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怎么这样孟浪?!
程令雪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兼之赤箭亭松就在不远处,她恼然推他。
“这是在外面,还有人。”
逃已经来不及了。
青年轻咬着她的细颈,嗓音里噙着危险:“你在我身边,却总看着别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
程令雪要解释她和赤箭的关系,却突地被挤得双唇发颤。
怎么可以就这样放进来!
不远处传来侍婢路过时说话的声音,赤箭和亭松打趣的说笑。
他竟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不敢露出任何端倪,又因吃得过饱撑得坐不住,只死死揪着他的袖摆,忍住喉间的呜咽:“拿走……”
姬月恒柔缓地轻吻她嘴角。
端坐的姿态依旧安静矜冷,连话语都未乱,一切令人羞耻的东西都被遮在他不染纤尘的锦袍下。
他安抚道:“别怕,我不会动,只是觉得……我们分开太久了。”
“你不喜下棋,便看着我下吧。”
保持着如此姿态,姬月恒抱着她调整了下坐姿,让她面对棋桌。
可他稍一动,程令雪腰一软,要不是那把匕首钉住了,她恐怕就从他身上掉了下去,匕首嵌得更里。
她不能自抑地惊呼了一声。
“啊……”
这一叫,远处守着的赤箭和亭松皆被惊动了,亭松担心她对姬月恒不利,上前几步请示道:“公子可有事?”
姬月恒摆弄着棋子,没回应。
程令雪更是紧张。
她不敢再动分毫,想出声让姬月恒说句话,可一开口,齿关就要溢出糜软呜咽,只能牙齿死死咬着嘴唇。
姬月恒淡然自若,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去轻抚她唇角。
“放松些,别咬得这样紧。”
此话一出,程令雪咬得更紧,几乎有把口中含着的匕首咬断之势。
姬月恒闷'哼一声。
亭松听到了,觉得情况不大妙,令雪姑娘不会拿刀威胁公子吧?!
他离得有些远,实在看不清,为求稳妥只能试探着往前。
却听到姬月恒平淡的声音。
“无事,你们下去吧。”
亭松这才离去,他和赤箭刚一走远,隐忍不发的青年忽然猛地一动。
程令雪呜咽一声:“……你混蛋,不是说好不动的么?”
清润的声音极度隐忍。
“抱歉。”
说罢他真就纹丝不动,继续下棋,还耐心地给她说起双陆棋的下法:“放这里,把对手吃紧些。”
程令雪一句都听不进去,周遭还时不时又侍婢匆匆路过。
每过一人,她下唇就咬得更紧。
下棋的青年却岿然不动。
他简直像个无情无欲的佛像,还气定神闲地自己与自己对弈。
仿佛拥着她不是出于欲念。
纯粹是不想分离。
如此半晌,青年倏然打乱棋盘,平淡的神情仍不见欲色:“我们回吧。”
后来竟是一日无恙。
是夜,镜室中。
青年在身后抚弄她青丝:“今晚我们该学些什么好呢,小骗子?”
程令雪担心他又乱来,背过去不理会他。姬月恒也没动,淡得不藏情欲的声音在低声自语:“唔……发间的蝴蝶很好看。振翅时应当更栩栩如生?”
她还在想他是何意思,就被捞起。
又是烛尽才罢休。
在这四面都是镜子的密室中,程令雪根本不敢睁开眼。往前,往左,往右,甚至往下,都可以看得真切。
姬月恒在身后,紧紧地凝着她,她似引颈待屠的仙鹤,细颈后仰,发出隐忍迷乱的啼鸣,发间两只银质蝴蝶随着前后摇曳的坠珠振翅。
仿佛挣扎着要飞走。
啪——
清脆的一声过后,银质蝴蝶终于坠落,勾落一缕青丝。
烛泪顺着腕子粗的红烛流下,堆积成旖旎的润泽。雨打芭蕉声中,发丝随风摇曳,勾出欢畅又难耐的一声声。
某刻,耳边一切声响突然消失,程令雪揪着地毯的手一松,膝盖软得支不住,化作一滩水趴在毯子上。
背上随之一重。
玉山倾倒,蝴蝶被镇压在下。
程令雪肩头微微起伏,意识散如蒲公英,双目半阖着。
后颈忽然一痛。
她虚弱道:“你,别啃啊……”
姬月恒牙关擒住她后颈,轻啮凸起的骨头,观音痣庄重昳丽。
可惜她不肯看,也看不到。
她失神时细颈痛苦扬起的弧度极美,似是昨夜在她从溪中立起时发梢带起的一道水花,一闪而逝。
“喜欢么。”
姬月恒轻咬她后颈,像咬住猎物的狼,又像把小猫叼起呵护的大猫。
程令雪扭了扭脖子,膝盖酸痛,她没有气力去回应他。
她才不喜欢方才那样。
太可怕,她只在动物身上看到过,她甚至能感受到姬月恒在身手凝着她的视线,他可以清楚地看着匕首如何往复搅乱她,勾出她淋漓的泪意。
她却看不到他清醒还是迷乱。
不公平……
她迷糊地想着。
.
清晨时分,姬月恒起榻。
亭松带回了探子的消息:“公子,不知谁人将钱三公子大张旗鼓抓捕美人的消息透露给钱家大公子,称三公子落水不醒是因对您身边的美人魂牵梦萦,甚至称那女子是真正的刺客!正好大公子在江州督办军务,钱大公子连夜给长公子飞鸽传书,面上说一切都是流言,让大公子莫在意,实则暗藏试探。”
姬月恒尚余温存的眸倏然深凝:“不安生的人真不少。”
又问:“姬君凌怎么说?”
亭松道:“大公子传信过来,说瓜田李下,让您把人藏好。”
没想到大公子那样杀伐果断的人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公子。
亭松舒了一口气。
眼下棘手的是要弄清是谁把消息透露出去?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姬月恒拈起一支新笔,拔去毛色梢浅的一根狼毫:“要么离间姬家与钱家,要么借姬君凌施压,让我将她送走。也有可能单纯是想给我添堵。”
亭松道:“谁会费这么大气力,就为了给别人添堵?除非是三房四房想让大公子对公子您失望,但令雪姑娘是刺客的消息瞒得很紧,只几个人知道。”
亭松想到那夜杜二公子看着心上人被公子控住索吻时痛苦的模样。
“会是杜公子么?”
姬月恒一根接一根,大有要将笔拔秃的势头:“杜彦宁做事周全、求稳,他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他骨子里清高,更不屑用让她置于险境的方式报复我。”
亭松一想这倒也是。
“剩下的人中,清楚令雪姑娘是刺客的人只有几人——公子、属下、令雪姑娘和背后指使她的那人、钱三公子和他派去去搜人的两名护卫。”
但钱三公子被伪造出落水假象公子下了奇毒,至今未醒,他派出去搜人的护卫也在当夜被公子清理过。
亭松得出结论:“大抵还是与指使令雪姑娘偷钱家账本的人有关。”
姬月恒眸子眯起:“我险些忘了,有个人或许与此有关。”
他搁下笔:“把赤箭叫来。”
赤箭很快来了。
书房中萦绕着奇异的熏香,他顿了下:“公子找属下有何要事?”
姬月恒垂眼拔着手中的狼毫笔,淡道:“是你帮她隐瞒女儿身,也是你把她是刺客的消息散出去。”
不是询问,而是淡声陈述。
赤箭装傻:“竹雪真的是女子?属下记得钱三公子的护卫称令雪姑娘的身手很好,莫非她们是同一人?”
适度表露完讶异,他又不大服气:“但属下不清楚刺客和消息的事,公子怀疑我,也得有个理由。”
姬月恒眼底冷意渺然,他笑了:“装傻也无妨,我是什么很讲理的人么。无凭无据,师出无名又怎样?”
身上开始使不出力,赤箭神色微变,后退两步:“公子要杀了属下?”
姬月恒转着半秃的笔。
“我不会杀你,只是好奇,想知道你和程令雪背后那人是谁?”
赤箭恼然:“公子怀疑我与她一伙,怎么不召她来对峙?”
姬月恒唇畔绽开淡笑。
“她么,我自有别的办法审问。”
赤箭又问:“公子既然早就认为我跟她是一伙人,那夜令雪姑娘逃跑时,又为何派我带人去找?”
姬月恒答了他的困惑:“自是故意的,若你与她是同伙,必会助她逃跑,而你又去找了杜彦宁。”
赤箭仰面,突兀地发笑。
没想到姬月恒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上次他就是故意让他找到她!
他压下得意,辩驳道:“可我不是细作,与令雪姑娘更不是同伙!”
不理会他的申辩,姬月恒拨弄香炉,道:“无妨,地牢很安静,你先进去冷静想一想。”说罢吩咐:“亭松。”
赤箭拔出剑,对上亭松,眼中露出些真实的愤懑和失望:“公子要强扣我罪名,你难道看不出么?!”
公子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细作,亭松对同伴反目之事习以为常,长剑冷然出鞘:“我只听公子命令,公子宽和,你若如实交代,或许可以将功补过。”
赤箭剑术虽好,可屋内有迷香,他使不出力,不到两招就被制住。
人押入了地牢,亭松回来覆命,又问:“公子,赤箭有反骨,想必不会轻易交代,接下来该如何?”
姬月恒听出他言外之意,道:“她滑头,性子还倔,审也审不出什么。这几日我会看紧她,不让她插手此事。”
亭松了然,这是打算包庇了,没想到公子竟自甘被情爱蒙蔽。
当初那些不屑的话还余音未散。
这才过了几个月?
姬月恒对上他惊诧的目光,很坦然道:“他们背后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但不管是与否,想必都在暗处留意我这边动静,你只需派人散播消息,称我的贴身护卫是细作,如今已被关押。”
亭松点头,将二人与外界的联系切断,再散播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说不定能引蛇出洞。哪怕引不来,公子还对赤箭用了摧折心志的毒。
那可是夫人从苗疆搜罗的奇毒。
赤箭不定能顶住。
只是他不懂,公子手里有他自制的奇毒,为何偏要用别人的毒,万一赤箭有办法通过别处弄来解药呢?
但公子这样,定有他用意。
亭松退出了书房。
姬月恒留在书房看长兄信件,消息刚散出去小半日,亭松回来了:“公子,探子来报,钱家大公子往别院来了。”
姬月恒轻揉额角。
“他本就有怀疑,得知抓到细作的消息,势必要来的。”
说罢理了理衣袍。
“走罢。”
.
程令雪醒时,身在姬月恒寝居,他人已不在,被窝里还有余温。
想来刚出去不久。
她问茯苓,茯苓只道:“亭松有事要禀报,公子刚去书房没多久,说姑娘醒来先用膳,不必等。”
她才不会等他呢。
正好他不在,她可以办些事。
用完饭,程令雪藉着消食去园子里闲逛——她总觉得赤箭给杜彦宁通风报信目的不纯,打算会一会他。
往日这时赤箭必定在假山捉虫子玩,但今日竟不在,只有与他相熟的一个侍婢在扫落花。程令雪随口一问:“怎么只有你,赤箭今日不来了?”
侍婢以为她是误会她与赤箭的关系,忙澄清,又想起赤箭说令雪姑娘深得公子喜爱,还是竹雪表姐,被公子叫走之前,他还有心思给她支招:“扫地多累啊,我教你个办法!你争取在园子里碰到令雪姑娘,照着我教的奉承几句,令雪姑娘定会高兴,对你有了好印象,说不定就跟公子说几句好话!”
侍婢盘算了下,反正也不是会得罪人的话,便道:“赤箭刚被公子叫走,走前还在念叨呢,说姑娘的表弟竹雪剑术高强,一招临波九式出神入化,想有机会拜他为师!只是竹雪好久没回来,他性子耿直,我们都挺想他的……”
说完,程令雪一改清冷,愕然抬眸:“他当真这样说?!”
那侍婢不解点了点头。
程令雪压下意外,又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眉间越攒越紧。
赤箭怎会知道这个东西?
临波九式……
她蹲在湖边的大树下发呆,心中不断默念着这四个字,每念一次,便有一根杂草遭殃,到最后,她面前摆了整整齐齐三排草,间隔均匀得离谱。
“噗……”
身后发出一声轻笑。
她本以为茯苓还在跟着她,思及小姑娘要奉命行事,便也不遣退。
听到声音才知不是。
程令雪回头,茯苓已不在,姬月恒坐在轮椅上,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排杂草:“有心事么?”
程令雪有些不想看到他。
看到他,她就想起昨夜,她被这文弱却变态的人掐住腰摆弄。
那宛若动物的原始姿态让她既觉得刺激又羞耻,敌人在身后杀戮她却陷入迷乱的感觉亦不大好……
总之很乱。
她生硬道:“没有。”
“没有才怪,令雪轻功绝佳,却许久没发现我在身后。”
程令雪一滞,头也不回。
“水声大,草皮厚。”
话倒没错,她身侧有假山流水,潺潺水声遮住轮椅碾过草皮的动静。
但不是根本原因。
姬月恒清楚,只是不再问。
能问出什么?
最终只会见识到这只有表面老实的小骗子究竟有多能瞎编胡扯。
各自无言,姬月恒难得没有把程令雪拉入怀中动手动脚。
她索性也不理他,只是拔草。
地上又多了两排草,姬月恒终于温声道:“再拔下去这一片可就秃了,留一些,下次有心事时还能再拔。”
程令雪不理会他的调侃。
她默然跟上他。
走到半路,姬月恒把消息被透露出去的事告诉她,但不想她插手赤箭的事,瞒下了有关赤箭的事,只说:“钱家大公子适才来过,被我打发走了。”
程令雪猛然抬起头。
如今有本事散播消息,且知道她是刺客的人就只有几个,会是谁?
必然不会是杜彦宁和姬月恒。
更不会是师姐。
她想到了赤箭那家伙。
他那夜带人去寻她时碰到钱三公子的人在搜捕她,他也不傻,说不定会顺藤摸瓜,猜到她才是那刺客。
又有那句“临波九式”,赤箭的立场和动机更是让她猜不透。
得找机会问问。
她放慢步子,试探姬月恒。
“那你……要怎么办?”
姬月恒没回头,轻笑传过来。
“能怎么办?自是包庇。金屋藏娇,把你好生关起来几天。”
可关入密室她就不方便去见赤箭了。程令雪想了想,带着些请求道:“能不能就关在寝居,我保证不随意出去,那密室没有窗户,我憋得慌。”
姬月恒略微偏头,露出清俊疏离的侧颜,淡声:“交易。”
这个奸商!程令雪暗骂了一句,绕到他的身后,可刚凑过去,姬月恒倏然抬起鸦睫安静地端凝着她。
对视一瞬,她又觉得陌生了。
他是条带毒银蛇的印象挥之不去,连吻都变得犹犹豫豫。
好怕亲他一口会中毒。
她犹豫的瞬间,姬月恒微凉的手轻捏住她下巴,仰面吻上。
出乎意料,这次他没有扣住她后脑勺深吻,只恰到好处地含吮了下她唇畔,不到两个呼吸的功夫便松开。
离得很近,程令雪看到那双桃花眼澄明如洗,分外平静。
和之前吻她时不大一样。
平静得仿若这个吻不是因为想吻她,也不是想捉弄她。
只是个寻常的习惯。
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又有什么事怀疑她?
他平静得古怪,程令雪便也格外谨慎,回去后,她乖乖待在屋里,看了两日话本,发觉一个古怪之处。
按理这几日是赤箭轮值,但他一直不曾出现,她趁姬月恒不在,旁侧敲击,茯苓东张西望一番后,小声道:“姑娘,我方才路过护卫院时,听他们说什么公子抓到了个细作,赤箭大哥可能被公子派去处置细作的事了!”
啪——
程令雪倏然合上话本。
她会怀疑是赤箭透露的消息,姬月恒比她多疑,应当也会。
他抓到的细作,就是赤箭。
可她还有要紧事想问。
那件事还不能当着姬月恒的面问,否则会暴露她的底细。
思来想去,她决定悄悄行动。
正好晌午时分,钱家又来人了,姬月恒去了正堂会客。
程令雪藉着装睡,声东击西,引走盯梢的女暗卫,又从姬月恒书房窃走地牢钥匙,无声无息地来到地牢附近。
附近竟无人值守,莫非姬月恒想引赤箭背后的人来救他?
但她和赤箭素来不对付,就算被逮个正着,也可以再编借口。
确认没有异样后,她入了地牢。两日不见,赤箭消瘦不少,靠墙半卧,捂着心口眉头深蹙,即便成了囚徒,那凡事都想看热闹的劲头也还在。见她入内,邪气地笑了:“你果然来了。”
程令雪开门见山。
“你怎会知道临波九式?”
临波九式是个剑招,是师父悟出来的独门绝技,鲜少外露,外人即便见过招式,也不知名字。
除非是师父主动告知。
赤箭他和师父是什么关系?
赤箭忍着腹中疼痛,应道:“你猜到了不是么?我是你师父放在暗处的人,不然也不会帮你接近姬月恒。”
程令雪没试探赤箭此话真假,反问:“那你那夜为何把杜彦宁牵扯进来?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逃走了。现在你又为何散播我是刺客的消息?”
赤箭又吭哧笑了。
“你和姬月恒可真是像,多疑得很,这么快就猜到是我。我告诉杜彦宁自然是希望他能帮你,谁知道公子会去找他?散播消息,是因为你的师父想让姬家与钱家关系崩坏,也想借姬家大公子施压,让姬月恒把你送走,方便你出逃。”
给的解释也算合理。
但他所谓帮她的那几件事,大部分非但没帮到,反而给她添了乱。
她是牛么?
牵着鼻子就跟着走。
赤箭讥诮地打断她思绪:“是不信?还是被姬月恒的花言巧语迷了心,想弃了剑,为他洗衣做饭?”
嗤讽的话语让程令雪不悦。
她反问道:“你若是师父的人,怎会不清楚我为何走不了?”
赤箭嗤了声:“也是,你现在的确走不了。但可别留着留着,就不想走了。姬月恒今日能宠你,明日就能宠别人,他只是很少见过你这样武功高强的美人,有些新奇。他多疑、且冷心冷肺,说不定早就怀疑你和我是一伙人,我都被抓了,你离被关起来还远么?”
程令雪微微蹙眉。
她的确正在被姬月恒监视。
可这不代表她要相信赤箭的话,她慢悠悠地淡道:“多谢你提醒,但我的事我心里有数。眼下你该想想怎么脱身,因为,我不会帮你逃走。”
相比姬月恒的狠绝,她置身事外的漠然更让赤箭恼怒。
“你怎么比他还没有心!?”
程令雪认真道:“我跟师父是师徒,也是买卖双方,他教我武功,我帮他做事偿还恩情。但他让我做的事里,暂时还没有救你这一件。所以我不会因为你可能是师父的人而冒险救你。”
她冷静杏眸中多了些微无奈。
“你也清楚,我现在不算很好过,救你,可能会触碰到姬月恒的逆鳞,死路一条。但也不是完全不行——。”
她顿了顿:“你若告诉我,你做那些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能说服我,我可以考虑救你。”
本以为赤箭会怨她无情。
没想到他又笑了:“不愧是你!你要是冒险救我,我反而会觉得你是个蠢蛋!既然你不会因为你师父救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你走罢!”
交易不成,那就算了。
程令雪转身就走。
赤箭在身后快慰地一笑:“有意思!你和姬月恒都这样高傲又冷血,到底会是谁征服谁?不过你讨喜些,我更看好你,程令雪,可别让我失望了!”
程令雪没回头。
谈什么征服不征服的?
她只想解蛊活命,不像姬月恒这样闲得没事干的权贵公子哥,她可没心思去玩这些风花雪月的追逐游戏。
她也玩不起。
.
程令雪回到园子里。
姬月恒还未回来,钱家人真难缠,才两日,就来试探了两回。
她倒很平静,也并不为他担忧。
是姬月恒步步为营、强夺了她,这些困扰,他就该承受。
可她亦有些困惑。若不久前,知道赤箭是师父的人,他还帮过她一些不大不小的忙,若他求助,她会动摇么?同样,还是不久前,若姬月恒为了包庇她而摊上麻烦,她会不会内疚、动容?
十有八九会。
但若在更久前,久到她还没中蛊,还独来独往,四处奔波呢?
必定不会。
那么现在又为何纠结?
或许因为从前她除去杜彦宁那次,其余时候很少与除了师姐之外的人往来。后来为了解蛊,才和公子、杜彦宁、亭松、赤箭这些人有了联系。
果然和人接触太深,就会生出困扰,亲情、友情、男女之情……
但凡沾了“情”,都麻烦。
许久,姬月恒仍未归。
他不在,程令雪乐得自在,刚要用午膳,园子外一阵喧嚣。
茯苓大惊失色地回来。
“听说公子关在地牢里的细作跑了!应是被人放走的!”
程令雪愕然立起。
那一瞬间,她面色变得苍白。
她好像……
被赤箭摆了一道。
.
姬月恒派了人去追,但赤箭似是早就走好了准备,竟逃脱了。一个护卫险些追上,但也只追到一句话。
“散播消息是我早有预谋,逃跑也是一人所为,身后无人指使,与程令雪更毫无干系,公子别牵连无辜!”
这番看似把过责揽到赤箭自己头上,但特地解释也实在惹人怀疑。
矛头皆指向程令雪。
姬月恒一字不落,把这话带回。
他坐在书案前,悠哉悠哉地把玩着那只被拔秃了的狼毫笔。
“小骗子,你怎么解释呢。”
他语气仍旧温柔,程令雪却觉得身上发凉,她盯着他的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他可能给她下毒的动作。
姬月恒已经怀疑她,仅凭女暗卫被引开这一点,也能猜到她去了地牢,定会怀疑赤箭是她放走的。
她还不如自己交代,说不定他能少生气,便道:“我瞒着你去地牢见过他,但我只是想问些事情,没有放走他!”
姬月恒倒是极有耐心。
“你想问什么事。”
程令雪道:“早在灵水镇,赤箭就知道我是女子,但一直没拆穿我。后来你让他去验我是男是女,他说只要告诉他我与杜彦宁的渊源,就可以帮我隐瞒。再后来,你远着我时,他见我想回到你身边,好心帮我创造机会靠近你。”
姬月恒唇边带笑,眸中微凉。
“你和他走得倒是挺近。我还当竹雪只与我一人亲近。”
程令雪不理会他带着占有欲的醋意,继续道:“前日你说有人透露我是刺客的消息,我发觉只有赤箭有可能这样做……可我搞不懂他一会帮我,一会为难我到底是为什么,便想找他问问。结果听说你抓到细作,我猜到是他,怕你以为我和他是一伙的,只能背着你去地牢。
“他还是只说想帮我逃离你,我不信,可也没问出更多。只能罢休,走前,我锁好了地牢,他又被毒折磨着,我根本不明白他怎么逃的……”
交代完,程令雪抬眸觑向他。
姬月恒亦在看着她,十足的平和,没有责备,更未愠怒。
屋内陷入漫长的沉默。
程令雪受不了这样的沉默。
她像被抽了虾线的虾,背软软塌下,眼仍警惕盯着他的手。
“你有怀疑,就问吧……”
看着她却不说话,怪瘆人的。
姬月恒搁下笔,转动轮椅来到她跟前,长指从她后颈,顺着脊骨,一节一节地往下游移。似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狸奴,也似温柔的拿捏与威胁。
他柔声道:“怎么又开始怕我了,怕我责备给你下毒是么?”
程令雪长睫微微一抖。
“不怕是假的……”
姬月恒笑了,笑里除了温柔,没有别的情绪,但正因只有温柔,才更让人忐忑。他轻道:“告诉我,你的来历,你与赤箭背后的人,我便原谅你。”
来历不能细说,程令雪只能含糊其辞:“我从前根本不认识赤箭,不知道他和我是不是一伙人。我幼时在富户家中为婢,犯了错被打得半死不活时,一个江湖剑客救了我,他教我剑术轻功,让我要么给他赚两万两白银,要么办二十件事。我自然选了后者,忙活几年,只剩最后一件,所以上次才急着跑。”
姬月恒点了点头:“嗯,都办了什么事,还剩哪一件?”
她做的那些事哪能真说?程令雪刚打算现编,姬月恒修长白净的手指轻抵住她的唇,动作缱绻柔软,凝着她眸光仍是如水的沉静,探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解地眨眨眼。
姬月恒体贴道:“二十件事,你要逐一现编的话,太累,我可舍不得。算了吧。横竖也问不出什么真话。”
合着一句都不信?
可她十句里也有六句真话……
程令雪打算辩驳,刚一张口,姬月恒眸光一沉,长指从她唇角,顺着下巴往,经由脖颈,探入衣襟。
他未像之前那样揉握,指尖像把小巧的刀,在她心口轻轻划过。
程令雪被微凉的一划激得气息一乱,双手攥住他的腕子,气息不稳:“……你不信我?可我真没放走他!”
姬月恒莞尔一笑。
“放心吧,无论你真放了他,还是没放。我都还舍不得杀掉你。”
程令雪没想到两年后,她又一次在青州被冤枉了。冤枉……
她突然有了个猜测。
“赤箭说我和你一样多疑,他会不会早在散播消息时就猜到我们会怀疑他,事先就做了准备?他分明可以自己逃,却等我过去质问了才逃,会不会就是想顺手捉弄我,让你误会我?”
虽说很离谱,但赤箭不需要她救,却故意用“临波九式”把她引去。
只能是这个原因。
只是他为何要与她过不去?
她心存希冀地看着姬月恒。
他脑子不大正常,说不定能理解同样脑子不正常的赤箭?
姬月恒亦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眉间依旧舒展,一派什么都不在乎的仙姿秀逸:“不重要。”
说着他叹了口气:“小骗子,你现在这般看着我,两眼干净澄澈,真像只乖巧的小狸奴,可你是只野猫,上蹿下跳,总是不安分。即便我打算包庇你,也得让你在密室老实几日。”
程令雪手慢慢松开。
她不喜欢不被信任的偏袒。
看似偏袒,其实是一种“我很大度,放过你了”式的施恩。
高高在上,并不平等。
但转念一想,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不会给她下毒就行,她也不是没被关过,密室比柴房可舒适多……
姬月恒信不信她重要么?
不重要。
程令雪说服了自己。
.
姬月恒离了密室。
亭松上前,困惑道:“公子,追赤箭的人说他身手灵活,不像毒未解的样子,那可是苗疆奇毒,他也不清楚公子会用哪些毒,哪来的解药?”
姬月恒回忆着程令雪的话,他忽然笑了:“没想到,竟真可能是他。”
亭松听不懂他的话。
又问:“令雪姑娘怎么办?”
姬月恒揉了揉眉心。
“再说吧。”
亭松不敢再多问。
没想到公子也有为女子犯难的一日,不管令雪姑娘是否放走赤箭,公子数次包庇她,她却始终捂不暖,还背着公子去见赤箭,本就触了公子逆鳞。
公子这么我行我素、骄傲的人,这次大抵不会轻易原谅。
只是不知道,这气要生多久。
……
夜幕降临,月色从青州城的别院,蔓延到数十里外的破庙。
赤箭像个死尸,半死不活地躺在破庙的草垛子里,总算是出来了。
姬月恒每逢冬日会回洛川的山庄,他若跟着去,搞不好会暴露。
反正要溜,顺便做点好事。
身上因毒性未散尽还隐隐作痛,赤箭却畅快地笑了:“哈哈……”
邪气低笑的回荡破庙里。
“姬月恒啊姬月恒,想不到你也有被我捉弄、离间的一日。”
姬月恒多疑,只会往深处想,以为他有什么大阴谋,甚至认为他和程令雪是同伙,他定想不到——他赤箭忙活一通,只是想搅和他们两人的感情。
他本打算先散出消息,再故意露出破绽,让姬月恒抓住,不料他如此缜密,甚至不必他露出破绽。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如愿被关起来,用来钓出所谓“背后之人”,又事先撩下一句“临波九式”钓来程令雪。原本他还想着,如果她有点人性帮他逃走,他会仁慈地不多添油加醋,就看姬月恒多信任她。
就算她不帮,他也早有了逃跑的办法,可她竟真的那么冷血!
气得他留下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没有心的女人!”
但气过后,赤箭又展颜一笑,剑眉锋芒毕露,星眸熠熠生辉。
这性子正好。
骄傲、戒备、冷心冷肺。
和姬月恒挺像。
更妙的是,程令雪曾因为杜彦宁被冤枉,那是她的心结,也不知道姬月恒怀疑是她放走他时,会生气还是难过。她被姬月恒时,会不会心寒,才刚萌动的春心给缩了回去……却又不得不与他捆在一起,两人一面别扭,一面靠近……
那可是太妙了!
黑暗中,赤箭邪里邪气地哀叹:“没有误会、不吵架的感情算什么感情?你们可别让我白忙活一场。
“千万不要太快和好啊……”
.
程令雪在密室里待了六日。
姬月恒只是把她关起来,但并未责罚或者苛待,吃的穿得应有尽有,茯苓还每日过来伺候她衣食起居。
但姬月恒似乎生她气了。
哪怕寝居和密室只隔了个书架,他也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密室里听不到外界声音,她看不到他,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静。
入夜,茯苓来给她送被子。
眉间隐有忧虑,似乎有什么心事,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劝道:“姑娘,公子这几日一直没来,估摸着是生气呢,您要不要不低个头,哄一哄?”
程令雪怔了下。
她低眸,拨弄腕上的铃铛:“别的时候都可以,但这次我不想。”
见她无动于衷,茯苓心急,劝道:“姑娘,这高门之中水深得很,便是为了不被欺负也得争一争!”
程令雪知道她是在担心她。
听说高门中的女子最怕“失宠”,在茯苓看来,她算失宠了。
可她又不属于高门大户?
她安慰茯苓:“我不在意,茯苓,姬月恒怎么吩咐你,你就怎么做,保全自己要紧。不必担心我。”
劝不动,茯苓只能先退下。
程令雪躺下睡觉。
密室里原本不冷不热,茯苓给她搬来一张胡床,又备了好几床锦被。
今夜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身上直打哆嗦,她又拉过来一床被子,像个刺猬,蜷成一团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她心里念叨着。
不信她,不信就算了……
她陷入沉眠。
可一墙之隔,却有人辗转难眠。
姬月恒枕着手肘侧卧,眸子映着窗外微弱月光,盯着那排书架。
七日了。
她真是没有心。
他起身,扶着墙缓步行至书架前,手去触碰那一道机关。刚触上,又收回,清瘦的手握成拳,青筋隐隐。
桃花眸中微弱的涟漪平复,眼底重新漫上一片微冷的沉静。
仿若不会因为谁而破例。
姬月恒平静地回到榻上,但只须臾,又开始辗转反侧。
他倏然坐起来,又平静躺下。
滴漏声声,夜色渐深。
姬月恒忽然坐起身,唤亭松进来,清越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幽冷:“险些忘了,有个人还没处置。”
窗外,亭松屏息凝神。
又有人要倒霉了。
公子这几日虽平静如初,但冷静之下隐隐浮动着烦躁。
似乎在极力忍着什么。
.
钱三公子别院中。
钱三公子的眼皮子动了动,他的意识还很清醒,也还有痛觉,但身子却僵如木雕,眼皮子也沉重得挣不开。
他好像被锁在自己的身躯里。
整整大半月!
他日复一日地变得绝望。
门忽然吱呀一声。
钱三公子以为是守夜的侍婢,并未多想,随即一股异香传来。
他竟恢复了知觉!
是上天有眼么,钱三公子睁开眼,身子虽还不能动,但脑袋可以转了,他惊喜地望向窗外,眼中布满惊恐。
是那夜出现在别院,给他喂毒,还把他扔下湖的公子!
此刻观音面、蛇蝎心的恶毒公子一袭白衣,背着月光坐在窗边。周身透着比那夜还可怖的森冷。
他一下一下地点着扶手。
却不说话。
钱三公子虽痛恨他,也恨那小贱人,但也惧怕,哆嗦着开了口。
“你要干什么……”
青年温润甚至噙着笑的话语凉薄如月色,慢悠悠道:“没什么,只是月色正好,不出来走走实在可惜,听闻三公子见多识广,想听些故事。”
钱三公子觉得他简直有病!
但仍老实道:“公子、公子想听什么故事,我……我都说!”
青年默了会,似乎在犹豫。
最终认栽轻叹。
“两年前,钱府有个戏子叫十一,三公子可还记得她?”
钱三公子点头不迭。
“那小贱——”
刚说到半,青年叩着桌子的手忽然一顿,幽幽道:“对了,我与她是仇人,三公子不必顾忌,实话实说即可。”
钱三公子也不拘着了,道:“那小贱人生得貌美!在下自然记得,公子想知道什么。我不敢隐瞒!”
姬月恒把玩手中瓷瓶:“两年前她在钱府时是何性情模样?发生了些什么?与哪些人有往来?事无钜细道来。”
钱三公子陷入回忆。
“那小贱人生得貌美,常被戏班子里的人排挤,但她话少,嘴有些笨,被欺负了也不还嘴,总是能忍就忍,埋头做事。本公——在下心生怜惜,便想把她要过来放在身边疼着,可她竟不从!那一回杜彦宁替她出了气,在下有气,又不想得罪杜家,便让戏班子里的人为难她。
“有次她被人用烫水泼了手,杜彦宁帮她出了头、帮她上药,那小贱人真是没人疼,本公子许诺她荣华富贵她不要!杜彦宁只帮她两回,她竟动容了?不过本公子阅女无数,多少能看出来,她那是依赖,见杜彦宁衣冠楚楚,又家财万贯,想让他出银子帮她赎身罢了!
“可本公子不甘心!他一个外来客,却抢了我看上的人!在下知道三妹妹很介意她抢走她的好表兄,便趁杜彦宁不在时,让三妹妹的贴身嬷嬷偷了三妹妹的夜明珠,栽赃给她……”
钱三公子事无钜细地回忆着。
姬月恒垂目看着地面。
月色将菱格窗的影子打在地上,连同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树影渐有了颜色,幻化为深宅大院、来往的侍婢、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
还有戏台上舞刀弄棍的戏子。
戏子中,有个十五岁的清秀少女,总是低眉顺眼,拘谨生涩,可一双怯生生的杏眸中却冷然骄傲。
清瘦背影亦如生于石隙的瘦竹。
孱弱、清冷。
却会为一点暖意动容。
青年冷凝的眉间不自觉柔和。
钱三公子说得口干舌燥。
“别的没了,她打晕我跑了,逃出了戏班子,逃跑前。好像还为了自证清白把被偷走的珠子取了回来,真是个蠢货,清白有那么重要么?
“还不如把珠子卖了换钱——”
咚——
白玉箫轻叩桌案。
在静夜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钱三公子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抖,察觉窗边人情绪不佳。
他忙停了下来不再说。
窗边的白衣公子沉默了许久。
过了会,他才又问:“上次那舞姬窃取账本时,又发生了什么?”
钱三公子如实说来。
他猜到一些端倪,难怪那舞姬眉眼如此熟悉,不就是那小贱人?!
他还以为这位公子喜欢那舞姬呢。便没了顾忌,把那夜被舞姬欺骗、报复的事情仔仔细细说来。
总算说到最后一句。
姬月恒什么也没说,摇着轮椅上前,观音面容温润,在朦胧月色中却透着阴冷,眸子沉不见底。
他复述着适才所听。
“两年前,你打了她两鞭。”
钱三公子为讨好他,急忙点头:“她倔得很,被打得都快晕了过去还不答应跟着我,甚至反手把我——”
他脖颈被掐住。
钱三公子愕然,适才还平静的公子,眸底晦暗翻涌,似无边暗夜。
他脊背攀上凉意。
姬月恒下颚微收,恶念汹涌,手不断收紧,直到钱三公子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才徐徐松了手。
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
姬月恒用力扣着钱三公子下颚,将药丸塞入他口中。
“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姬月恒取出帕子,嫌弃地擦着手,相当耐心地为他解惑:“钱三公子养尊处优,应当还未尝过被鞭打的滋味,这粒药可让你体悟几分。再过半盏茶,你将再次陷入沉睡,无法动弹,身上每一寸如被千刀万剐。半月,方可彻底解脱。”
钱三公子万分惊恐。
“……为何?”
“不为何,心情不好罢了。”
钱三公子终于回过味:“她不是你的仇人么,原来你喜欢她?可你为何不找杜彦宁,却只找我!”
黑暗中,姬月恒悠然道。
“因为你有个好父亲,即便你屡次犯错,也不忘包庇。”
钱三公子不敢置信。
他放过杜彦宁竟是因为杜彦宁他爹偏心?!何其荒谬!
他想辩驳,可已说不出话。
身上无法动弹。
万鞭抽身的巨痛陡然袭来!
钱三公子陷入昏厥。
亭松料理好一切,确认旁人不会起疑,这才护送姬月恒离开。
.
夜已过半。
密室中烛火逐渐微弱。
壁上镜子中映着许许多多道烛影,也映着许多个少女。
程令雪裹着被子蜷成一团,像裹在厚茧中的幼虫,独自挨过漫长冬夜,静待着有朝一日破茧成蝶。
一只玉白的手剥开锦被。
程令雪抢了回来。
素手的主人稍顿,轻道:“我看一眼,看完被子还你。”
似是梦中听到了,她松了手。
姬月恒剥开锦被,把她从那一团温暖中掏了出来。手放在她上衫衣摆初,轻轻上掀,再拨开散乱青丝。
削瘦玉背上,赫然有两道交叠的鞭痕,已被时间疗愈成淡淡粉色。
但仍触目惊心。
虽曾几度彻夜欢'爱,但多半时候她要么墨发披肩,要么衣衫半褪。
他竟从未留意这道疤。
凝着那道伤疤许久,姬月恒耳畔回响过今日钱三公子每说的一句话,他轻叹了一声,似是没了奈何。
“我没说错。
“你果真是我的仇家。”
让他屡次决定心硬,又屡次认栽,不是仇家是什么?
罢了。
青年俯身,一寸一寸,噙着迟来的抚慰,轻吻那道疤。
睡眠中的程令雪抖了下。
喉间发出低弱呜咽。
姬月恒轻把着她胳膊,安抚道:“别怕,不会欺负你。”
可她竟是越抖越厉害。
齿关甚至轻颤。
察觉不对,姬月恒眉心凝起。
他探上她额头。
手背触到一片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