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无人的山道上,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匹神骏的白马从绿林葳蕤中踢踢踏踏小跑出来，马背上坐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正懒洋洋地牵着马缰，不时偏头欣赏着四周的景物。
没有被工业污染的环境相当养眼，寻苓这一路走来十分悠闲，不急着赶路,她便慢悠悠走着,体会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
远远望见前方一片小木屋，大概又是那种人口不多的小村子。
这种村子一般临近城镇，这个世界还是很危险的，森林里有魔兽，一般人可对付不了。
许多村子便围绕着城镇建立,城镇上往往会有神殿，不管是什么神殿，为了攫取信仰，都会派出法师保护人民的安全。
白马跑到村庄面前，村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耍,见到寻苓这个外乡人,孩子们站住了身子，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朝她望来。
寻苓并未下马，坐在马背上朝他们问道：“小家伙们，前面有什么镇子吗？”
她长得漂亮,本就是一副纯洁无瑕的样貌,一见便叫人欢喜。
孩子们齐齐开口道：“前面是泽西镇！”
寻苓又笑着问：“镇上都信仰哪一位神明？”
孩子们齐声说：“我们信仰丰收女神！”
寻苓点点头,含笑向孩子们丢了一个叶片包裹,里面装的是林子里摘来的一些果实。
白马继续向前,身后响起小孩子惊喜的欢呼声。
寻苓思索着，既然是丰收女神，那就得伪装一下了。
丰收女神掌管作物丰收，而作物要成熟结果，必须吸收太阳的能量，丰收女神的权柄低于光明神，算是依附光明神一系的神明。
这种关系其实在神明里很常见，毕竟原本所有的权柄都是创世神的，自然不会区分地很开。现在各个神明之间，都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要么是死对头，要么是附庸，要么是合作。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马背上的金发少女忽而变成一位脸带雀斑、红发绿眸的少年。
身下的白马也快到冷却时间，等到能望见那城镇时，寻苓干脆将其收了起来。
红发少年走进城中，泽西镇不大，常住人口也不多，街上往来行人大都熟识，见到人都会互相打招呼，寻苓这么个生面孔一进去，立马引来许多人的关注。
可注意到她平平无奇的外表，风尘仆仆的模样，人们又不感兴趣地挪开了目光。
寻苓得以安宁地打量着这座小镇。
镇上最中心区域便是丰收女神的神殿，远远就能望见立起来的女神像，由雪白的大理石雕成，女神身形微微丰腴，穿着华美的衣袍，手中捻着一支饱满的稻穗，含笑注视着下方。
神殿前正有两位穿着白色法师袍的年轻法师，手里捏着羊皮卷，与穿着红色长袍的神殿祭司交谈。
寻苓走过去，对方的话语也逐渐变得清晰。
“克丽丝？不不，我们镇上并未见过这样的少女，绝对没有，如果她出现在泽西镇的话，一定会被人注意到的，她长得那么出众，不是吗？”
一来就听见自己的名字，寻苓不禁抬手摸了摸鼻子。
光明神殿竟然还没放弃追杀她？
“以后若是见到叫克丽丝的人，请及时联系光明神殿。”白袍人法师说。
红袍祭司连连点头应下：“好的，我记住了。”
说话间，那边的几人似乎注意到正在靠近的少年，红袍祭司抬头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又无波无澜地转了回去。
寻苓也不再逗留，继续往前走，走了很远，还能听见祭司向光明法师询问那位“克丽丝”犯了什么罪名。
“她杀了一名光明法师……”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寻苓便听不见了。
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从他们面前经过，这些人都认不出她。
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光明神殿全世界通缉后，寻苓便有意识地控制行程，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城外，当伪装卡冷却完毕时，才变换成其他人的模样进城过路。
一路倒是有惊无险，除了发生几起被抢劫，结果反将对方打劫得一子不剩，被拐卖寻苓反手把人变成自己拐卖，被贵族看上强抢民女直接一顿暴揍揍到半身不遂外，一切都很顺利。
这个世界没有法律，因此便很混乱，所有人都毫无顾忌地行事，杀人、偷盗、抢劫也不需要偿命，到处都是欺凌与压迫。
人们的人身安全无法保障，所以平民们只能选择信仰神明，或是依附国家。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会投靠神殿，因为国家也并不公平，国家只会优待贵族，平民在国家里同样都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神殿好歹在表面上一视同仁。
寻苓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
虽然每次见到这种不平她都会出手，但她也心知肚明，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来到一个没有神殿的小镇上时，寻苓借宿在一位好心的人家里，不料当晚便遇见了一伙来到镇上行凶的窃贼。
寻苓将对方赶走后，镇上的镇长过来感谢她，忧心忡忡地说：“如果有一位神明庇佑就好了，我们向光明神殿请求过，可惜神殿说我们的镇子太小，法师大人们住不惯……”
寻苓当即便将变化之神的存在告诉他，又给予小镇镇长一张能够自保的卡牌。
她现在卡牌很多，光是风牌就有数百上千张，自然不会吝啬。
寻苓也才发现，一些较为偏僻不繁华的小镇，那些大一点的神殿都是瞧不上眼的，法师也是人，他们也需要享乐，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主。
这些小镇倒是成了她的目标，之后寻苓便专门找这种小镇进行传教。
不管对方一开始信不信，只要她展示出卡牌的力量，最后都会相信变化之神的存在。
尤其是当那些普通人，自己都能掌控卡牌时，那种激动的心情自不必说。
信仰其他神明好处往往是看不见的，只有遇见危难时可以依靠一下。况且还得看对方的态度，若是神殿里的法师不上心，恐怕一个村子直接糟了难，人家还在来的路上。
信徒们还得时不时向神殿上供，神殿就像是另一个剥削百姓的朝廷。
现在，他们这些普通人却能使用神器，还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寻苓的传教之旅意外的轻松，等到她即将抵达光明城，脑海中收集到的信仰，已经形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当然，积攒的多，消耗的也多。
分出去的卡牌不少，每次卡牌使用都要消耗信仰值，但总体上还是在增加的，一张卡牌分给一个村子，村子里却不只有一个信徒。
某天夜里，寻苓用【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给信徒们神启时，听到爱莎对她说，自己使用卡牌时被神殿里其他夜之女巫发现了，对方也想要一张卡牌。
除了十大女巫有资格使用水晶球，其他夜之女巫的实力都相当有限。
卡牌却能让她们发挥出水晶球的效果，这怎能不让人不心动？
当晚，寻苓就悄悄赐予了两张含有月亮意向的牌给了爱莎。
越靠近光明城，路途便越繁华，这周边的村镇几乎全都是纯粹的光明信徒，寻苓停下了传教。
她变换模样，走进高大的城门，上次从光明城离开时是初冬，这次回来却已是仲夏。
阳光灿烂热烈，这座城总是阳光普照。
街头一如既往地热闹，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寻苓穿过街市，往城西走去。
还是那间破旧荒凉的教堂，教堂里依旧只有三三两两几个穿着朴素的平民，正在无声又虔诚地祷告，寻苓坐在神像前的横排座椅上，等待着信徒们一一离去，终于，年迈的白胡子牧师从静室里走出来。
“肯西牧师，我想见一位朋友，请您帮忙引荐一下。”寻苓扬起脸，对老牧师说。
半年不见，老牧师似乎更老了，抬手扶了扶眼睛，仔细地看她好一阵，才纳闷地嘀咕：“那个老家伙，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朋友……”
“请跟我来。”老牧师说。
寻苓跟他走向静室，依旧是深深的地下洞穴，寻苓熟练地独自走进去。
老牧师在身后问：“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寻苓回头笑道：“是的，半年前来过。”
肯西恍然道：“我就说，奥恩那个老东西，可从来没有过朋友。”
寻苓挥手告别老牧师，一个人来到那处地底洞穴，洞穴里空无一人，一片黑暗，但随着她的到来，墙壁上的烛台倏然亮起了幽幽的青白色烛火。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那是土壤被钻动的声响，像是有东西从地底爬了出来，很快，一只白骨手掌从漆黑的土壤里伸出。
寻苓冷静地后退一步，看着白骨骷髅从土壤里爬起来。
“啊，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我都睡了一觉。”白骨骷髅含糊地说着，一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口吻。
这家伙好像总是在睡觉。
心中腹诽着，寻苓口中却是道：“奥恩前辈，我将您需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说完，她便把装着白骨项链的小木盒拿了出来。
白骨骷髅伸出手：“给我吧。”
寻苓把木盒放在骷髅手上，骷髅将木盒打开，低头凝视着盒子里的指骨，久久不曾言语。
寻苓站了好一会，便见奥恩缓缓伸手将木盒里的指骨拿出来，安在自己的手指上。
骷髅眼底的火光猛地一跳，似乎融入了什么。
她有些疑惑：“奥恩前辈，您这是……？”
白骨骷髅上下颌骨咔吧咔吧，慢慢说道：“当年，伊丽莎白死前，我们做下了一个约定，下一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我在履行诺言。”
寻苓眨了眨眼：“可是，人死后不都没有下一辈子吗？”
奥恩淡淡道：“没错，可是我成为了亡灵法师。那时候的我们都以为，亡灵法师可以带着记忆，重新开启新的人生。”
这么想也有道理。
毕竟都信仰死神了，天天跟死灵打交道，接触亡者，死灵法师会这种转生魔法似乎也很正常？
“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死灵法师死后，是会成为死神的养料。”奥恩无波无澜的话语中，透着点苦笑的意味，“所以这个约定，注定无法达成。”
寻苓还是有些看不懂，便问：“那您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在与伊丽莎白融为一体。”奥恩说，“不论接下来是重生，还是死亡，我们都会相生相伴，永不分离。”
他的语气很轻，却透着一股癫狂的意味。寻苓眉心微蹙，随后蓦地心头一跳：“您找到解决被吞噬的办法了？”
她还记得，自己也被死神打了个烙印。
虽然她可以成神摆脱死亡的命运，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灵魂上被打了个章，她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找到？”奥恩嗤笑了一声，转过身打了个响指，土壤里慢慢钻出两个白骨座椅，他伸出手示意：“坐吧，小姑娘。你是否太过天真？掌控我们命运的是死神，凡人怎么可能违拗神明的规则？”
寻苓：“……”
大概看出她的无语，奥恩又说：“不过这么多年，我也并非一无所获。”
寻苓眉头一挑：“哦？”
奥恩说：“我找到了去往死神神国的途径。”
凡人并不能去到神明的神国，除非神明邀请，毕竟那是神明的私人区域。
寻苓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她追问：“你能去到死神神国？然后呢？你要怎么做？”
奥恩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与死神谈判。”
原谅寻苓，这一刻她突然结结实实地语塞了，因为奥恩的话语。
这简直……太过可笑了。
死神会愿意与人类谈判吗？寻苓几乎可以确信，不可能。
这就好像，一只鸡跳起来对吃它的人说，你发发善心，不要吃我。
人会不吃吗？
更何况，人类对死神而言，甚至算不上鸡，鸡好歹还能啄一啄人，人类却完全无法与死神对抗。一丁点希望都没有。
“奥恩，如果这就是你的打算，那我只能说，你在自寻死路。”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白骨骷髅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地问道。
寻苓霎时明白，他这是走到绝路了。
他一直没有去拿伊丽莎白的残魂，便是因为始终找不到出路。
最后他也是将这件事委托给她，一个毫不熟悉的陌生人。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奥恩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一去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他早就明了自己的结局，并不希望真的带着伊丽莎白一起走。
寻苓却真的带着项链回来了。
她不禁陷入了沉默。
就在两人彼此沉默以对时，忽然，一道巨响声猛的从头顶传来。
仿佛是一颗炮弹被投掷下来，洞穴一阵地动山摇，沙石不断往下坠落。
奥恩反应很快，一把抓住寻苓的手臂，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寻苓眼前一黑，看向四周，只见自己整个人穿行在漆黑的土壤中，却并不觉得憋闷。
她下意识问：“刚刚那是什么？”
奥恩言简意赅：“光明神殿来了。”
两人在土壤中穿梭时，忽而一道金光猛的窜过来，形成一道屏障，将他们的前路挡住。
奥恩不得不换个方向跑。
又有好几道金光窜动着，犹如灵活的蛇一般，追逐在两人身后。
寻苓蹙眉道：“到地面上去。”
奥恩转而向上，没一会儿两人便破土而出，出现在地面上，他们落地的地方可以望见不远处的教堂，原本破旧的小教堂此时整个坍塌下来，成了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
奥恩眼底幽绿的光芒激烈地闪烁：“肯西！”
再看向四周围着他们的白袍法师时，骷髅眼中的火光更加森冷。
寻苓同样想到那位老牧师，教堂倒塌时，老牧师肯定没有时间离开……
她眉头蹙得更深了。
转眼环顾四周，只见四面八方全都是穿着白袍与金色法袍的光明法师，足足上百人，想来应该是整个神殿全军出动，瞧着格外隆重，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寻苓视线落在为首的人脸上，那是一位金发蓝眸的少女，面容不如寻苓精致，身材瘦弱，穿着雪白无瑕的袍子，手里握着一根金灿灿的法杖，法杖顶部镶嵌着硕大的金色魔法石，即便站在所有人前方，看起来依旧有种弱不禁风的娇柔脆弱感。
如果猜的没错，这应该就是女主索菲亚了。
“克丽丝，没想到你竟然是堕落的异教徒，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注意到寻苓的目光，索菲亚上前一步，一脸失望地开口道。
寻苓：“？？？”我要你承认做什么？
再说了，要不是她退位让贤，索菲亚能不能被选中还两说呢！
“你们这是要跟我开战吗？”寻苓懒得跟她多费口舌，直接问。
“哼，你这个异教徒，竟然隐藏的这么深，还杀了尊贵的光明法师，这一次，我们一定不会让你跑了！”
“抓住她，把她挂在十字架上，让所有人都看到异教徒的下场！”
“可恶的异教徒，堕落的魔鬼！”
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旁的奥恩整个骷髅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才会被光明神殿袭击，毕竟他是个死灵法师，没想到现在自己却被忽略了，光明神殿真正要找的那个麻烦，竟然是身边这位看起来纯真无邪的金发少女。
继上次潜入光明神殿竞选圣女当卧底后，她在外面到底又做了什么事？
如果寻苓能听见这个问题，大概会说，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杀了两个光明法师，又在经过一个不作为并且欺压平民的光明神殿时，直接捣毁了那座神殿。
总之，狠狠得罪了光明神殿就是了。
“不要跟她多说，快出手抓住她！”
此言一出，四周蓦地飘来无数金色的流光，光明法师的法术大都是阳光，对死灵法师有着巨大的克制作用。
奥恩瞬间便感到一阵不适，他想钻进土里逃走，却又顾忌寻苓，忽而他的骷髅手臂被一只手拽住，下一秒他整个骷髅直接飞了起来。
平地掀起一阵大风，狂风不知从何而来，呼呼作响，猛的将那群光明法师们齐齐掀翻在地。
索菲亚捂着翻飞的衣袍，一张小脸煞白。
她强撑着站稳，举起手中的法杖：“光佑众生！”
强烈的光芒自魔法石中发出，化作一个金光璀璨的防护罩，罩在每一位法师的身上。
光罩隔离了风，狂风再也无法吹到他们身上。
法师们站稳身体后，纷纷掏出法杖，对准正乘着风远离他们的寻苓与奥恩骷髅。
“炽热光辉！”
头顶本就灿烈的太阳，猛地放出剧烈的光辉，这光辉照在光明法师身上，会带给他们充足的魔法力量，然而落在寻苓与奥恩身上，却叫他们感到一阵灼烧般的痛楚。
灼烧越发炽热，寻苓忍无可忍地转身，一张卡牌祭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下一刻，她身形便蓦然消失在原地，化作一道残影，另一只手上，一把雪亮的长剑悄然显现。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十步之时，她已经从距离法师们数十米远的敌方，出现在了人群中。
剑刃映照着头顶明亮的日光，反射出一片白光剑影。
无人能看清她的动作，只是感觉到一股微风拂面，亮光刺眼，不受控制地眯起眼，再睁开时，不断有人捂着迸发出血线的喉咙，只能发出咯咯的破碎音节。
噗通一声，一个人倒下了。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浓郁的红混着无暇的白，刺目至极。
一股浓烈的腥气自空气中蔓延开来。
“啊！！杀人了！”
有人瞪大眼，惊恐地大叫。
法师们就算施法也只是挥一挥法杖，说到底，丢失了法杖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几乎从未与人贴身肉搏，更何况是亲眼见到这般血淋淋的刺杀现场。
人群轰然骚乱起来。
然而犹如一匹狼般冲入人群的寻苓，却并未离去。
只杀一人，怎么能让这群人畏惧呢？
【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金发少女的残影仍在游走，她踩着风，风托着她，速度快到无人能捕捉，她就像是一个收割生命的幽魂，每一次出剑，都能留下一道鲜红的烙印。
“圣光护体！”
“光之守护！”
光明法师都在大喊，可惜那些防护措施，更多是针对法术伤害，而不是明晃晃的利剑。
“噗通、噗通、噗通！”
死亡仍在继续，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终于有人感到绝望，满脸恐惧地转身向外跑去，他们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有一个魔鬼！
她是真正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