑声音因克制而发颤:“今夜……先放过你。”

.

翌日,公子收到一封家书。

彼时程令雪正坐在他对面帮他研墨,公子说竹雪不在,让她替他研磨,她虽觉得与他待一处很难堪,但如今有求于公子,不得不慇勤些。

公子放下信,揉了揉眉心,依程令雪对他的了解,这是遇着烦心事了。她抓住一切与竹雪撇清联系的机会,故意问道:“您是头疼么?”

姬月恒笑了:“是有些头疼。”

她顺势问他为何。他凝着她纤细的手指:“因为你啊,竹雪。”

程令雪手一顿,指甲刮过墨上,对面公子的指'尖亦一顿。

她硬着头皮道:“表弟怎么了?”

装得真像,难为她了。

姬月恒盯着她白里透出粉的指甲,心口那点荡开快意。

一波波冲击着脑海。

斯文面上不流露任何与欲有关的迹象,他淡道:“家兄与钱大公子有往来,欲撮合我与钱三姑娘。”

其实长兄来信更多是问起钱家与姬家往来的账簿被窃一事,认为背后之人并不简单,让他多留意些。

可长兄没想到,窃走账本的舞姬就被他藏在这别院中,甚至,他还在帮这胆大包天的女贼解毒。

至于所谓撮合,只是钱家二夫人有意,欲借钱家大兄牵线,而兄长见他身边仍未有红颜,碍于同僚之谊随意提了一句,选择权在于他自己。

他看向对面:“钱家人也曾对姑娘不利,姑娘是竹雪至亲,等同竹雪,我私心不想与为难过她的人走太近。”

公子这样说,程令雪心情更复杂了,他若知道她偷的是钱家和姬家往来的账本,可是会失望?

不过,师父为何要查这两家?

莫非他口中的仇家与这两家有关,如果是姬家的话,她和姬家公子双双中蛊,会不会也与这有关……

她与公子对视一眼,想起那些梦,又匆匆错开眼,压下猜疑:“表弟能有公子这样的主子,是他的福分。”

“也是我的福分。”姬月恒意味深长说完,取下一支狼毫笔,指端拨弄着笔尖,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叫程令雪想起那个梦里,他长指拨开……

要命,她居然当着公子的面回想那些迷乱的梦!甚至在昨夜,她的梦已经荒唐到了她玩弄公子的地步。

她果真是个色'鬼。

姬月恒看着她面纱下微红的面颊,拨弄的手段渐渐暧昧,气息愈沉。

脸皮这样薄,若是在书案上弄……她的反应会不会更有趣?

他眼梢染上春意,别的不适又盖过那份隐秘的畅快,姬月恒提起杜彦宁:“说来姑娘与杜公子两情相悦,可会期盼着在下分走钱三姑娘的心神?”

程令雪稍顿,想起那些梦里,公子也总提到杜彦宁,梦里语气危险,这会却有君子成人之美的风度。

她不希望牵扯旁人,淡道:“我与杜公子并无男女之情,从前是感激,现在也已说开了。公子若觉得与钱三姑娘合得来,不必顾及。”

还真是毫不在意啊。

姬月恒眯起眸子,从前未曾发觉,她竟能把话说得这么周全。

越发像杜彦宁了。

他眼底笑意淡下:“我与三姑娘合不来,不过既然姑娘与杜公子再无关系,可愿帮在下一个忙?”

程令雪懵懵地看向他。

随后公子说,他的长兄自作主张,安排他和钱三姑娘游湖。公子希望她与一道同去,装作他的红颜知己。

她本想拒绝,但公子说了:“家兄本意是希望我身边有人相伴,且过几日他会派人前来青州探望我,我需暂且找人假扮枕边人,如此不仅可解决钱三姑娘这边的事,还可杜绝长兄其余安排。可惜别院侍婢皆是家兄所派,在下一时半会竟寻不到合适的人。”

见她为难,姬月恒搬出一个更诱人的条件:“其实在下知道姑娘窃取的是钱家与姬家的账本,好在那账本更多损及钱家,不会伤及姬家根本。若姑娘愿意相帮,此事我可出手摆平,只要姑娘往后莫行对姬家不利之事即可。”

程令雪愕然:“公子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救我?”

公子还是那句话:“爱屋及乌。”

程令雪彻底无颜看他了,她身为竹雪时,只是给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公子竟然如此动容。

他好可怜啊……

动容之余,公子给的条件也很让她心动,只要她帮了他这次,就可以多一分安稳,猝然即便姬家真的不在意那账本,但哪怕只是为了杀鸡儆猴,也可能会与钱家合力追捕她。

况且这时候她留在公子身边,也能避开钱家搜捕。

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程令雪点了头:“您要我怎么做?”

公子悠闲地转着玉萧。

“此事不难,只要姑娘在别院多留几日,一月即可。长兄所派之人来的这期间,劳烦姑娘假装在下枕边人,与我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但姑娘放心,在下不会对姑娘有任何冒犯之举。”

枕边人。

这三个字让程令雪想起那些梦中,公子和她耳鬓厮磨,亲昵依偎……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不过若能留在他身边,也能印证蛊印的消失是如何一回事,然而一个月,她要怎么同时扮两人?

再让师姐来恐怕会露馅。

程令雪发了愁,道:“其实,我这次来青州,一是寻亲,二是被个神秘人拿捏让我替他办两件事。除了拿账本,我还得帮他去别处寻个人。”

姬月恒没多问,他沉吟须臾,道:“寻人之事是否也可让竹雪代劳?”

公子与她在被人骗与骗别人时总是配合得太过默契,每次他都体贴地把她要说的谎主动替她圆上。

太默契了,默契得不大妙。

程令雪迟疑之时,公子似乎又有了新主意:“竹雪面若好女,不如我让竹雪扮做女子,另外雇人我信不过。”

程令雪哭笑不得。

竹雪就是她女扮男装啊……她难道要女扮男装,再扮女装么?

那可比现在更容易露出马脚。

她最终应下:“不必,公子对我有恩,能帮到公子是我之幸。”

公子笑得温文尔雅:“多谢十一姑娘,还不知如何称呼。”

头疼,又得现编了……

程令雪面不改色:“我自小与表弟被拐走,只有十一这个名字,公子若觉得简单,可令赐一名暂用。”

在她给他下套与他给她反下套时,他们也格外默契,姬月恒眼含笑意,拈笔沉思:“在下常遗憾竹雪不是女子,她单名为令,我唤你‘令雪’如何?”

程令雪:“……”

她简直要怀疑他知道她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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