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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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雪。”

温和的低唤不算很亲近,也不算疏离,分寸恰到好处。

可程令雪觉得比他从前温柔地叫她“竹雪”还怪。前去游湖的马车上,她被他一声声“令雪”唤得找不着北。

她暗自叹气,公子因着“竹雪”的缘故,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可每成功掩饰一次,她反而多一分不安。

许是她做贼心虚。

程令雪回头:“公子怎么了?”

公子道:“只是见姑娘心不在焉,想起你曾被钱三姑娘为难。若是介意,可留在车上,我一人前去即可。”

程令雪倒不在意,钱三姑娘再嚣张,也会顾及公子面子。何况她戴着面纱,三姑娘不一定认出来。

很快到了江边。

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程令雪没想到,钱三姑娘竟带了杜彦宁。

杜彦宁亦是意外,但还算从容,只是寒暄时仍忍不住试探:“来时听侍从说恩公带了位红颜知己,在下十分好奇,没想到竟是姑娘,不得不说,二位立在一处真似一对神仙眷侣!”

姬月恒余光看向身侧清冷淡然的少女,神情耐人寻味。

杜彦宁想必早已知道她留在他身边解毒的事,如今才能风度翩翩地出言称赞他们似一对神仙眷侣。

被爱的人总是会更大度。

因为无需担忧心上人移情别恋。

姬月恒轻嗤。

好一对默契的有情人。

他本想不承认,也不否认。

然而眼下即便假装与她暧昧,也不会让二人生出嫌隙,不过是为他们增添一块情比金坚的试金石。

很可笑。

他是什么活菩萨么?

姬月恒若即若离地一笑,看向茫茫江面,云淡风轻地澄清:“令雪只是在下的客人,杜公子误解了。”

可杜彦宁听了,非但不曾觉得松快,心头反而泛起一味涩然。

他竟是从恩公处得知她名字是令雪,他与她认识两年,也只得了一个程字。她对恩公,当真信任。

在拱手相让和给自己再留些希望之间浮沉,杜彦宁选择了后者。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姬月恒忽而侧首,看向身后安静的少女:“听闻杜公子府上有一位神医,令雪近日梦魇,不妨让那神医看看。”

哪壶不开提哪壶!

公子不知道她为何梦魇么?程令雪猜测他是想撮合她与杜彦宁。

可他提起梦魇,她又忆起那个梦里,公子掰开她膝头,两指揉捏着她的弱点,一遍遍地说起杜彦宁。

她一窘,心虚地低眸。

“不用,我还好。”

她微微发红的耳尖流露出少见的小女儿态,和平时很是不同。杜彦宁看着她,俊郎的眉间再添怅然。

这一切被钱妙仪看在眼里。

她起初以为这戴面纱的少女是姬月恒的侍妾,此刻见到表兄望向少女含情脉脉又隐忍的目光,再看少女似曾相识的眸子,她哪还认不出来?

这不是十一是谁?!

因着两年前的事,如今面对十一,钱妙仪不占理,难免心虚,可又放不下面子道歉,索性装作没认出。

今日来赴约是母命难违,但两次试图与姬月恒合作被拒,实在丢面子,钱妙仪便拉表兄过来,好证明即便不与他姬月恒合作,她也能赢回表兄。

现在好,姬月恒不知有什么神通,直接把十一弄了来,话里话外打算撮合二人!他跟她有仇是么?

随即钱妙仪又从他们的闲谈中听出些苗头,敢情表兄早就与十一见过面?可她竟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如今表兄看向十一余情未了的眼神,刺得她眼睛疼。

她突然不想让表兄爱上她。

为何她要讨好他?

既然他和姬月恒一个是隐忍的痴情人,另一个是不屑沾染情爱的活菩萨。不如,就让痴情人落空,让冷面菩萨屈服于情欲的折磨。

钱妙仪被怒火冲昏了头。

她央杜彦宁陪她下船买糕点,又趁他去买糕点的空当吩咐暗卫。

“买份情'药,放进那位公子茶里,另外船划得远一些。”

暗卫领命而去。

而钱妙仪立在江边,想起两年前,那次贴身嬷嬷偷了夜明珠,嫁祸给十一,她因对表兄对十一的特殊关照而觉得没面子,便不细查并藉机离间。

那次是顺水推舟。

这次,她却是故意害人。

报复的快意转瞬即逝,随即她竟觉得空落惶恐。

杜彦宁许久才买好糕点。

因着程令雪对恩公的情愫,他心绪不宁,也想藉机静一静。

回来时见坐在江边表妹魂不守舍,面色苍白,看到他,没头没尾地道:“表兄,幼时你也常给我买糕点。”

杜彦宁不明所以:“怎么了?”

钱妙仪蹙着眉,似很困惑:“从前,我把表兄当作亲兄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也从未想过嫁给你。”

所以,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两年前,几个妹妹都在笑我,说没想到我与表兄青梅竹马,竟被一个横空出现的戏子截胡了。”

戏子,戏子……

她生了心魔,自己名门闺秀,怎么比不上一个戏子?表兄怎会不喜欢她,可她没想过,她喜欢表兄么?

什么时候开始,她好不好要借一个男子的喜欢来证明……

钱妙仪眉头越蹙越紧。

杜彦宁本以为她没认出十一,或是已然收敛性子,此刻听钱妙仪说这些话,又见他们乘坐那艘船已远去,冷下脸:“你对她做了什么?”

钱妙仪像个提线木偶,麻木而游离:“是你恩公,我给他下了药。”

.

江水涛涛,水鸟啾啾。

姬月恒和程令雪在船上赏景。

程令雪想到方才的事,道:“我已经答应了假扮公子的枕边人,做戏就要做足,公子不必澄清的。”

姬月恒端起茶杯轻嗅。

她敏锐地留意到这个举动:“这茶有问题么,可要验验?”

“不必。”姬月恒眼波中漾起淡笑,这些寻常毒物对他并没有用。

玉白的手端起杯子,他浅尝两口:“在下失神,是在想令雪姑娘适才的话。我本不欲澄清,只是不愿杜公子伤怀,更不想姑娘少了一种选择。”

原是因为如此。

程令雪内疚又生出希望,

公子看似淡漠,其实外冷内热,这样慈悲又善良的人,若发现被她骗了,应该不会对她赶尽杀绝吧。

她纠结又松快的神情落入姬月恒眼中,含义便大不同。

原来对杜彦宁还是有期待啊。

那他的挣扎,又算什么?

纵使她本无意搅弄他的心绪,可招惹了,就是招惹了。

姬月恒看着对他并无作用的茶水,竟有些遗憾。但遗憾总可以弥补,他含着笑,取出一粒褐色小丸子,此物可以放大药力,与他的血亦是相克。

药丸遇水即化,很快消失无踪。

他举杯,将茶一饮而尽。

二人无言赏景。

上方的天穹碧空如洗,江上碧波荡漾,微风拂面,凉爽惬意。

程令雪心旷神怡,一转头,发觉公子玉白的面色异常绯红,唇色殷红,连眉心的痣也似要滴血。

含情目一改温静,昳丽勾人。

她忙问:“公子面色不佳,可是如竹雪表弟那般说的发病了?”

姬月恒蹙着眉,目光迷离,声音亦微颤:“并未发病,只是不适。”

微哑的嗓音就如清泉中掺入了罂粟,和梦中的公子很像。

程令雪拂去杂念,环顾周遭,此时江上船只众多,他们的船泊在江心,要划到岸边恐怕要好一会,不知公子是怎么个不舒服法,能不能坚持住。

有侍者上前:“船上有厢房,贵客若身子不适,可入内休憩。”

程令雪征询地看向姬月恒,他点了头:“劳烦引路。”

到了厢房中,程令雪扶公子上榻休息,公子眸光已涣散,让她关上门后,才道:“有人给我下了药……”

程令雪不必想,也知道与钱三姑娘脱不开干系,公子应该也清楚,可他为何还要入厢房中休息。

这是钱家人的船只。

他不该即刻远离钱家人么?

公子嗓音隐忍而低沉,回应她的困惑:“此药并无大害,只是会让我人前失态,需在厢房中暂避。我猜那人给我下这样的药,是希望我被药力所控冒犯姑娘,好断了杜公子念想。”

他措辞含蓄,可程令雪明白了,她的脸“噌”一下绯红。

公子长睫轻颤:“姑娘想必也猜到了,是……催'情之药。”

这话经由公子迷离喑哑的声音说出,落在耳边,便很催'情,程令雪想起自己那些色'迷心窍的梦境。

她话语都乱得不成调。

“公、公子……可有带解药?”

解药不就在眼前?

姬月恒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嗓音虽染了情欲,可他靠在榻上的姿态仍是克制:“不知药力如何,听闻有些药中了之后若不交'合,便可丧命。”

这两字让程令雪腿都软了,哪怕那些乱梦中,也没那样过!

她无措地对上公子迷离目光。

公子躺在榻上咬牙隐忍,额上不断渗出热汗,他极力克制着,隐忍紧绷的下颚线条凌厉,更显矜傲。

可那双漂亮的眼眸春意潋滟,眼尾一抹飞红如一道鱼钩。

中了药的公子有种矛盾的好看。

像神祇堕入红尘。

清冷禁'欲,同时又勾人。

程令雪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这时候想这些岂不是趁人之危?!

再看公子时,她道貌岸然许多。

可公子却开始不对劲,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很是烫人。

程令雪从中看到了渴望,犹豫之时,青年薄唇张合,似在说什么。

她上前两步,听清的那一刻,浑身呆滞。手一紧,公子握住了她,带着乞求与渴念:“帮我……”

这两个字就如一根绳,把适才他口中的“合'欢”,“催'情”连成一道通往湮邪世界的桥,而那桥的两端——

连着她和公子。

这桥一旦搭起来,这几日因为服解药而做的那些羞耻梦境便要成真,他们纯洁的关系会从此崩坏。

她被公子滚'烫的手炽到,倏然甩开,不敢看他:“抱歉,我……”

这观音似的公子,她下不去手!

可看到公子死死抓着被褥,青筋暴起的手,程令雪又动摇了。

她怕公子死……

公子这么文弱,要是支撑不住药力一命呜呼,她这五个月白干!

况且,他也是受她和杜彦宁的过去牵连才被钱三姑娘下药。

罢了……

就当她是又做了一回梦。

公子好看,她不亏。

程令雪咬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上前两步,又发了愁。

“可我不懂啊……”

姬月恒已被折磨得要疯,在话本上看到有关情'药的叙述时,他不屑一顾——再磨人的药能比他自幼所中奇毒还可怖?然而终是低估了。

某种强烈的渴望从一处散开。

如燎原之火,窜至脑海。

她如他所愿的配合舒缓了他因被她和杜彦宁联合欺骗的不悦。

姬月恒目光软下。

嘶哑的嗓音透出柔情:“我会,也不必姑娘牺牲太多,只需借姑娘的手磨一把剑。以磨剑之痛,驱散邪念。”

程令雪这才放了心。

从不知道这事还能以痛止痛。

可放血会受伤。

她想起公子之前发病时的事,问道:“我咬你几口,可以么?”

姬月恒握着她的手倏然收紧。

此前为验证是否动情,他看了无数本话本,原本对情一无所知,可现在,他知晓了许多事情。

她没看过,为何会懂?

莫非她也曾那样帮过杜彦宁?

杂念倏然如藤蔓丛生,飞速疯长,他嗓音温柔也十足危险。

“别怕,我教你。”

缱绻话语极具蛊惑性,程令雪被这声音下了蛊,乖乖上前,她不明所以,随后公子从锦衣之下取出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匕首以赤玉制成,残存着公子的温度,温润细腻。

公子引着她的手,圈紧了他。

程令雪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杏眸顿时圆瞪,眸光猛烈震颤。

都说贵公子大都警惕,再温润如玉的公子也会袖藏匕首,可公子身上这匕首藏得也太、太长……

呸,藏得也太深了!

他瞧着那样文弱无害啊……

她更无法直视他,要缩回被炙烤的手,公子却按住她的手。

“别怕,我不会用它伤害你。

“靠近些。

“躺在我的身边,好么。”

她硬着头皮躺下,二人衣冠齐整,面对着面侧躺着。

玉山倾颓,公子虽病弱,可侧躺下来颀长身姿便凸显出来,男女之间的差别也更显分明,她被他圈在怀里,目光所及处是他竹骨似的喉结。

“令雪……”

姬月恒一手扣着她腰肢。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肆意盯着她红得要滴出血的小巧耳垂。

真好看。

只一眼,眸中欲意沸腾。

他一句句教她,嗓音缱绻。

怕她不懂,又带着她的手亲自示范,以她熟悉的东西作比。

“书中说,若要以痛止痛,需先磨剑。像你平时拭剑那般……嘶,正是如此。上端,亦需揉搓。”

程令雪硬着头皮照做,她很聪明,他说一句,她照做一句。

少女常年练剑,手上生茧,擦过刀柄上端时粗砺而激荡。姬月恒喉结滚得更为剧烈,按在她腰上的手扣紧。

他大力把她往怀里揉,一手扣着腰肢,一手轻顺她头发。

“可否,再快上一些……”

他语气中极力不透出任何情欲,像个宽容耐心的兄长。

可声音却越发喑哑惑人。

程令雪有些受不了。

他身上的热经由她手上传到四肢百骸,她的后背出了一层汗。

得尽快磨好剑,把血放出来。

程令雪死死闭上眼,豁出去了!

她用从前急着去杀'人时磨剑的速度,身后长发都在曳动。

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簌簌的声响,还有头顶青年越发急促的气息,她的气息也乱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

“嗯呃……”

公子喉间发出一声痛哼。

程令雪手心一空。

她呆住了,愕然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脑子一片空白。适才还锋芒毕露,怎、怎么就成了条死鱼?

甚至仿佛有鱼腥气漫开。

手心尽是温热的血,从鱼口中汩汩涌出——不,是公子的血,他一动不动,扣着她腰的手渐松。

这是……已经放血成功了?

她抬头,公子仍搂着她,看她的目光有些无助,甚至涣散。

仿佛,她是主宰他生死的神。

一旦放手他就会死掉。

的确会死掉,姬月恒恍惚想着。

他只知道话本中说那是让人自甘堕落,欲'仙'欲'死的乐事。

却从未想过,竟如此可怕。

那一刻,他只想与她抵死相拥。

最好,每寸骨血都交融。

再不分离。

程令雪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心怦怦乱跳,她不解地眨了眨眼。

“公子,好了么?”

刚出声,公子放在她身后的手猛一前扣,她和他贴上。

仅仅一瞬,又死灰复燃了!

程令雪整个人懵了,看向公子,和这几日的疏离不同,此刻他的眼底晦暗翻涌,是浓烈的占有欲。

被禁锢在怀中,按住那一点弱点命门的梦无比真切。

姬月恒也没想到会这样。

仅是与她对视。

他克制地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藏住眼底可能会吓跑她的恶念。

可心里的恶压不住。

他目光骤暗,勾起的眼尾染上昳丽到极致后的荼靡。

“抱歉,令雪姑娘。

“此毒甚烈,还需麻烦你一回。”

声线斯文温静,那观音面容不受他身上骇人的锋芒影响,在这样暧昧的氛围中,反而有着不可亵渎的神性。

比方才还圣洁。

像参透了世间七情六欲。

程令雪又陷入呆滞。

被这样矛盾的公子震撼住了。

她甚至觉得他是一位探讨佛理的佛子,所有沾欲的话从他口中说出,都被他周身的神性洗濯得干干净净。

“可我的手……很酸了。”

是真的很酸。

公子用喑哑却自持的嗓音,谆谆善诱,如同佛子在与懵懂的信徒传授佛理,耐心道:“亦可用腿。”

她脱口问出:“用腿,公子的意思是,我踹你一脚?”

那真是从根上杜绝一切麻烦。

公子无奈笑了,笑里隐含蛊惑:“若姑娘愿意相帮,我教你。”

程令雪偏过头,避开他拂在耳畔的热气,她考虑的时候,公子难受得发抖,她确认道:“我不会吃亏吧?”

公子仍克己自持:“和方才差不多,不会有男女之实。”

她勉为其难:“那也行。”

只是那样,倒不会吃亏。

再说,谁更好看,谁就吃亏,怎么算,吃亏的都是公子。

得到同意,公子按住她肩头一推,程令雪顿时看不见背后一切。

“抱歉,冒犯姑娘。”

病弱公子说着斯文有礼的话,可落在她后背的目光肆意而偏执。

是迷乱,与占有欲。

前者代表臣服,后者代表征服。

两种情绪矛盾相斥,在姬月恒眼底交缠不休、融成更复杂的情愫。

很奇怪的感觉。

他要勾她一道坠落。

浅绿色的裙摆扬起一个旖旎的弧度,腿上微凉。

程令雪讶然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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