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他是个哑巴。”赵青苗拖拽着隋良跑进来,大声喊:“奶,他不会说话。”
隋玉听到声过去拉隋良,强硬地掰开赵青苗的手,解释说:“良哥儿长大了就会说话。”
赵青苗嗤她一声,转眼看见三叔盯着,他讪讪低下头,这个不常回家的三叔杀过人,他一直害怕他。
“什么不会说话?”赵母走过来,一双老眼攥着隋玉姐弟俩。
“隋良不会说话。”赵西平解释,见小孩红着脸,他又补充一句:“不会说话不影响干活,割黍子摘黄豆他都能做。”
赵母在隋良和隋玉的手上扫过一眼,手上密密麻麻挂着结了痂的血痕,看着的确是常下地的人。她没再说什么,说到底隋良跟她没关系,只要不是残的傻的,能干活,会不会说话无所谓。
“娘。”隋玉轻声喊。
赵母冷脸瞧她,不应声。
隋玉朝赵西平看过去,他挑眉,看他做什么,她在家不是挺神气?
赵小米又溜回来了,她左看右看,出声打破一室平静:“娘,我三哥回来了,买不买肉啊?卖肉的来游村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赵母开口大骂,指桑骂槐道:“不听话还想吃肉,我都想拿大棒槌给你撵出去,牛屎都不给你吃,别回来了。”
赵西平对此充耳不闻,他转身从骆驼背上的包袱里提一贯钱扔给小妹,说:“拿去买肉,我饿了。”
赵小米捡起铜钱,嘻嘻哈哈跑了,院子里四五个小孩见了一溜烟跑出去,他们可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反正三叔给钱买肉就是个好人。
“煮饭吧。”蹲坐在墙根的赵父开口,说:“吃完饭我去通知乡里乡亲,你们也在家拾掇拾掇,事反正是这个事,别丢脸丢到外人面前了。”
他是一家主事人,他开口了,赵母再有意见也不吭气了。
赵大嫂和赵二嫂走进灶房,平日家里不来客,晌午是不开火的。
“娘,煮什么饭?”赵大嫂问。
“煮锅疙瘩汤,肉买回来晚上吃。”赵母气得箕着腿,她盯着门外,絮叨说:“你俩说说,老三看中她啥了?一脸晦气相。”
眼瞅着婚事已经板上钉钉,赵大嫂和赵二嫂不再应和她的话,人都进门了,她们可不做恶人。赵老三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万一哪天不痛快想起来了,甩脸子阴阳几句够她们难受半年的。
“我进去帮忙吗?”隋玉询问赵西平的意见。
“你觉得呢?”
隋玉摇头,他牵骆驼出门,她拉着隋良跟出去,说:“那还是不去了,娘心里不痛快,让她骂个痛快吧,我不过去碍眼。”
“老三,这是要哪儿去?”巷子里的邻居以为他要走。
“拉骆驼去吃草。”
“噢,这是要吃你的喜酒了?”说话的人目光挪到隋玉身上,打听道:“姑娘你哪来的?”
“从江南来的。”隋玉低声说。
“过两天就办席,五哥,到时候过去吃酒。”赵西平答一句。
隋玉心里安稳了。
出了屯再回来,赵西平的亲族多半都知道了过两天他办席讨媳妇的事,赵父还没去通知,心急的人已经找上门问了。
“老三媳妇是受了拖累,她爹没犯事,流放过来老三可怜她,再有上官保媒,就带回来了。”赵父咬碎牙把苦往肚里咽,他心里愁的要死,为了面子好看还得强装出笑脸,不让外人看笑话。
“那丫头是好人家的闺女,要不是倒霉,哪轮得到老三娶是不是?”他拿出老姑娘说的话糊弄人,“说句难听的,她家世若还在,老三倒插门人家都看不上。”
“流放过来的?是个罪奴还是?”赵西平他族爷爷老态龙钟了,捋着一把稀疏的胡子,喷着吐沫星子说:“罪奴可不兴娶,我们祖上往上数四五代,都是个清白人。”
赵父脸上的笑僵了,他正不知道怎么说,赵母从灶房出来瞎扯:“老三媳妇跟大官有关系,奴籍也就是一年半载、三年两载的事。”
她说得含糊,听的人反而信了,“这样啊,西平不是个糊涂的孩子就行。”
再没有比他更糊涂的人了,赵母差点气撅过去。
大门外,隋玉仰头看向距她两步远的男人,笑着说:“咱爹娘挺有意思。”
赵西平以为她是在嘲讽人,眼皮抬都没抬。听着脚步声出来,他长臂一挥,扯着隋玉姐弟俩快步躲到墙后。
“两三年后她要是脱不了奴籍我看你还怎么圆话。”赵父怪赵母说得太过。
“两地相距大几百里,我们不说谁又知道。”赵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有了对策,之前觉得耻辱的事自然而然就接受了。瞅见门外进来的人,她嘱咐说:“以后老三你一个人回来,族里人问起你也别乱说话。”
赵西平知道他爹娘的为人,一辈子看重面子,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家里吵烂嘴,一出门就装得和和气气的。他不喜欢这个做派,但也改变不了,所以能跑的时候就跑了,每年回来个两三次,两厢都和乐。
“行。”他出声答应。
“娘,还真让你说对了,玉门关的李都尉是我伯父的同窗,只不过两家关系较浅。”隋玉开口说。
“可真?”赵母走了又拐回来。
隋玉装作看不见赵西平瞪眼了,点头说:“千真万确。”
赵母心下一松,她正愁不知道扯哪个大官让老三媳妇攀关系。
“娘,疙瘩汤好了。”赵小米从灶房蹿出来。
“吃饭,吃饭。”赵母张罗道。
隋玉抬脚准备跟过去,下一瞬,脚被踩了,她低声解释:“我讨好娘呢,你别担心,两地隔这么远,她就是说我是李都尉他亲闺女,话也传不到玉门关去。”
“我真想掐死你。”赵西平冷哼。
“走了,吃饭了,你不是饿了?”隋玉冲他笑。
这顿饭比隋玉预想的气氛好,虽然没人搭理她,但也没人骂她。
“三嫂,这是我三哥在家时住的屋,娘说你晚上睡这儿。”饭后,赵小米领着隋玉来收拾旧屋。
“你三哥呢?”隋玉问。
赵小米不清楚,她见隋玉没带包袱,身上的衣裳又旧又破,满是补丁,她凑近了问:“三嫂,我三哥没给你扯布做新衣?”
隋玉搓了搓衣角,低声说没有。
“我去找娘。”赵小米像个猴子,一蹿就出门了,她跑进堂屋,说:“娘,我三嫂没衣裳穿。三哥,你没给三嫂买新衣啊?”
赵西平愣了一下,他没注意过这事。
“我去城里买。”他说。
“老二媳妇,你的红嫁衣借她穿一天。”赵母开口,“只穿一天的衣裳,没必要费钱买。”
“我跟你说的你记住了,万不可说得太夸张。”赵西平又叮嘱一句,转身出门去找隋玉,“走,我带你跟隋良去城里买两身衣裳。”
“红嫁衣别买,你二嫂的给你穿。”赵母追过去叮嘱。
隋玉点头,“我晓得了。”
等人走了,赵母走进堂屋,她盘腿坐篾席上,说:“看样子老三对她不怎么上心,一身烂衣裳穿了一个月他都没发现。”
“那他还非她不娶?”赵大嫂不明白。
“谁知道他怎么迷了心窍,他就喜欢跟人对着干。”想到这儿,赵母又是气,当年不让他去当兵打仗,他愣是半夜翻墙跑了,跑半个月要上战场了才托人捎信回来说要去打匈奴贼。
……
隋玉跟隋良买了新衣从城里出来已经天黑了,回到家,赵家人已经吃过饭,留了三碗饭温在锅里给他们,还有一盘萝卜炖肉。
赵西平点亮油盏蹲灶房吃饭,实诚地说:“没你做的饭好吃。”
“你今晚睡哪儿?”隋玉突兀地问。
男人沉默,家里祖孙三代人,孩子又多,没多余的空房子。
“你要是不想跟我睡,那就在我床下打地铺。”隋玉压低了声音央求,“你要是去堂屋打地铺了,你娘不知道又要怎么想。”
赵西平嚼着萝卜盯着她,纳闷道:“跟你睡?你是怎么说出口的?脸不红?”
“你在想什么?”隋玉话里带了丝笑,“我床上还有良哥儿呢。”
在言辞方面,赵西平不如她大胆,他低头扒饭又不理人了。
“还是说你想跟我做对假夫妻?”隋玉凑近了问。
赵西平嗖的一下站起来,碗一撂,不吃了。
等隋玉洗了碗筷拿着油盏回屋就见他已经躺地上了,地上铺了干草,草上铺了篾席,他穿着整齐,歪躺着面对墙而睡。
“谢谢你。”她又说。
“少说屁话。”赵西平不吃她这套了。
少说屁话……隋玉怪模怪样的跟着念一句,没敢发出声,她一口气吹灭油盏,倒床上闭眼睡觉。
一间屋充斥着三道呼吸声,赵西平最不适应,隋玉跟隋良倒是还好,一个是心无杂念,一个是知道赵西平心无杂念,姐弟俩酝酿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呼吸声平稳了,赵西平翻身坐起来,他瞪着眼盯着床,瞪困了才倒下睡。
……
一晃眼,两日过去了,赵西平家里也忙活了起来,赵老汉请来了厨子,堂亲表亲过来帮忙洗菜洗碗,来帮忙的还带来了矮榻,院子里铺着高粱杆打的席卷,老人小孩坐在上面闲聊说话。
隋玉穿上赵二嫂的红嫁衣,早上借衣裳的时候她塞了二十文的喜钱过去,原本不情愿的人,瞬间眉开眼笑了。
乡下办喜事没有大户人家的规矩,隋玉已经过来住两天了,也免了借房迎亲的琐碎事,她就坐在她睡的那间房坐了一天,听院子里的人讨论她。等晚上开席了,赵西平穿着喜服推开门,她跟着出去吃饭。
“隋灵的喜宴也是这样办的?”隋玉低声问。
“嗯。”
“噢。”
“新郎新娘来了,过来拜个天地。”一个族叔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隋玉听到自己吁了口气,是提着的心落地了,漂泊不定的命运又往下扎根了一寸。
她伸手攥住赵西平的手,他要挣开,她紧紧抠住他,认真地说:“这桩婚事算是我求来的,往后我好好待你,你也别辜负我。”
赵西平没再动作,任由她攥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