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离集市近,离城门远,而且西城门那里风大灰大,跟城内相比较而言,隋玉果断放弃了西城门的摊位,第二日就牵着骆驼到关了门的酒铺外摆摊了。
赵西平也跟了过来,他担心占人家的地盘做生意会发生争执,但隋玉已经喜笑颜开地生火了,他只能咽下到嘴的话。他在周围转两圈,跟人多打听几句,他回来将隋玉的摊子往一旁移,属于是踩着酒铺的地盘,又跟一旁的油铺搭边。
“我打听了,油铺的掌柜和善好说话,酒铺的老板是个凶恶的,若是有人来找麻烦,你就往一旁躲躲,等人走了再挪过来。”赵西平说。
隋玉点头,“你将骆驼牵回去,傍晚再来接我。”
赵西平去牵骆驼,他有预感,来时送回去接,今天开了这个头,以后每天都是这事。
“良哥儿,烧大火。”隋玉吩咐,在这干冷的天气,热气腾腾的水烟最是招人喜欢。
这条街上铺子多,油盐酱醋茶都能在这条街上买到,这也意味着过路的人多,还都是手里攥着钱的。
“卖萝卜包子,三文钱一个,皮薄馅多面劲道,还是猪油拌的馅,可香了。阿嫂,可要买一个尝尝?我家包子好吃。”每逢有人路过,眼神往这边瞟一眼,隋玉就喊住人。
“猪油拌的?”妇人停了脚,她拐过来在馅料盆里看一眼,果真是有荤油,立马掏钱买三个。
又有人过来,隋玉一眼瞄准眼巴巴看过来的小孩。
“叔,这是你孙子?给小孩买个包子暖暖肚子,我这包子虽说是素馅,沾的荤油可不少。”说着,隋玉掰开一个包子给人看,皮一绽,里面的萝卜粒争相滚落,沾了油的萝卜在面里蒸熟,粒粒晶莹,蒸出来的汁水浸染了面皮,看起来油水十足。
还没走的妇人捻一撮萝卜喂嘴里,咸淡正好,萝卜吃着不软烂,她又掏钱,说:“再来五个,晌午送地里去,我也不开火了。”
“我往后每天都在这儿摆摊,嫂子吃得好还来买。”隋玉笑盈盈地说,余光瞥见带孙子的老汉皱巴着脸过来,她掰坨包子递给小孩,说:“跟我弟弟一般大,我见着就喜欢。”
多吃一嘴食,老汉脸上的不满消失了大半,他瓮声瓮气地说:“给我小儿子拿两个,六文钱是吧?”
隋玉脸上的笑僵住,手一转,她将准备自己吃的半拉包子又塞给小孩,赔罪道:“是我眼拙,这下记住了,往后你们再来我就认得人了。”
还没走远的妇人乐了,她回头看一眼,买东西回去了跟巷子里的人谈起这个笑话,说:“那个妹子卖了两个包子就送出去了大半拉,一句话的功夫,两个包子不赚钱了。”
“卖包子?新开的铺子?”有人问。
“不是,酒铺外摆的一个摊子,包子味道还挺不错,面嚼着劲道,馅不软不烂,对了,萝卜馅还是猪油拌的。”
她这么说一嘴,隋玉就多了不少顾客,原本她还担心头一天过来会生意惨淡,然而不到晌午就卖了三锅包子。考虑到做重活的人晚上要吃耐饿的,煮粥必配干的,到了晚上,包子指定好卖。
晌午街上人少,隋玉跟隋良交代几句话,她一溜烟出了大街快步往家跑。
大门开着,隋玉冲进门正好撞上赵西平在啃冷包子,她点了他一下,顾不上嘲什么,她赶忙说:“当家的,今天生意好,面准备少了,你再给我发一盆面,半下午面开了给我送过去。还有,你也看过我炒馅,你再给我切五个萝卜炒锅馅。”
赵西平不情愿,他推辞说:“我下午有事,家里柴不多了,你……”
“不缺柴,门外堆了一大堆。”隋玉双手合十求他,见他神色不变,她又挽着他的手臂晃,撒娇说:“求你了,快点答应我,钱送到眼前了,不能不要啊,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赵西平受不了她,连推带攘送人出门,不耐烦道:“行行行,我给你弄。”
“那你别忘了。”隋玉还惦记着摊子,怕隋良支应不来,她嚷一声就急匆匆跑了。
“这是做什么?什么事这么急?”路上的人问。
隋玉顾不上回答,含糊两声就跑远了。
赵西平往外看两眼,进屋反手关上门,冷包子他也不吃了,洗手进屋准备和面。然而在看见灶台上黑洞洞的坑时心里咯噔一声,她跟他同时又忘了家里只有一个蒸锅的事。
赵西平站在门口思索一番,先掏盆和面,等面发酵的功夫,他挖出五个萝卜洗净切小粒,这些忙完面还没发酵好,他又拿起扁担勾两个筐,去相熟的人家又买四筐萝卜回来。
来不及将萝卜埋进沙坑,他进灶房揭开盖帘见稀面发起来了,他洗手拌干面,干湿面混在一起揉成光滑的面团,盖上盖帘继续发酵。
赵西平端起切好的萝卜提上油罐子和盐罐子出门,家里没锅,只能拿到街上去炒。
“赵夫长,你这是要去哪儿?端的什么?”过路的人问。
“萝卜。”赵西平木着脸。
“端着萝卜去哪儿?”
“街上。”
几句话的功夫,他大步甩开问话的人,再遇到人,他还是拿那两句话糊弄人。
他到的时候,正是隋玉生意好的时候,她的摊子被人围着,人也被挡住了。他慢下脚步,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他站在不远处通过传出来的声音能断定她的心情好极了,声音劲劲的,尾音上扬,像挣脱缰绳的野马,精神气十足。
又送走一波顾客,隋玉端起碗大喝一口水润嗓,扭头看见走过来的男人,她冲他笑:“哇,来的巧,你怎么知道我的包子摊快空了?”
赵西平的目光移到蒸锅上,又目光上移盯着她,隋玉瞬间了然,家里没锅。
“萝卜给你端来了,这是油罐,这是盐罐,你先炒,我回去给你端面盆过来。”赵西平将东西放下,问:“没人来找麻烦吧?”
“没有,你快回去。”隋玉挪开蒸锅上的蒸笼,她用碗舀锅底的水,又嘱咐说:“拎半桶水来。”
“好。”
锅底的水烧干了,隋玉挖两勺猪油磕锅底,趁没人过来,她又拿起豆油罐子快速淋一圈,这时猪油化了,跟豆油混在一起迸发出诱人的油香。隋玉将油罐放地上,端起盆子倒入萝卜,见盆里还有铲子,她满意道:“心挺细的,还记得拿铲子过来。”
有人循着香味找过来,走近一看,不掩失望地垮下脸:“炖萝卜啊?”
“有包子,用猪油炒的。”隋玉揭开蒸笼盖子,说:“还是烫的,买两个尝尝?”
“刚刚的香味……”
“就是用猪油炒萝卜,这些跟锅里的是同一种馅。”隋玉用筷子夹一个包子递过去,说:“尝尝,先吃后付钱,不好吃我不要钱。”
“可真?”男人来了兴趣。
隋玉点头,他穿着细布衣裳,指定不是个困窘的人,只要不是难以下咽,她相信他不会攥着三文钱不给。
男人笑了一下,他咬口包子,说:“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包子的味道还行,再给我来五个,可有东西装?”
“没有,你稍等。”隋玉往锅里加盐,搅拌几下,说:“良哥儿,掩着火。”
她过去给人挟包子,说:“小本生意,准备盘子或是草盖就不赚钱了。你见谅,若是不准备带回家,也可以在这儿吃完了再走。六个包子不多,我男人一次能吃八九个。”
“那他食量不小。”男人听从她的,付了钱就站一旁吃。
“他啊,他个子大,身子骨也壮。”隋玉端起盆铲馅,正愁锅里没水,就见送水送面的人来了,她补了一句:“他力气也大,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赵西平看她一眼,面盆放下,他拎桶往锅里倒水,见差不多了又搬起蒸笼放上去。
“柴还够用?不够我回去拿。”他在地上扫一眼,说:“你先揉面,我回去给你拿柴。”
人走了,吃包子的男人点评道:“是个好性子的人,你有福。”
隋玉像是听了个笑话,说:“你是头一个说他性子好的。”
男人笑着摇头,他看人就没出过错,他拿过最后一个包子,说:“走了,你忙着。”
“哎,你慢走。”隋玉揪大坨面捧到菜板上揉,面团已经被赵西平揉光滑了,她胡乱搓几下就揪剂子包馅。
等赵西平送柴过来,半笼包子已上蒸笼。他让隋良去歇歇,他坐下开始烧火,竖着耳朵听隋玉招揽生意,或是抬眼用余光瞄她,他矮她高,从下往上看,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通过她的声音想象出她的神色。
最后一锅包子卖完,赵西平回去牵骆驼,再运着零零碎碎的东西带人带猫回家。
傍晚太阳落山后,气温骤然下降,人走在巷子里,在巷子里直来直往的风像根利剑似的穿膛而过。然而这么冷的天,巷子里还缩着不少人。
“还没做饭啊?”隋玉缩着脖跟人打招呼。
“锅里在煮,听说你不在西城门摆摊了?”
隋玉点头,说:“天冷了,进城的人少,生意不好做,挪到南水街了,那个地方的生意还成。”
“那可要赚不少钱。”有人眼红,“赶明儿我也跟你摆摊去。”
“行啊,怎么不行,只要你得空就去,不嫌钱少就行。”隋玉满嘴应和,见前面的脚挪快了,她也快步跟上。
“隋玉,你跟婶子说个实话,卖包子一天能赚多少钱?”向婆子不受她糊弄。
赵西平一双利眼立马看过去,他不留情面地问:“你是她祖宗要她跟你说实话?”
被扫了脸子的妇人面上一僵,嚷嚷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她一个罪奴,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可当不起她什么祖宗。”
听了这话隋玉还没什么反应,赵西平先恼了,他勒停骆驼,一身煞气大步走过去,这下把向婆子吓得失声,一头钻进屋里关上门不露头了。
“干什么?赵夫长,可不兴蛮干。”
“都是一个巷子里的邻居,向婆子他儿子还跟你是兄弟。”
这下看热闹的人摇身一变开始劝架,赵西平也就是做个样子吓吓那老太婆,被人拦住了他就回去了。
隋玉像看英雄一样盯着牵骆驼的人,一进门,她就凑上去说:“你刚刚特别爷们儿,很是霸气,你能这么护着我,我觉得没嫁错人。唉,我又要多喜欢你一点了。”
赵西平绕过她卸筐里的东西,说:“你误会了,我就是嫌他们烦,我端个面盆扛捆柴,是人就问,一个个打听的清楚。我发个脾气她们能消停好些天,不然能天天缠着。”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隋玉笑嘻嘻的。
明白个屁,赵西平搬蒸锅进灶房,说:“做饭。”
“好嘞。”
隋玉进屋加件衣裳,“良哥儿,你也多穿一件,别冻病了。”
“今晚想吃什么?我想想,对,还剩一坨面,我给你做扁食吃。”隋玉心情好了就有劲折腾吃的,她让赵西平擀面皮,她去捞酸菜,打算晚上煮一锅酸菜鸡蛋馅的饺子。
这顿耗时颇长的晚饭没让赵西平失望,等隋玉跟隋良吃饱了,他将锅里稠的稀的全收进肚子里。
隋玉走到他旁边挨着他蹲下,好言商量道:“明天蒸的包子要是不够卖,你能不能……”
“能。”赵西平料准会有这回事,“以后面不够馅不够了,你就让你弟跑回来一趟,我看见人就知道了,在家准备好给你送过去。”
隋玉高兴死了,她一把搂住他,头也靠过去,娇声娇气地说:“赵夫长,你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