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哥哥”,两人都疯了。
程令雪沉浸在震惊之中迟迟回不过神,身上被压得一沉。
他们的墨发纠缠在一处。
覆在上方的青年发带一下下地摇曳,与她分分合合。清隽眉眼和记忆中如出一辙,多了青年人的俊美。
她以为他们只是幼时认识的关系,没想到竟是亲如兄妹!
曾冷脸盯着她念书的大哥哥,如今被一句“阿九哥哥”点燃,压在身上与她纠缠,落在她唇畔的吻缱绻缠绵。
“唔,怎这样激动……”
这一句话让程令雪更无地自容。
太羞耻了……
她咬着牙不发出声音,青年发带摇曳得更为频繁,在她耳边低语。
“再唤一声。”
程令雪半句都叫不出。
幼时一声声唤他“阿九哥哥”时,她可是把他当亲哥哥看待!
她红着脸偏过头:“不叫……”
又一记惩罚的搅弄,糜软不成调的呜咽从她喉间溢出,更清晰地告诉她如今的一切有多离谱。程令雪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在这种状况下想起。
往后她都无法面对姬月恒了。
她始终不开口,青年没奈何地轻叹,而后紧扣住她的肩头。
“七七。”
失控之时,他喑哑低唤着。
霎时程令雪和“七七”融合为一人,姬月恒也和“阿九哥哥”重叠。
“七七,我的七七……”
简单的两个字一经他低哑嗓音唤出,程令雪不自控地疯掉。
脑中荡漾起隐秘的亢奋。
让她思绪乱掉,喉间长吟出声。
“啊……”
疯狂的紧咬破迫得姬月恒松了关。
他肩头忽然僵硬,手用力抓住她光裸肩头,浑身紧绷着顿住。
下一瞬,她似被一杯热茶急浇。
暖洋洋的炽感如潮漫开。
他成了她的一部分。
脑海中就像放了一场绚丽的烟火,程令雪总算明白姬月恒为何执着于让她在双双最亢奋之时唤他“阿九哥哥”。
她好像,也喜欢听他唤“七七”。
尤其是在紧要关头。
完蛋了……
目眩神迷时,程令雪绝望地想着,她终究还是被姬月恒彻底带坏了。
温存的吻如轻羽,落在她额上,姬月恒仍未出去,他抚着她的发顶低声安抚问道:“今日怎么了?”
程令雪垂着眼避免直视他。
“什么怎么了……”
姬月恒眸光残存迷离,似一张柔软的网罩住她:“你方才,格外兴奋。”
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令雪支着发软发颤的嗓音,明知故问道:“七七是谁?”
姬月恒眸中掠过思量。
他含住她唇瓣:“自然是你。”
突然唤她“七七”并非情难自控,而是因她的变化在试探。
看来她并没有想起来啊。
心头的寂落散去几分,姬月恒垂目替她梳理着汗湿的鬓发。他并非良善之人,想要的会不择手段,她只要晚一日想起,他们之间就多一日牵绊。
“七七。”
他近乎痴迷地唤着,虔诚中藏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
“别给我起绰号。”程令雪并不打算过多问起这个称谓的来由——多纠结几句顶多能让他以为她还没想起来。
姬月恒这个混蛋!
他分明早已知道她是谁,却为了留住她不说——或许也有别的原因。
她回想梦中爹爹去见的那位伯伯。
显然,那是姬月恒父亲。
多年后,爹爹心事重重的模样犹在眼前,程令雪猜测他定是为了给她解毒与姬月恒父亲达成某种交易。
只是不知爹爹和姬月恒是何关系,姬月恒又持何种态度。
包括,面目全非的师父。
许多事她都需悄悄去查,若旁侧敲击,姬月恒定会察觉。
他会把她圈得更紧。
混蛋……
她暗暗骂着,背过身不理他。
清晨,山庄格外景阒,程令雪支起身子一看,外头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她一下爬起来,三下五除二套上外袍,不顾身后姬月恒还未醒便要自己出去看一看,长大后她就再未见过雪,对这仅存在记忆中的画面,她感到新奇又陌生。一口气堆了个半人高大雪人。
加上眉眼鼻子,总觉得缺少什么,又在雪人眉心添了颗红枣。
“呸。”
她冷冷地瞪了眼那雪人。
转身,不远处的回廊下坐着个眉目沉静、白衣胜雪的青年。
可不就是她堆的雪人么?
青年正出神地凝着她,眉间笼罩着不易察觉的寂落,似乎有心事。她侧过身后,他正好瞧见她背后雪人模样。
点漆眸中晕开微笑。
“七七。”
程令雪走了过去,并不看他:“我说了别叫我七七,我叫程令雪。”
怪羞耻的。
姬月恒看着拘谨地立在三尺外的少女,目光有一霎的温和。
自那日密室中反压他过后,她格外羞涩,每每面对他时视线闪躲,仿佛他们做了什么伤风败俗之举。
胆子很大,脸皮却是很薄。
他改口:“阿雪。”
又拿起放在膝头的裘衣,温柔地唤她:“天寒地冻,披上裘衣吧。”
程令雪习惯地上前。
走近了才后悔,自来到洛川后,她习惯了他的照顾,可想起从前后,姬月恒的妥帖越发像个事事周全的兄长。
姬月恒展开裘衣,手绕至她身后套上,在系带时往前拉了拉,将她朝他拉近些,低问:“在想什么?”
程令雪侧着避开他的亲昵。
“没什么……”
姬月恒难得没趁机捉弄她,只在她唇角蜻蜓点水地吻了下,笑笑:“再有三四日便是年节,有想要的东西么?”
程令雪试探着挑衅。
“若我说想要解蛊,你会给么?”
姬月恒目光平和地凝着她,逐字逐句,他无比温柔地回应。
“不会。”
“那就少说话。”
程令雪直起身子,转身回屋。
身后青年兀自微叹,她脚下慢了步,听到他淡而寥落的话。
“也只能靠蛊留住你,不是么。”
程令雪步子停了下来。
她稍偏过头:“你若可以圈得不那么紧,比什么蛊都好用。”
降红色裘衣下摆轻擦过门框。
姬月恒回过头,望着庭中眉心一点红的雪人自语:“这样是么……”
“若我看得不那么紧,你便会留下来,阿雪,真是这样么。”
她已消失在门后,得不到回应,姬月恒对着雪人,无声地笑笑。
不,他不信……
那样的话,她必然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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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程令雪从安和郡主处得知姬月恒不日将开始解身上余毒。
“此毒十分难解,解毒需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并不麻烦,只是需耗上半年之久,过后,他便可以如常人那般。第二阶段则在一年后,但这是后话了。
“总归直到明年入夏,你们两个恐怕都无法离开山庄里。”
如今安和君主之所以能来此与她闲谈,则是因为姬月恒今日在云山阁试药,试药需先泡上几个时辰的药浴。
药力过猛,他暂且眩晕。
但哪怕如此,他事先也做足了准备,怕程令雪趁他不在偷溜出去,瞒下此事,并交给她一本怪奇话本。
若不是安和郡主特地前来,她恐怕会被话本子拖到天黑。
程令雪敏锐地察觉安和郡主有事,直言不讳地问道:“您特地前来,应当不只是为了告诉晚辈这些,且依他的性子,怕我逃走,应该也不会希望您告诉我。”
安和郡主笑笑:“我就喜欢你这孩子明人不说暗话的劲儿。”
她端详着她秀气的眉眼。
良久,才轻叹。
“我不曾告诉你和阿九,你忘记幼时之事是因体内余毒会压制记忆,如今毒已清,你多少能记起一些。
“云姨没说错吧,小七七。”
程令雪琢磨着郡主口中这两个称呼,她点了头,又问:“您为何要瞒着他?又为何私下来与我说这些。”
安和郡主看向外头的雪人,答非所问:“那是你堆的阿九,对么?”
程令雪点点头。
“果真,你心里有他。”安和郡主下了定论,这才继续往下,“我算不得一个好母亲,但不想他一错再错。”
日影摇曳,炉中烟雾袅袅。
聊了几句,安和郡主起身像当年那般摸摸她脑袋:“七七果真是长大了,让云姨刮目相看,难怪阿九喜欢你。”
程令雪双眸微红,眸中十足平静:“多谢云姨告知我真相。”
安和郡主望着窗外雪人。
她叹道:“其实,我倒情愿你放下负担和父辈恩怨,留在阿九身边,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不是么。”
程令雪低垂长睫不语。
安和郡主温柔地揉揉她发顶。
华美的鸦青色裙摆消失在屏风后,安和郡主走远后,程令雪拭去眼尾残余的湿润,清眸沉凝着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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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中一处隐蔽村落里。
茅屋中炊烟升起,昏暗草屋内,程风坐在窗边,面具未遮住的地方遍布着可怖的烧痕,他抬手褪下面具。
出乎意料,面具下的肌肤反而完好无损,凤眸阴鸷寒锐。
深吸一口山间空气,摘下沉重面具,久未的轻松让人向往,中年人沉声道:“但愿再等数日,我可摘下此面具。”
身侧老仆躬身应和:“您有上天庇佑,必将扫清一切障碍。”
思及此,中年人眸色沉下。
“赤箭何日归来?”
老仆道:“他飞鸽传书称除夕前会办好您交代的事,让您务必放心。”
程风点点头。
又问:“江皊如何了?”
老仆看向后方:“一切安好。”
程风叹气:“赤箭虽有些本事,但到底野性难驯,相较之下,我倒更信得过我那两位重情重义的好徒儿,即便他不能及时归来,倒也无妨,他毕竟是昭越出身,他不在,反而少了一桩变数。”
老仆附和着“正事”。
程风又道:“明日,便可吩咐底下人在令雪那边动些手脚让他们反目。”
老仆应下来,出去了不一会,回禀道:“令雪姑娘来了。”
程风凤眸狐疑地微微眯起,透着寒锐:“她近日为何频频过来?”
老仆想起程令雪来时的模样,如实道:“许是受了委屈,听守在山门附近的探子说,她一路双眼通红。”
程风犹不放心,拄着手杖起身。
“备车去石子巷,另外,让那十余名高手暗中护送,以免她有异动,或一个不慎让山庄中人抓住破绽。”
老仆忙去安排人手,出门时不由暗叹,主子可真是多疑心狠,倘若令雪姑娘真生出异心,今日恐怕回不去。
希望那孩子别犯傻。
程风从后门入了堂屋,见门前蹲着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他敛下眸中的戒备,压低声。
“怎么突然来了。”
程令雪没回头,嗓音残余着哭腔,过了许久才道:“早就想来了,今日姬月恒发病,趁郡主给他施针才过来。”
她抬手擦擦眼,冷静道:“您别担心,徒儿一路都很小心。”
程风语气更和缓几分。
“为师只是担心你擅自外出,惹姬月恒不悦,误了解蛊。”
程令雪话里带了哭腔。
“他……他才不会不悦,横竖他有蛊牵制着我,没有笼子我亦飞不远。”
敏锐地觉出端倪,程风眸子微眯,:“你和他之间怎么了?”
程令雪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问道:“师父,若徒儿没猜错,您当初收养徒儿,并非因为见徒儿有习武的根骨,而是,姬家家主雇佣您寻我。”
程风眸中闪过锐芒。
但他态度越温和:“如何说?”
程令雪转过身,一双杏眸哭得通红,冷道:“我怀疑,我的身世与姬家人有关,而姬月恒似乎清楚此事。”
程风端凝着她,不放过一丝细微神情,只听她继续道:“姬月恒给我起了个绰号叫‘七七’,前些日子我在山庄里泡温泉,突然生出幻觉,觉得从前来过那,我以为是巧合,过两日又想起山庄里似乎有一颗枣树,还有一间满是镜子的密室,过后我旁侧敲击,发觉竟真有密室。”
程风眸中思量:“你可问过他?”
程令雪倔强地咬牙。
“问了他又会告诉我么?他甚至不让安和郡主与我接触,可今日郡主娘娘来找我,称我是姬家家主故友之子,幼时与他青梅竹马,他一直在寻我,如今偏执也是因失而复得,还劝说既然我也喜欢他,不如放下心结和他在一起……”
程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喜欢上他了?”
程令雪一怔,随即目光冷下。
“那又怎样,我再喜欢他,他也不能欺骗我,瞒下我的身世。”
程风又问:“那安和郡主可告诉你,姬家家主那位故友姓甚名谁?”
程令雪眼更红了。
“她没说,称姬月恒不让说。”
思忖良久,程风终是长叹,问她。
“你可想知道?”
程令雪讶然抬眸,眼中残余着泪意,却比往日还要倔强几分。
她点了点头。
程风这才沉声道来。
“十一年前,我一友人称他有位故人在替一位富商做事,那富商要以两万两千两酬金寻个走丢的孩子,我向来不愿与权贵为伍,念在友人面上接下这单生意——当然,两万两也实在诱人。
“我苦寻两年,总算在江南一富户的家中寻到你,为你赎了身,去寻那位友人让他把剩下两万两给我,友人心虚,不愿见我,只传信称那富商家破人亡。”
程令雪恍然大悟:“原来您当初说两万两没了是这个意思。”
程风自哂笑笑:“你师父我从不是大善人,这点我想你也清楚。我原本等着要两万两去求娶心仪多年的富家小姐,可钱没了,佳人另嫁旁人。我自怒不可遏,见你根骨奇佳,气不过便教你功夫,让你替我赚够两万两——至于江皊,我当初救下她本是因为好心,一遭因信任友人被骗,我一恼怒,连带她也算上了。”
程令雪低眸:“是我连累师姐。”
程风继续:“五年前,你的剑刚有起色,那位友人忽然来寻我,称当年的雇主并未死,只是被长子夺了权势,软禁起来。称我若能帮他救出雇主,不仅两万两可以追回,还可额外得到两万两酬劳。我不甘心过去数年的努力白费,更想让当初辜负我的女子后悔,便答应了,这才有了被连累身受重伤之事。”
这程令雪上次早已听闻。
但她不曾想到的是,师父随后说出的话:“我毕生骄傲便是这一身武功,如今成了个废人,钱也拿不到,便只能拿你和江皊撒气,让你们替我去查消息,我再藉着这些消息与富户权贵们做交易,攒下银钱,在五年内雇佣人手欲寻那位友人复仇,当然,我曾被挚友挚爱辜负,自不会将我的计划告诉你们。如今说出来,自是因为我已不惧你们的欺骗,或许你会觉得为师残忍,但我也没办法。”
师父的声音逐渐变得无力。
程令雪低头,眼底噙了泪意,哽咽道:“徒儿的确怪过您,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您救了我,教我功夫,让徒儿能立足于世。师父不必刻意提点,也不必威胁,即便您手下无人,做完最后一件事前,徒儿都会效忠您,师父不必担忧。”
程风稍感欣慰,突地沉声笑笑。
“我就喜欢你有一说一的性子,不似那些权贵,满嘴漂亮话。”
沉吟许久,他道:“你倒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既如此,我也不瞒你了。”
程令雪不解地抬头。
而后程风道出了她的身世。
“半年前,我查知你的父亲是江北名士楚珣,自幼被姬月恒的祖父收为义子,深受其信任。当年姬月恒的父亲姬忽扳倒其兄姬倏后,姬老太爷老当益壮,仍不肯交付家族权势于次子,姬忽为了趁早坐上家主之位,暗中设计让人给楚珣独女楚怡雪下了奇毒,楚珣走投无路,听闻姬忽妻子安和郡主善解百毒,明知可能是一场阴谋,也毅然带着幼女上门求药。”
说罢,他看向程令雪。
程令雪身形凝定,宛若木雕。
许久,她绯红的眼尾徐徐流下一行清泪:“我爹爹,是楚珣。”
程风颔首:“姬老太爷根基深厚,若无楚珣相帮,姬忽必不能轻易夺得族中权势,你走失时,夺权之事才刚开始,姬忽为了稳住楚珣,寻了个容貌相似的孩子,稍加伪装,又以解毒不得近人为由,每隔数月让楚珣夫人遥遥见上一面,如此竟一直瞒了两年。两年后姬忽坐上家主之位,又过数月,其野心勃勃的长子姬君凌查知楚珣之女走丢之事。姬君凌联合楚珣及继母安和郡主,弑父夺权,为稳住族中,给姬忽下毒称其重病囚禁在山庄中,直到五年前才趁其试图出逃时杀死。”
程令雪听罢久久回不过神。
“安和郡主只说我是她故人之子,半点不提我父亲被威胁之事……”
程风冷笑:“你父亲如今虽携家归隐,但当朝太子曾在你父亲门下求学,众所周知,姬家是太子党。”
他稍一点拨,程令雪明白了。
“他们想让我和姬月恒日久生情,一来姬月恒可如愿,二来,还可借我父亲巩固和太子一党的关系?”
程风赞许地点点头。
“不愧是名士之女,一点就透,当然,为师较之安和郡主及姬家人,亦非良善,我隐瞒你身份,也是见你彼时混入姬月恒身侧,得他信任,这才刻意不告知。我这师父其实也是在利用你啊。”
程令雪摇摇头。
“不一样,您不是徒儿仇人。”
程风只是牵唇苦笑。
“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的,你如今蛊毒未解,何必让你与他生出嫌隙?”
程令雪眸光掠过冷然的失望。
“师父,我知道蛊毒是何人所下的了,是安和郡主,她是南疆人,又有这一层因果,除此之外,没有旁人。”
程风没说话:“知道又如何,你只能留在姬月恒的身边。”
“不……不是只有这条路。”
她含着泪咬咬牙。
“在青州时,杜二公子身边神医曾告知我一个法子,姬月恒身边有个宝珠,净邪珠,佩在身边已久便可解蛊。”
程风看向她的目光颇为意外。
“你当真舍得?”
程令雪一怔,眸中扬起痛色:“我不忍心,可若非姬月恒和他父亲,我不会颠沛流离,我险些对他动心……”
她倔强地咬住牙关不再说话。
随后又坠下一滴泪。
“可姬家大公子势大,便是我父亲恐怕也得罪不起,我也不想再连累他们了……我若直接拿了姬月恒珠子,定会牵连家人,甚至师父和师姐。”
程风默然凝眸,盯着她许久。
他似下了决心,冷道:“我虽非仁师,但也不愿你有性命之忧。本因蛊毒不欲将你牵扯进来,才告诉你我说与姬氏兄弟无仇无怨。然则父债子偿,姬忽已死,我只能寻其子复仇。你若能抛却儿女情长,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我与姬忽这房的恩怨也该了了,只要成功扳倒姬氏兄弟,让安和郡主为你解蛊又有何难?
“如此,你亦可不必取走姬月恒的珠子,过后甚至还可与他在一起。”
程令雪偏过头:“不到走投无路,我的确不忍心取走他镇压毒性的珠子,但在一起……我做不到。”
程风只道:“随你定夺。”
他又道:“但你也知道,为师多疑。山庄里有我的眼线。”
这便是在警告她别擅作主张。
程令雪点头:“明白。”
走前,程风又说:“江皊托我给你带句话,称几个月前她答应过在洛川重逢时会给你烤叫花鸡,有事在身不能兑现,过后会补偿你三只,说到做到。”
程令雪一怔,当即读懂了:“多谢师父,我会等师姐回来。”
她很快回去了,程风半信半疑,问老仆:“山庄那的人如何说?”
老仆道:“其余一切如令雪姑娘所言,她的确去过温泉和密室,近日和九公子在一处时,亦不似从前温顺,生分许多。唯独今日安和郡主去找姑娘时,我们的人被郡主支开,只知道郡主出来后,姑娘呆坐须臾,红着眼睛溜下了山。”
程风道:“让我们的人盯紧些,尤其留意她和姬月恒的关系。”
老仆又道:“您为何把江皊姑娘的话递给她,就不怕她们有事隐瞒您么?”
程风道:“她们都爱吃叫花鸡,这没什么可疑的。且江皊软弱怕死,我只是在提醒她,谁才是她的家人。”
老仆明白了:“难怪您特地说起江皊替您办事是受了迁怒。”
程风凌厉剑眉寒锐如剑。
“我本欲让人用蛊离间他们,逼迫他们下决断,谁知那两个孩子多疑,导致如今局面,倒不必我大费周章。楚珣生了个好女儿,有文人的清傲,又有武人的杀伐果断,女儿家的柔情,这些——
“很好,都很好。”
老仆感慨:“主人善于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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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恒便回院中时,程令雪枯坐桌前,仍在看话本。他手掌覆上她的手,温柔的语气带了试探。
“有些凉,溜下山了?”
程令雪不言,只看向窗外。
姬月恒顺着望去,只见窗台上立着两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其中一个坐着,眉心用朱笔点了的观音痣。
另一个立着,拿着根树枝。
他倾身凑近了些,取下那一对雪人,身上从外头带来的寒气消散,拢上淡淡柔意,隽秀的眉心亦舒展。
“有观音痣的是我,手中握着树枝的,是执剑的阿雪么?很般配。”
程令雪翻开一页书。
“想得美,握剑的也能是亭松。”
姬月恒在握剑的小人头顶摸了摸:“我所想,既我所见,我所见,既我所得。我希望这是我和你,便只能是。”
程令雪继续看书,没理会他。
过会又道:“别捏得太紧,他们是雪人,会被你的手融化。”
姬月恒把雪人放回窗台。
他顾左右而言他,和她打暗语:“松开,便能留得更久么?”
程令雪点点头:“或许吧。”
他笑了笑。
晚间,程令雪沐浴时,他召来亭松:“今日她又下了山是么?”
亭松点头,道:“今日令雪姑娘似有心事,一路都不曾留意到属下,属下亲眼看着她去了石子巷,那一带有数名高手,属下怕殃及姑娘,只远远看了眼,依公子看,可要派人前去搜一搜?”
姬月恒摇头:“不必,她身后之人谨慎,不会轻易被捉到,就算你当时带了人将其一网打尽,他身后有诸多势力未除,不如顺着对方来,再连根拔起。”
亭松点了头,又给他递过来近日查到的东西,姬月恒看了眼。
“楚珣?”
亭松点头:“正是。”
姬月恒看向窗口的雪人:“她若得知,会不会连带着也怨恨我,她今日外出,是否是因为恢复了记忆……”
亭松答不上来。
又见姬月恒看着雪人,唇畔自哂的笑意变得柔和,含笑自语道:“她还肯捏雪人哄我,说明她还算在乎。”
亭松:“……”
说不定是为了降低您的戒心。
他道:“那人背后有高手,令雪姑娘即便帮他办事,也有苦衷。”
姬月恒将信笺焚烧一空,如雾似雪的笑意更为柔和:“做得很好,说得也很对,也是时候该给你涨一涨月银了。”
亭松:“……谢公子。”
是夜,窗前的雪人仍未消融。
帐中放着一对雪人却交融作雪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姬月恒被炭火烘得发烫的匕首藏入深处,并未拿出,人也不动。
他抽开断开,眉间均画上一点朱砂的一对雪人弹跳而出:“我更喜欢七七捏的这两个雪人,那对太冷。”
舌尖轻舔,冰凉的雪化开。
程令雪推开他,要夺回自己千辛万苦捏的雪人:“松口……”
姬月恒捏着那两点朱砂痣,用清冷的语气一本正经道:“这数月里,没有我日日捏着、含着,他们会是如今模样?”
程令雪:“……”
他松开了雪人眉心的痣。
“若七七更早时便在我身边,我还可以把它们养得更大。”
程令雪愕然:“你说什么?!”
他没答,在憨态可掬的雪人上垂起:“没什么,唔……我尝尝。”
程令雪倏然攥紧了他的袍角。
“你、你收敛些……”
他很听话地收紧唇瓣,吸住了,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
程令雪被气得双颊潮红,人也扭成了麻花,艰难地抽出一缕冷静。
“住口!”
姬月恒抬起头,长指拂过她唇瓣,另一只手仍紧握住雪人不放。
“七七也想尝么?”
程令雪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尝……”
说完便后悔了,但已姬月恒已抬头吻住她,温润的唇轻含住她的唇瓣。
将他唇齿间沾染的淡淡香气渡入她口中,舌尖在她口中细致无遗地舔舐,划过上颚,程令雪一颤。
“呜,混蛋,我不尝……”
姬月恒缠住她的舌根搅弄,直到她嘴角溢出涎液才松开。
一缕银丝划过空气中。
他松开了她,双手捧起那一对雪做的人偶,成了瘾似地将脸深埋入。
“七七……”
“是我的,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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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荒唐,冰消雪融,帐中暖意融融,缱绻的气息萦绕。
翌日清晨,又闹了一番动静。
程令雪浑身无力,沐浴出来后,茯苓替她梳妆,自回到山庄后,姬月恒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他们一道用餐、沐浴,不需旁人近身伺候,茯苓已很久不曾入内院,眼下被她召来十分欣喜。
偶然瞥见她衣襟下斑驳的齿痕,不禁低呼:“姑娘与公子真是恩爱。”
程令雪想起昨夜姬月恒反常的肆意,还有被捏成各种模样的雪人,她红了耳尖,眸子一瞥,透过镜中瞧见茯苓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所有所思地垂下眸:“被拿捏着罢了,算什么恩爱。”
随后几日,程令雪安分待着。
师父的人是一位的洒扫老仆,每日会借洒扫与她传递消息。
但根据她以往经验,那老仆当只是最不重要的一枚棋子,师父其余人手,应安排在更隐蔽也更重要的位置。
好在师父只让她帮忙确定山庄内里布防,及姬月恒母子的动作,连同他那野心勃勃的长兄何时到来。
她照做了,未有任何隐瞒。
布防图和人手可以借她一身轻功和经验去查探,但只有姬月恒清楚的消息,只能在亲昵间旁侧敲击——试药会致使体燥,姬月恒比从前更沉溺于那种事,罗帐中夜夜传出糜软呜咽。
到除夕,消息已探得差不多。
往日鲜有外人到来的山庄,来了位客人——姬月恒长兄姬君凌。
据师父所说,姬月恒的长兄野心勃勃,且弃文从武,程令雪本以为他那位长兄应是个眉目凌厉、一身杀气的青年,不料自浓浓夜色中走出的竟是个面皮白皙,身形颀长健硕的青年。
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贵气紫袍,隐约透出几分读书人的斯文。
凤眸似曾相识,泛着冷厉的寒芒,淡淡扫过来时不怒自威。
和姬月恒倒如出一辙的淡漠。
勋贵人家过年也不像小门小户那般其乐融融地围坐一桌,云山阁的正厅里摆上了三张席案,安和郡主坐上首主位,姬月恒和长兄姬君凌左右对坐。
程令雪则被姬月恒拉着同席。
母子三人都不说话,姬君凌来后只简短地与姬月恒问候,一直与上方的安和郡主搭话,安和郡主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一个客套,一个恭敬之余透出些隐约的强势……很古怪。
程令雪推翻了传闻中姬家长公子偏宠幼弟,与继母关系不冷不热的消息有了新的认知,这根本就是与继母更亲近,对幼弟既爱屋及乌,又下意识抵触。
但听说,姬长公子的生母死于他三岁时,直到十岁都无母亲照料,十岁后,安和郡主嫁给姬忽,开始照料这个孩子,因而即便这位继母只比姬长公子大了六七岁,但相较于小九岁的弟弟,更亲近继母也不算多奇怪的事。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程令雪总觉得姬君凌看安和郡主的目光很怪,既有着敬重和孺慕,又透出侵略性。
这种目光她很熟悉。
姬月恒时常会这样看她。
想到那个荒谬的可能,程令雪对姬君凌弑父夺权背后的原因,及师父对姬君凌恨意的来由有了猜测。
世家大族,可真乱啊……
这里只她一个外人,又来了个陌生的人,程令雪很不自在。
拘谨放在席下的手被轻握住。
“别紧张,都是一家人。”
这三字一出,对面的姬君凌这才抬眸望了过来,目光在程令雪面上一顿,他看着她,剑眉间略有思忖。
“这位——”
他刚开了口,被姬月恒以不冷不热的慵懒语气打断:“初次见面便盯着姑娘家看,母亲从前便是这样教诲长兄的么?长兄太过冷厉,吓着我家阿雪了。”
姬君凌漠然错开眼。
“抱歉,是我唐突,只是觉得这位姑娘颇为眼熟,冒犯了。”
话是对程令雪说的,他对这个异母兄弟的态度既忍让,又没什么耐心,说罢看向上首垂目拨弄玉箸的女子。
安和郡主头也不抬,百无聊赖地夹起一块糕点:“我这没什么讲究,快些吃完散了,让你们母亲静一静。”
一句“母亲”,让姬月恒眸中浮起玩味的浅笑,姬君凌则微微蹙了眉。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
啪嗒——
酒杯磕上食案。
姬君凌兀自又倒了一杯,拒绝身后侍婢的服侍,开始自斟自酌。
“他吓到你了?”
长兄有心事,姬月恒眼底笑意越发愉悦,旁若无人地摸了摸程令雪的脸颊,柔声安抚她:“有我和母亲罩着你,别怕。长兄为人和善,他只是生来不爱笑,否则也不会年近而立还未娶妻。”
程令雪恨不得堵住自己耳朵。
你想找死可别带上我!
别以为他这看似敬重兄长,实则阴阳怪气的语气她听不出!
但,不得不说,这热闹挺好看。
程令雪悄然觑向姬君凌。
青年只抬眸淡淡扫了一眼姬月恒,眼中流露出隐忍和纵容。
而上方的安和郡主一粒一粒地夹起长生果放入口中,完全不理会下方兄弟两,只是在她望去时点了点手指。
程令雪忙收回看热闹的心思。
厅内陷入尴尬的沉默,她端过酒杯,给自己倒了杯屠苏酒。
今日她穿的衣裙袖摆很宽大,倒酒时正好遮住了酒壶,席间其余人视线均被遮挡住,但在后方守着的茯苓却将她的动作看得真切,她悄然松了一口气。
程令雪倒完酒,自己抿了一小口。
姬月恒躲过她的酒杯:“少饮些,醉了我可没法把你扛回去。”
程令雪环视一圈尴尬的厅内。
她用只两人才听到的声音道:“怪你乱说话,现在好尴尬。正好岁除,要不你去给郡主和长兄倒杯屠苏酒?”
大昭礼节,给人倒酒是表达敬重、示好之意。否则当初在泠州城时,张偌也不会闲着没事非要姬月恒当众倒酒。除夕之时,又有饮屠苏酒的习俗,姬月恒辈分最小,倒酒也在情理中。
姬月恒闻言,只是轻笑。
“阿雪有心了,可你有所不知,母亲和长兄戒心重,从不饮别人倒的酒。”
程令雪其实知道。
否则今日她也不会跟过来。
她生分地垂下眸,又变成拘谨的小刺猬:“抱歉,我僭越了。”
“难过了啊……”姬月恒怜惜地轻抚她手背,凑近了耳语,“你方才既下意识唤我的长兄做长兄,便是一家人。不如这样,你唤我一声阿九哥哥——不,唤郎君吧,我便出面倒酒活络活络气氛。”
程令雪冷下眼:“不倒就不倒,你自家的人不和睦,干我何事。你与姬长公子不睦,正好对我有利。”
姬月恒轻点长指,认同地颔首:“说得在理,我的人手有限,若你解蛊后跑了,我还需借助长兄的天罗地网搜捕。便是酒里有毒,我也得哄他们饮下。”
屠苏酒先从最年幼的饮起。
他先喂程令雪饮下后,自己又饮了一杯,这才拿起酒壶,还不忘言语上占她便宜:“你家郎君腿脚不便。”
王八蛋……
程令雪暗骂一声,不耐烦地扶他起身,二人先到姬君凌跟前。
他不咸不淡,仍是那飘忽的态度:“阿雪体贴,劝我为长兄倒酒,祝长兄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早日娶妻生子,莫再让母亲担忧。”
姬君凌抬眸,兄弟二人一个目光冷厉深邃,另一个笑意和煦却似隔着层冷雾,对视时犹如坚冰对冷泉。
默了默,姬君凌端起酒杯:“岁岁平安甚好,娶妻生子就罢了。”
姬月恒倒了酒,姬君凌颇具贵族风度地抬袖掩面,仰面一饮而尽。
程令雪悄然看了看。
见姬君凌唇边有明显的酒渍。
她扶着并不需要搀扶的姬月恒,走向上首的安和郡主。
安和郡主没多说,饮过姬月恒倒的酒,幽幽地看了二人相携的手,叹道:“你们若能一直在一起该多好。”
程令雪装聋作哑。
姬月恒则道:“借母亲吉言。”
饮过酒,茯苓随其余侍婢退下,几名歌姬捧着琴入内助兴。
到了厅外,茯苓径直往僻静处走,寻到一个值守的护卫,用稚嫩的语气冷声吩咐道:“姑娘可信,一切照常进行。”
两个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酒杯空了一壶又一壶,琴曲也不知换了多少曲,夜暮中传来一声鸡鸣。
这便算到了元日。
山下的村落中炮仗声顿时此起彼伏,人间烟火气被萧瑟冬风吹入贵族家冷清的厅中,混入风雅却没有暖意的琴声,空灵雅乐顿时沾染上几分质朴的喜庆。
姬月恒握住程令雪的手,看向厅外,眼底泛着浅浅的笑意。
“但愿朝朝暮暮,皆有七七。”
程令雪则望向他。
青年转眸看向她,温柔中噙着寂落的目光,她的心猛然泛上一阵酸甜交加的悸动,清冷的眸光颤起涟漪。
她错开眼,未抽出被紧攥的手。
在混着微弱炮仗声的琴音中,他们的双手在袖摆下十指紧扣。
直过了许久,炮仗声渐息。
旧岁拂过,元日已至。
安和郡主懒洋洋地放下酒杯,声音稍显无力:“都回吧。”
话方落,夜色中传来个沉冷声音。
“恐怕还缺了一人。”
几个墨衣暗卫护送一位拄着手杖的中年男子入内,男子下半边脸被火烧得遍布疤痕,在这灯火通明的厅内尤其可怖,上半张脸则戴着个雄鹰面具。
正是程风。
安和郡主桃花目眯起,她盯着来人,冷声道:“贵客何人?”
男子并不回应,只看向几人。
他身后有暗卫手捧香炉,白烟升起,诡异的香气似鬼魅充斥厅内。
“传闻安和郡主少时师从南疆用毒高人见手青,在下为表敬意,特地寻了见手青的关门弟子,亦是郡主娘娘的师弟。不知今夜的酒,味道可好?”
此言一出,厅内几人这才惊觉身上虽有知觉,可却已彻底无法动弹。
安和郡主当即了然。
“这酒里和香炉中,放了我师父生前研制的最后一种奇毒‘百岁宁’?”
程风凛然颔首。
“对用毒之人而言,因毒而败,是程某能想到最有敬意的问候方式。”
他自报姓氏,姬月恒看向程令雪。
“阿雪,是你。”
程令雪羽睫漠然半垂,似清冷佛像,冷然无欲,不为外物所动。
她知道,程风自报姓氏——他要彻彻底底把她放在姬月恒的对立面。
让她没有回头路。
“好徒儿,你果真可信,便是亲子也不如你。”程风莫名感慨了一句。
他唤暗卫上前,给她喂了一粒丹丸,程令雪恢复知觉,起身,像个没有情绪的的傀儡,退至程风身后。
她冷道:“师父。”
姬月恒抬起无力的手伸向她。
“七七,回来……”
程令雪忍不住抬眼,对上他寥落破碎的目光,清冷眸子泛了红。
“对不起,是你逼我……”
低语透着哽咽,她咬住牙关。
程风叹息着,转向她,冷厉稍退,他温声道:“好徒儿,你今日做得很好,是他们对不起你在先,你放心,我知你对他有几分情意,必不会伤及他性命。”
闻言,姬月恒沉寂的眸中微芒闪逝,似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程令雪漠然低头,真似傀儡。
程风递她一把剑:“去吩咐其余人清理外面的人吧,这里留三人即可。令雪,你守在门外,以备不时之需。”
“徒儿遵命。”
清软嗓音没有情绪。
红衣少女手持着长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孤绝的清姿没入黑夜。
门被重重关上。
门外厮杀之声骤起,愈演愈烈。
程风转向厅中几人,无言对峙许久,他沉重地叹出一口气。
“五年了,我们又见面了。”
在安和郡主母子三人愕然的目光中,程风发出幽沉的笑声。
“聊聊吧。”
姬君凌冷声开口,打断他的话。
“我姬君凌做事从不需要理由,更不在意是否师出有名,不必聊了。”
说罢,他起身抽出身后长剑。
程风微愕,继而又仰面大笑,笑声似罗刹自地狱中传出的呼啸。
“你果然像我!”
程风厉声示意身后的三名高手。
“制住他!”
三名高手齐齐上前缠住姬君凌,程风则畅快笑道:“你们以为我会把一切押在一个小丫头身上么?那酒只是为了试探她是否忠心、我的人是否可以行动!我知你自幼多疑,必不会饮下那酒!”
但姬君凌的身手异常好,那三名高手对上他,一时都有些吃力。
程风却不慌,又一声冷厉的笑。
“你的武功大有长进,寻常的高手已非你的对手,这很好。不过我身边有位比亲子可信、剑术超群的高手,不必动用外面的人手,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楚珣的女儿、你弟弟的心上人如何拿下你!”
姬君凌一顿,长剑穿过一名高手的胸腔,又果断拔起,带出激荡血流。
“竟是她!”
“不错,是那个孩子,眼下她知道你的父亲曾要挟她的家人,父子相承,你承了姬忽的权势,亦要承了他的仇!”
程风高声朝外唤道。
“令雪!”
两声过后,似有飞鸟疾掠而来,门被一脚踢开,红衣少女裙摆半湿,裙摆滴下赤红的鲜血,长剑饮血。
她白皙的脸上亦溅上赫目的鲜血,恰有一滴落下眼下,似一颗朱砂痣。
清冷眉眼添了煞气。
似神女堕魔,圣洁又邪恶。
程令雪手中长剑滴血,在白玉地砖上带过一道糜丽的痕迹。
“师父,外面的人已被拿下。”
程风满意地笑了笑。
“不愧是我栽培出的好徒弟!做得很好,现在,也该让为师看看你的剑术究竟能到何种地步,速速拿下他!”
程令雪没回话,垂着眼抬起剑,葱白长指拂去剑上的血。
她似卸下重担,轻舒一口气。
“不是的,师父,徒儿说的是,外面的人已被拿下,对了——
“是您的人。”
程风愕然后退一步。
“你背叛我!”
身侧旋过绯色清风,程令雪身形快得只见虚影,如一袭半透的红纱,红纱掠过,冷香的气息中混着血腥气息。
剑光自他脑后掠过。
程风的面具“啪嗒”落了地。
不曾被灼烧的半张脸赫然暴露,阴冷凤目和姬君凌出奇相似。
程令雪定定地看着“师父”。
“程风”亦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何时知道的?”
她凝着那半张脸,毫不意外,唇角扯出清浅的笑意,答非所问。
“十一年前,爹爹带我去见您时,让我尊称您为’伯伯’,我乖乖地唤了。但现在,我想收回那声称呼。因为——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