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们,不动武你们不长记性是吧?”话落鞭声起,押送官涉水跑来,一脸凶相,使足了劲抽人。
隋虎背过身,鞭梢扫过脊背,他疼得冷抽口气,隋文安跟隋灵没他好运,鞭子密集地落在两人身上,隋灵被抽得嚎啕大哭。
“行了行了,别耽误赶路。”河对门,蓄着美髯的官兵出声阻止。
鞭声止,排队过河的人鸦雀无声,当押送官那戾气未散的目光扫过,纷纷低下头。
“官爷,不是我们兄妹闹事,是接二连三有人故意找茬。”隋灵气不过,她挨抽了其他人凭什么能逃过,她止了哭腔,手指着快走到河对岸的两个男人,说:“就是那个鼻下长痣和另一个提着草捆的男人故意从后面推的,之前下山道的时候,也是他们从后面推。他们故意找茬,有一有二,还会有三有四。”
隋文安这次没阻拦她,余光瞟见鞭影甩过来,他拖住隋灵按怀里,生生接下这一鞭子。
“老子不是给你们断官司来的,认清你们的身份。”押送官警告道。
“还年轻,不懂事。”隋虎揽下话替侄子侄女认错,扛起隋文安的一只胳膊,给隋灵使个眼色,三人淌水往对岸走。
隋灵恨,她气得呼吸急促,就在她以为事就这样了了的时候,蓄着美髯的官兵一脚踹飞了鼻下长黑痣的男人,另一个男人跟着被踹倒,打了几个滚翻进河里,头撞石头上,立即见了血。
“都长眼看清楚了,再有人滋事,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官兵警告道。
隋灵痛快了,顿时觉得挨几鞭子也是值得的,就连隋文安也觉得解气。
过了河,隋虎松开隋文安的胳膊,隋慧忙去搀着,含着哭腔问:“大哥,小妹,你俩没事吧?”
“脚伤影不影响赶路?”隋玉看了眼继续行进的大部队,接下来要在林中穿行。
隋文安扶着石头坐下,摸着脚骨用力一掰,咔擦一声,他疼得面目扭曲。
“快走。”落在后面的押送官又开始催了。
“走,没事了。”隋文安站起来试了试,推着两个妹妹混进人群里,免得又挨鞭子。
“堂兄,你还会接骨?”隋玉觉得他挺厉害啊。
“我会点武,接骨懂一点。”
隋玉看向隋虎,他了然,说:“我不会。”
隋玉“噢”了一声,扭过头脸色落了下来,当女儿的能不知道爹会不会武?她扭着手想打脸。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受伤。”隋玉硬着头皮给自己打补丁。
“小伤,无大碍。都别唠了,看着路,小心踩着蛇。”隋虎弯腰抱起儿子。
山矮树密藤蔓多,枯黄的茎藤缠绕在一起很是绊脚,腐叶厚厚一层铺在地上掩住了坑洼,人走上去高一脚低一脚,时不时就绊摔一撮人,行进的速度又拖慢了。
透过树丛落下来的光影不知不觉消失了,日头偏西,山中变得昏暗。
“走快点。”鞭声响。
“又摔又摔,眼睛长腚沟子里了?他娘的,跑起来。”
“再磨蹭下去,你们都等着天黑喂狼。”
官兵一声急过一声,鞭声如风,催得人不敢吭声,咳嗽都得捂着嘴,队伍里的气氛变得压抑。
“啊!”珍嫂子的儿子牛娃子惊跳起来。
“别叫,走快点。”他爹拖着人。
“爹,你抱我,地上有蛇。”牛娃子觉得小腿疼。
牛娃子爹回头看,后面的人走得好好的,他以为是儿子偷懒撒谎,一巴掌拍过去说:“快走,再闹腾让官爷来抽你。”
腿上的痛感消失,牛娃子以为是被树枝刮了一下,他松口气,没再要抱,跟着爹娘继续走。
翻过山,山谷里有一处城郭,站在山上能看见火光,走近了闻见饭菜香。
“爹……”牛娃子喘不过气,细若蚊蝇地喊一声,转瞬被四周人的腹鸣声压下去。
“好饿,饿死了。”隋玉探着头看路旁的人家。
端着饭碗的小儿也好奇地盯着过路的人。
“有小孩死了。”酒肆外,一个丫头大叫。
前面的人脚步停了,有哭声传来,隋玉踮脚问:“前面出啥事了?”
“好像是一个小孩死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人群哄闹,堵在路上不动了,隋玉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明白小孩怎么死了。等堵住的人群动了,她这才从当地人拗口的话里捋出两句:小孩死了,被蛇咬了。
“明早动身前,你们都用稻草搓绳缠住腿脚。”隋虎嘱咐。
“好,真吓人。”隋灵后怕,幸好她们走过的时候蛇跑了。
哭声渐近,隋玉听着声音觉得耳熟,她心生不妙,当人脸出现在视线里时她心里一咯噔,是珍嫂子扑在孩子身上哭。两人目光对上,了无生机的妇人眼里迸出仇恨的光,冰冷的目光刮过,隋玉打个寒颤。
隋灵和隋慧被吓得不敢呼吸,进了驿站才长长喘口气,隋灵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嘀咕说:“又不是我们害的。”
隋玉给她一肘子,严词警告说:“从现在开始,你管好你的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隋灵不服,刚想争辩,就听他大哥说:“听玉妹妹的,你这张嘴再惹事,我就不管你了。”
她立马老实了。
进了柴房,隋虎选个离族人稍远的地方,跟长安来的犯人混住在一起。
隋玉去抱干稻草铺地,往回走的时候被人恶狠狠踩了一脚,她拎着脚跳,转过头想找人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
“蔫货。”她低骂一声,抱起草捆一瘸一拐进柴房。
“你的脚怎么了?”隋慧问。
“没事,你别出去,你们三个别乱走。”隋玉担心有人会从背后敲闷棍。
隋虎又出去抱一捆稻草来,隋良躺下就睡着了,其他人坐在草铺上抽稻草杆搓绳,扭成一坨扔脚边。
明月浮出云层,驿站外的哭声没了,打饭时,珍嫂子跟她丈夫如木偶一般进来了。
“孩子埋了?”春大娘问。
“埋了。”珍嫂子呆滞地回答。
“别想了,孩子享福去了。”
珍嫂子没应声。
夜半,一道瘦削的身影走到墙角,隋虎坐了起来,他盯着模糊的身影不作声,两人一站一坐对峙着。
隋良被尿憋醒,他翻个身爬起来。
“要尿尿?”隋虎低声问?
隋良点头,他盯着离开的身影多看一会儿,跟着他爹往门口走。
“就在门口尿,我在这儿等你。”隋虎没出门,站在门边盯着角落。
等隋良又睡下,震耳的呼噜声里出现了女人的哭声,一直持续到天明。
之后的几个夜晚,隋玉守夜时没见珍嫂子再起夜。
……
走出山谷就是广袤的草原,从低处看去,牧草如瀑,不见马影,时有马啸,马群急奔时,河水噗噗震荡。
“真是神奇,群山围绕下竟有草原,一路走到这儿,我也算开眼了。”隋虎赞叹道。
隋文安点头,“不出门不知道外面什么样,不知道后面又是什么景什么路。”
隋玉走热了,她走到河边捧水洗脸,又踩着石头走到河中间,捧两捧沁凉的水喝尽。
前面是牧师苑,官兵走近寻住宿,持枪的侍卫冷脸赶人。
大部队绕路继续前行,一直等天色黑了才停下来。
“今晚夜宿野外,明早赶路寻下一个驿站。”官兵喊话。
“也行,天不冷了,在野外睡一晚不会冻病。”隋玉一屁股瘫坐在草地上,一走就是一天,屁股里面的骨头都是疼的。
“今晚可有食填肚子?”有人问,“能生火吗?”
“能生火,草原上有马粪,你们捡了烧。”
有粮有罐的人迅速去捡马粪,隋文安踩住脚步的马粪坨,免得被人抢去了,然而有柴却没粮。
“先烧罐热水喝。”隋玉递出罐子,说:“爹,你去河边打水。”
“看好你弟。”隋虎走了。
隋玉看见有人在草丛里翻找什么,不用想就知道是在找可食用的野蒿。她拉着隋良也在草丛里扒拉,按说马能吃的人也能吃,她循着被啃断的草连根拔起,后续又找到了六丛韭菜,水烧开后,她都丢进罐子里煮。
“老兄,借用下你们的火跟罐子。”同是犯人的人来问。
“行。”隋虎答应地毫不犹豫。
待水不烫了,他先捧起喝一口,软趴趴的韭菜跟其他不知名的草一起进了嘴里,他屏气嚼了嚼,囫囵咽进肚。
“三叔,你也不怕吃坏肚子。”隋文安更想说的是也不怕吃到有毒的草。
隋虎摆了下手,隋玉既然敢煮,那就能吃。
人家一家三口都吃了,剩下半罐进了隋文安兄妹三人的肚子里,草汤的味道嫌弃归嫌弃,没人舍得浪费。
罐子跟火堆借了人,隋虎收拾了草铺带人换地方睡觉。
夜风带着浓浓的青草香,风里还裹挟着马群打响鼻的声音,近处是人群的低语声,躺在草原上看繁星点点的夜幕,隋玉放松了下来,手枕在脑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夜慢慢深了,燃烧着马粪的火堆没了火苗,只在夜风吹过时露出斑斑火星,人也睡熟了。
一声惨叫划破宁静的夜晚,沉睡中的人猝然转醒,又一声惨叫响起,所有人慌忙起身。
“有狼,狼来了。”
隋虎立马抱起隋良,另一只手抓起防身的木板,说:“别走散了,文安,你会武,盯仔细了,护好妹妹们。”
狼群撕去伪装,从草丛里露了形,它们如入了羊圈一般,慢条斯理的在奔逃的人群里寻找目标,惨叫声四起。
五道人影引着狼目标明确的朝一个地方跑,突然一个人倒下,珍嫂子去拉,拽着人拖着狼跑,另有狼奔来,她疯狂地大笑。
当隋文安跟狼打起来时,她站在一旁快意地笑。
隋虎见隋玉莽着头掂起木板砸狼腰,他抱着儿子一退再退,转眼看见隋文安为了护隋慧被狼咬住胳膊,而另一侧,有人拽着隋灵往狼群里推。他放下隋良匆匆交代一句躲好,举起木板大吼一声砸向咬着隋文安的狼头。
“去救隋灵。”他恨极了,见珍嫂子又扑上来,他拖着人往狼口送,“想要我们的命?你也去死,都死都死——”
狼咬住了他的腿,隋玉扑过去打,她闻到血腥味,崩溃地哭了,发疯似的薅住狼头,骑在狼身上拼命砸,后来又有了隋慧的加入,狼慢慢没了动静。
借着月光看见腿上狰狞的伤口,腿肚子上肉都没了,隋虎心下一凉,转头看珍嫂子还踉跄着站了起来,他扑过去给掐死。他活不了也要把她带走,疯了的人比狼还可怕。
“爹,她已经死了,狼也死了。”隋玉抖着声走过来。
隋虎半脸血,他抬起头,先找隋良,见隋慧拉着,他收回视线,哑声问:“隋玉,你的神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