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这声呼唤隔了整整十一年,再一次听到时,程令雪看着眼前陌生的巷子,听着身后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时间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呆愣了许久,她低头转过身去,目光落在中年男子素雅的青衫袍角。
从六岁,到十七岁,她幻想过无数遍与父母团聚的情形。她会扑到爹娘的怀中,哭诉着这些年吃过的苦。
可真正寻到了亲人,她竟连第一句话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目光从中年人的袍角,移到一旁门上的铜扣,生涩地问候。
“敢问,这里……是楚家么?”
中年人急急上前一步,又克制地停住,双手紧攥成拳。楚珣打量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眼圈倏然通红,这是他的女儿七七,是他走丢了整整十一年的女儿,喉间被激荡的心绪堵得发痛,看着生分的少女,他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寒暄,更不敢靠近惊吓到孩子,连声道:“是……这是楚家,七七,这是你的家!”
她的家……
程令雪鼻尖泛酸。
她低下眸,遮掩住难堪,又嘴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父女二人性子皆含蓄,失散了十一年,即便欣喜,但皆是生分。
拘谨对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一旁的老仆迅速反应过来,颤巍巍地道:“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快、快告诉夫人和公子小姐!”
声音传出没片刻,垂花门后有一个温婉的妇人急急奔过来,似乎原本就在不远处等着:“七七……是七七么?!”
听到这声音,程令雪浑身一震。
是她的阿娘沈氏,沉吟秋,这个名字还是当初安和郡主告诉她的。
妇人的裙角急匆匆地靠近,在距离她几步远的时候骤然停住。
时间似凝止了。
程令雪睫羽压的更低。
一声“娘”在心里辗转一圈,硬是不知道该怎么念。
她已十一年没唤过了。
嘴唇微动,又紧紧地抿住,身前忽然一暗,随即程令雪被猝不及防地拥紧,连连退了两步才站定。
直到真正搂住女儿,沉吟秋才真正确信,低泣道:“七七……娘的七七,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程令雪仍有些懵懵然,双手僵硬地悬在半空,过了会,才怯生生地搂住沉吟秋,但仍未敢搂紧,只虚虚触着。
“阿娘。”
这十一年都无法说出的两个字,总算生涩地从喉间溢出来。
沉吟秋抱得更紧了,泣不成声地哭着:“是,是阿娘,对不起,阿娘没有找到了,阿娘让你受苦了……”
程令雪手足无措。
她只能不断说:“没事的,我很好,我没有吃苦,您别自责啊。”
察觉到她的无措,沉吟秋这才停住哭泣,含泪而笑道:“几月前你爹爹收到了姬家长公子的来信,称在洛川偶遇你,让我们可以撤回在外寻人的人,娘还不敢信,如今你总算回家了。”
她拉着程令雪,温柔地端凝着她如今的模样,破涕为笑:“你幼时虽随你爹爹的骄傲,但也活泼,长大后更沉着冷静,跟你爹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女两人见面半天,竟凑不出一句话!”
就像在悬隔的两岸搭上铁索,断桥重新接上,程令雪总算有了些真实感。
她这才抬眸,看了眼和自己拥有着相似杏眸、温柔的阿娘,又看向鬓边华发噪声,和她一样拘谨的爹爹。
“爹。”她唤了声。
听到这一声,楚珣一怔,良久才抹了抹眼角,堵在胸中多年的一口气总算在看到母女二人相拥时得以徐徐吁出,不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沉吟秋挽着程令雪,柔声的安抚让少女渐渐放松,三人入了院。
从抄手回廊处走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裙少女,还有个八九岁的少年。看到程令雪时停住了步子,二人对视一眼,皆不知所措,虽是初次见面,但程令雪从他们的眉眼间捕捉到了熟悉的感觉。
想必是她的弟弟妹妹。
三个孩子相顾不言,沉吟秋和楚珣亦迟疑须臾,沉吟秋声音更为温柔:“七七,这是你的二妹妹惜霜,这是你的弟弟阿钧。”又笑着同二人道:“你们二人,还不快来见见长姐?”
楚惜霜和楚钧这才上前。
“见过长姐。”
楚惜霜病弱少言,清清冷冷的。楚钧一双眼乌溜溜,一看便是个活泼的孩子,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问道:“你便是我的长姐楚怡雪,真好看。”
听到这个名字,程令雪怔了怔,她幼时不常用这名字,一时觉得陌生。
沉吟秋心细,善解人意道:“楚怡雪这名字也不常用,七七用惯了现在的名字就继续用着吧,姓氏算什么,阿娘也不姓楚,不妨碍我们是一家人。”
楚钧觉得在理,稚气未脱的脸上若有所思:“物以稀为贵,现在我和爹爹二姐姐都姓楚,反而不值钱了,这样说,我倒是羡慕阿娘和姐姐!”
这话逗得程令雪忍俊不禁。
阿娘的体贴和弟弟的童稚让她放松几分,师父起的这个名字她的确用惯了,他脾气虽暴躁,但也成就了如今的她,“程令雪”三个字里,藏的是她过去的经历。
于是往厅里走去。
正好到午膳时分,仆从布好菜,一家人围桌同坐,楚珣夫妇二人再一次红了眼圈。
楚珣素来克制,只发红眼圈和紧攥的拳头露出些隐忍的情绪。沉吟秋则没他这么多顾虑,掏出帕子掖泪:“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总算齐了……”
是啊……
总算是齐全了。
程令雪心里亦是感慨,时光无痕,父母鬓边的华发,横空冒出的弟弟和妹妹……微妙的变化让她意识到她原来离开了这么久。她环顾着周遭试图驱散这陌生感,宅子不算大,内里布局亦素朴雅致,和青州大儒成老先生的很像。
弟弟妹妹和爹娘举止斯文,颇具书香门第之风,程令雪也不自觉变得斯文。
“七七,尝尝这个,是你幼时最喜欢的一道菜。”阿娘不断给她夹着菜,饭用到一半,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弟楚钧却心不在焉,沉吟秋问他:“怎么不高兴,今日的菜没有阿钧喜欢的么?”
楚均看向程令雪,蔫蔫道:“不是,我不高兴,是……是因为长姐回来了。”
此话一出,厅内尴尬地沉默了一瞬,楚珣肃然地看向楚钧,程令雪手紧了紧筷子,假装没听到。沉吟秋紧张地看向程令雪,打算缓和气氛,一直安静用饭的楚惜霜先说话了,看了弟弟一眼:“阿钧,你夫子没教过你礼仪规矩么?”
她一说话,楚钧就下意识缩起脖子,咕哝道:“冤枉啊,就是因为二姐姐这么凶,我才怕嘛,听娘说,长姐好像是江湖高手,武功盖世,以后我捣乱时,长姐会不会把我揍个底朝天。”
说罢可怜巴巴地看着程令雪,一双眼里写满了“饶命”。
程令雪心头阴云被驱散。
她忍不住笑了笑,有些不大熟练地摸摸弟弟的头:“不会的。”
误会一场,沉吟秋笑着调侃幼子:“傻孩子,你不捣乱不就万事大吉?你若捣乱,不必你两个姐姐出手,阿爹阿娘先上家法。你长姐的武功也不会用来训你,只会用来替你出头。”
楚均这才展颜而笑,瞬时腰杆子都挺直了:“哼,私塾里有几个傻大个是参军家的,会一些功夫,他们常欺负我,长姐你回来了可要替我出头啊!”
程令雪温声道:“好。”
楚均高兴起来小嘴叭叭个不停,一家人都变得热闹,饭后不久,还软磨硬泡,让程令雪展示功夫。
程令雪今日出门时刻意不带剑,便拾起一根树枝,随意耍了耍。
她选的是师父所教剑招里最赏心悦目的一个招式,一招过后,楚均登时双眼发亮,拉着她长姐长长姐短。就差挂在她身上了:“这下好了,那几个傻大个再也不敢欺负我了!长姐~”
楚惜霜原本也没什么波动,端着闺秀的礼仪,恬静眸光亦发亮:“长姐这出剑招当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被弟弟妹妹捧得飘飘然,程令雪一转身,见母亲欣慰又伤感地望着他们三个微笑,而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她忽然担心,爹爹是文人,会不会不喜欢她们舞刀弄剑之人?
但很快,爹爹回来了,手中捧着一把宝剑:“这是你的祖父传给我的宝剑,可惜我一个文人用不上,如今你回来了,总算没有暴殄天物。”
程令雪双手接过剑,眸中漫上暖意:“多谢爹爹。”
午后,沉吟秋带着她去早已为她备好的院里歇息:“这是归雪堂。”
又领来两个侍婢:“问春,探雪。这是大小姐令雪。”
二人熟稔地请安,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过来的路上,所有仆从亦都很从容,一声声大小姐唤得很熟稔,仿佛叫了许多年,仿佛她一直在这。
程令雪被感染了,亦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走丢过,心里被灌入暖意。
她本以为自己回到这书香门第会格格不入,没想到却因此成了家人的珍宝,或许不是她这身武功。
而因为那是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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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程令雪刚要洗浴,沉吟秋来了:“七七,阿娘来帮你沐浴吧。”
回来后,阿娘好像拼了命想弥补她,但是这样程令雪反而会不自在,道:“不必阿娘辛苦,我自己可以。”
沉吟秋默了默,双手交叠在膝头,终道:“其实,阿娘知道的。一家人之间太过热情,会让你不自在,阿娘——”
她嗓音滞涩:“阿娘只是很遗憾,你那么小便离开了我,从前你还在时,娘沉迷琴棋书画,平日都是嬷嬷伺候你起居,偶尔你撒娇让我帮忙,我也推给了嬷嬷。你走丢后,我才发现,我竟不曾为自己女儿洗过一次澡……你走丢的每一个日夜,我都在想,等找回你,阿娘定要日日为你梳妆、沐浴。”
可没想到,找回时,她的女儿已成了个大姑娘,不再需要她。
程令雪转过身,安抚阿娘。
“其实,我也想让阿娘帮洗一次,我方才,只是担心您会累着。”
“阿娘不会累。”沉吟秋忙上前,褪衣裳时,她的手忽然顿住,程令雪这才想起后背的疤未消。
“七七……”
沉吟秋看着那两道疤,甚至不敢触碰,痛哭出声:“我的孩子。这些年……你沦落在外,都过的什么日子啊!”
爹爹应当没告诉阿娘她与姬家的那些事,程令雪也不希望她知道,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姬月恒给她抹药时,她不喜欢他故意撩拨拒绝了,又觉得这是她的过去,留下来更有意义。
可她忘了,家人会心疼。
她说了谎:“我很早就被师父收养,没有过过苦日子,更不曾被人欺负,这疤是行侠仗义时留下的。阿娘也知道,我不爱琴棋书画,我习武的时候虽也摔过,但可以换来一身武功,我很满意,这身武功,就像阿娘的才华一样,是底气。”
沉吟秋停住哭泣,她抚上那道疤,细心地为女儿擦拭后背。
入夜,母女二人躺在一张榻上。
程令雪忽然想起一件事:“走丢前的记忆我记得的不多,我本以为二妹妹是在我走散后出生的,可二妹妹应当已十五六岁了,是我忘了她么?”
沉吟秋怔了怔。
“惜霜是你的妹妹,小你一岁,因多病养在你姨母家,你幼时见过的。”
程令雪认真想了想。
“这般说我的确有些印象。”
将这个困惑抛诸脑后,程令雪继续听着阿娘的絮叨。
沉吟秋把这些年家中发生的事逐一告诉她,包括弟弟妹妹幼时的顽劣行径,家里狸奴生过多少次病,钜细无遗。
程令雪认真听着。
阿娘的叙述让她仿若从未走失。
回家的感觉逐渐真切。
过去十年,吃过所有的苦都不值一提,真好,爹娘一直都记得她。
她还有了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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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个会武功的姐姐,楚钧恨不得当即炫耀,看着稚气未脱的弟弟,程令雪也生出小孩心气,想为他撑腰。可惜私塾正放田假,姐弟二人迟迟不能如愿。
相比楚钧的活泼,楚惜霜更安静,待所有人都是若即若离的模样。程令雪也是无事不会主动说话的性子,姐妹二人彼此间客气有余,但亲近不足。
沉吟秋看在眼里,为了她们多接触,这日便让那程令雪和楚惜霜一道出门替她去胭脂铺子中挑东西。并称:“七七武功高强,我便不让护卫护送了。”
一路上,两人都憋不出三句话。
楚惜霜在马车里静静地看著书,程令雪则百无聊赖地把玩剑穗,二妹妹体弱,苍白恬静,总叫她想起某个人。
初识时,每次在马车上,也是她在把玩剑柄,那人自顾自看书。
算起来,如今已入六月,刚好半年,不知他的毒解了没。
呸,混蛋!
程令雪咬了咬牙,把剑穗上的流苏都给拔了下来,突兀的动作吸引了对面楚惜霜的注意,见姐姐眉间冷意凛然,恬静的少女面露无措,强作冷静道。
“长姐怎么了?”
吓到了妹妹,程令雪目光极力温和,抚了抚剑穗:“无事,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个……一个仇人。”
楚惜霜喜静,平日情绪也总是很淡的,不大喜欢搭理人,连对爹娘都是恭敬多过亲近,但一听到“仇人”的事便来了兴致:“长姐武功高强,性情清冷超脱,究竟何人能威胁到长姐?”
想起那人,程令雪就头疼。
她淡道:“是个小人。”
楚惜霜认同颔首:“的确是这样,书上曾言,坦荡之人,往往最怕小人。”
说罢又埋头书中。
程令雪哭笑不得,和那人不同,二妹妹也爱看书,但是真的正经。
和她一样。
两个正经人又尴尬地沉默对坐,好在很快便到了铺子附近。
下了车,程令雪和楚惜霜一道往巷子里走去,在转角处碰上一个人。
是一个身后负剑的墨衣少年,瞧着十八九岁,模样俊俏,剑眉星目,身形高挑矫健,但肤色苍白得似常年不见天日,目光里亦透着邪气。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们姐妹。
邪气的目光在看到程令雪和楚惜霜时化为震惊,剑眉越蹙越紧。
“你们——”
楚惜霜原本在回想书中的内容,闻言才反应过来,看清少年面容,她起初疑惑,而后似突然想起什么。
楚惜霜眸中闪过一抹慌乱惶恐。
恬静疏离的闺秀缩成一团,躲在程令雪身后,牵住她袖摆。
“阿姐,他好像是坏人。”
小鸟依人的姿态让程令雪心软,她对文弱、需要保护的人总会生出呵护欲,柔声安抚一句,握紧手中剑,杏眸凝雪,冷冷地盯向那墨衣少年。
“你是什么人,为何拦我?”
“你是她姐姐?她是你妹妹?你们……”那邪气的墨衣少年兀自念叨着,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口中迸出一句懊恼的脏话,“呔!格老子的!”
墨衣少年盯着楚惜霜,眼底闪过恼意,楚惜霜则越发不安,害怕地揪住她袖摆:“阿姐……”
见妹妹被吓到,程令雪将楚惜霜护在身后:“再看,戳瞎你的眼睛。”
墨衣少年被激怒了。
他很恨盯着姐妹两一眼,勾起唇,冷嗤道:“你倒真是个好姐姐,你们这两女人不愧姐妹,一样的蛇蝎心肠!”
笑容邪气又张扬,让程令雪觉得似曾相识,可他面容却很陌生,白净昳丽的男子,她也只认识那一个。
她没心思多想,跟没心思纠缠,袖中利落地飞出一枚暗器,击得少年措不及防,他似乎有所顾忌,竟不曾还手,只是运起轻功轻巧地跃上屋檐。
一个挑衅的声音远去了:“下次再见!你们这对食人花姐妹!”
程令雪念及惜霜在侧,并未去追,转过身见楚惜霜面色苍白,连双手都在发颤,想来被吓坏了。
程令雪忙收回暗器,安抚她:“别怕,他要敢再来,我会打跑他。”
楚惜霜点了点头。
“多谢长姐。”
她看着程令雪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杂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当初那少年定是在骗她。
强迫自己将那邪气的少年抛诸脑后,楚惜霜重新望向程令雪熟悉的眉眼,眼底洋溢微光。那日见长姐舞剑,她尚无太大波动,可今日见到长姐杀气凛然的模样,只觉血液都在沸腾,长姐虽乍看之下瞧着和她一样是个纤弱的少女,没想到爆发出杀意时反差如此之大。
自幼多病,对于会武功的人,楚惜霜既畏惧,又艳羡。
何况这还是她的亲姐姐。
没错,亲姐姐……
默念着这三个字,楚惜霜心中添了些微安定。她依赖牵着地程令雪的袖摆,不安又少一分:“阿姐,我们走吧。”
程令雪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又找回最初当护卫的成就感——不,那黑心公子哪有惜霜让人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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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买了脂粉,程令雪见附近有间书肆,突然想入内逛一逛。
楚惜霜也是第一回 来这里:“这书肆是新开的,和脂粉铺子是一个东家,原本脂粉铺子生意并不好,听说被那个年轻东家接手了,生意突然好转起来,连带着这条街其余铺子也起死回生。”
一旁有个小厮接过话:“我们新东家是个年轻公子,方及冠,如今年纪轻轻就掌着洛川姬家在江州、青州、泠州这三个江南大城的所有生意,小半年就把江州这边的产业盘活了,真是青年才俊!”
程令雪心头一颤。
洛川姬家,年初方及冠。
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公子吧?但那人一向无所事事,是个表面勤勉好学的纨绔子弟,他更说过不喜欢经商。
怎么可能是他?
楚惜霜闻言,亦道:“父亲与姬家有故,可我从未听他说起姬家有个颇具经商之才的公子,真是一鸣惊人。”
小厮道:“这位姬家九公子原本体弱,因而一直深居简出。”
“什么,姬、姬家九公子?”
她还真认识!
时隔两百个日夜,听到这个名字,程令雪宛若再次见到他。
不,宛若再次逃跑被他抓住。
即便当初她是光明正大地离开,提及姬月恒,也还是会有耗子见到猫似的错觉,下意识怕被他抓到。
她慌神时,钱袋子啪嗒掉落。
面前出现一片淡青的素色袍角,有只修长白皙的手先她一步拾起。
看着这双清瘦如玉竹般的手,程令雪心里又是习惯性一慌。
她怯生生地后退一步。
四目相对。
是个样貌平平、身姿清隽颀长的青年,瞧着眉目和善,也不说话,仅是朝她斯文一笑,将钱袋递还她。
是她多心了。
程令雪定了神:“多谢。”
她转身同惜霜道:“二妹妹,我们要不要去别家看一看?”
二人往外走后,楚惜霜瞧出她的反常,忍不住问:“阿姐,那位公子怎么了么?难不成是你的仇家?”
程令雪摇头:“那公子不是,而是书肆的东家他……他卖的话本不好,会把正经人教坏。不值得花冤枉钱。”
她的钱就是从姬家要来的,再买姬家铺子的东西,岂不白忙活一场?
不买,死也不买!
这条街的东西她都不买!
两人离开书肆后,小厮忿忿不平地回到书肆:“那绿衣裳的姑娘说咱家的书不好,会教坏正经人!不值得她花冤枉钱!瞧着仙气飘飘的姑娘,怎一张口就造谣……许是对家的人。”
青年身后跟着的护卫笑得无奈:“不必担忧,那位姑娘并非是对家。”
“嗯,是仇家。”
青年不疾不徐地拾起姑娘碰过的话本,手轻抚过书页。
沉静眸中颤着病态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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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若白驹过隙,已近仲秋。
转眼程令雪回家已有三个多月,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
这日楚钧下学归来,额上肿了个大包,眼里却欣然雀跃。
“七七姐姐!机会来了!”
程令雪哭笑不得。
之前楚钧就日日念叨着让她帮惩治那几个孩子,但两月前书院来了位新夫子,对楚钧格外关照。一连两个多月,楚钧不曾挨过打,寻不到炫耀姐姐的由头。
今日可算如愿被揍了顿!
翌日,姐弟二人往私塾去。
一路上楚钧嘴角翘得压不下,程令雪以拳抵唇弹道:“难过些。”
楚钧当即意会,相当熟练地挤出几滴泪,哭得委屈幽怨。
程令雪:“……”
这孩子也演得太真了。
刚到书院前,树上倏然飞下两个果子,程令雪一闪身,反手将其接住,头也不抬,将两个果子飞回树上。
“啊啊——!”从树上掉下两个高大健壮的孩子,捂着脑袋痛嚎。
楚钧气呼呼道:“长姐!就是他们了两个,揍了我一顿不说,还暗算!”
那两人原本见楚钧带了个弱质纤纤的姐姐来,并不当回事。
谁知道那姐姐轻灵地一个闪身,准确接住果子,他们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自己砸出的果子击中!
二人不服气,爬起来,揉着摔痛的腰,气势汹汹道:“你以大欺小!”
程令雪手背在身后,幽幽地看了他们一眼:“那又怎样。”
她脚尖点地,轻灵地一跃,再落地时,手中多了个果子。
果子在双手里来回抛过,她凝着两小少年:“这么喜欢上树,是我打扰你们,不如,我把你们送回树上吧?”
她轻灵的一跃实在是身如鬼魅,两个少年顿时怕了,怕被她绑在树上,虚张声势道:“江湖规矩,我们男子汉之间的事,你们姑娘家不能插手!”
“可我,就不是讲规矩的人。”
程令雪又走近一步。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