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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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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的屯子里过年无趣,赵西平五天内劈完一屋的柴就琢磨着要走了。晚上饭后他跟家里人说,赵母一句留人的话都没说,她膝下有儿有女有孙,不缺老三在身边尽孝。他不在家的时候她惦记着,人回来了她又嫌烦。

“黄豆就在缸里,你自己去装,想带多少带多少。”赵母说。

“你给我蒸锅包子,我带到路上吃。”赵西平说。

“我这就去和面。”赵大嫂起身。

“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赵大哥问。

赵西平看向他老娘,说:“买到猪崽子了托人捎个口信,春耕前我回来一趟。”

“三哥,我给你送过去好吧?”赵小米凑过来,搓着手说:“那个、我三嫂不能经商,但我可以啊,她在家做包子,我出去卖。”

赵老爹不耐烦地咂一声,说:“老实在家待着。”

赵小米怂了一下,但仍然眼巴巴盯着赵西平,他说话好使。

赵西平皱眉思索,说:“家里没地方住,再一个,你三嫂开春了要养猪要放羊,她腾不出手再做包子。”

赵小米蔫巴地塌下腰。

“你老老实实待家里,春播夏种秋收的时候家里的人都下地了,你要在家洗衣做饭。”赵母开口,她瞪女儿一眼,嘀咕说:“年纪不大心挺野,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赵西平看过去一眼,起身说:“我回屋睡了。”

初五的这天,赵家人忙着蒸包子,赵西平则是打捆骆驼路上吃的草料,以及他路上用的干柴,黄豆和萝卜干装满满一布兜子放骆驼背上,只带这些,其他的什么都不拿。

初六的一早,赵西平挎上包袱牵骆驼出门,赵小米带着侄子侄女送他出村。

“闲时候我接你去我那里住段日子。”他跟妹妹说。

赵小米转忧为喜,她就知道在三哥面前装可怜有用。

“三哥,开春回来记得带上三嫂。”她笑着摆手。

赵西平没回答,他已经骑上骆驼跑远了。

一路除了食宿不停歇,初六离家,初十这天已经在敦煌城外了。黄昏中,浑厚的城墙显露出形状,赵西平估摸了下距离,他在城外过了一夜,次日不到晌午就进城。

城内还是他年前离开时的样子,赵西平翻身从骆驼背上下来,骆驼也累了,他扛着黄豆走路进城。

“小兄弟,你是从哪儿过来的?”城内的商旅追上人,问:“东边的路可还好走?”

“从酒泉过来,再往东我就不知道了。”赵西平看他一眼,说:“头一次来敦煌?”

商人点头,他前年夏天到敦煌,去年秋天从西域回来,因天气寒冷,山高路远,他就在城内又住了一个多月。

“那就再等等,往年的商旅都是过了正月才南下,你多问问人。”赵西平说罢离开。

穿过长街,军屯就在眼前,骆驼短促地叫一声,它加快速度往家走,牵绳的男人也跟着加大步伐。

走进十三屯,孙大娘看见他,笑着说:“今年回来的早,元宵节还没过就回来了,不在家多陪陪你老爹老娘?”

“开春又回去的。”赵西平说一句,被骆驼拽着大步往家走。

“赵夫长回来了?今年挺早啊。”过路的人随口搭句话。

赵西平点头。

隋玉听到声她丢下盆跑去开门,门一开,一个骆驼头直直杵了过来,她拍开骆驼,冲一旁的男人露出个大大的笑。

“你可算回来了,我昨晚做梦还梦见你了。”隋玉小步跑出去。

赵西平咳两声,他扭头往外看,好在路上没人,他推人进门,说:“我身上脏,你离远点。”

“我不嫌你脏。”隋玉关上门,一路跟到骆驼圈,问:“还没吃饭吧?你冷不冷?我烧水给你泡个脚。”

“没吃,行,我洗个脚。”赵西平扛着黄豆进柴房,转身看隋玉跟进来了,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说:“灶房在隔壁。”

“我知道。”隋玉嗔他一眼,“真不解风情。”

赵西平当没听到,近二十天没见,他觉得两个人之间生疏了,但回来一开门,觉得生疏的也只有他,她的热情让他吃不消。

隋良走过来仰着头眼巴巴地看他,赵西平摸了摸他的头,说:“长胖了。”

隋良就笑了,他蹦蹦跳跳地走了。

赵西平在院子里走一圈,家里什么都没变,他看了眼摊在篾席上的木屑,又进屋去脱衣裳换鞋。

“我那双旧茅鞋呢?”他出来问。

隋良面上一紧,他攥着手不敢抬头。

“扔了,猫官吐在鞋里了,又腥又臭,我看着恶心,就给扔了。”隋玉声音如常,又说:“你换双草鞋,脚上的茅鞋拿出来晒晒,今儿天好。对了,狼皮也拿出来挂绳子上,今晚再盖褥子上。”

赵西平盯着趴墙头闭眼大睡的猫,说:“猫官怎么吐了?”

“吃多了撑的。”隋玉从食柜里拿一只兔子出来,高兴地说:“我在咱家地里挖陷阱逮的兔子,这只专门留给你吃的,晚上我给你炖一锅。”再说回猫官,她暗暗给猫道歉,泼污水道:“兔头我处理不好,就给猫吃了,它晚上没吃完,半夜都给啃了,肚子撑得像个瓢。不知道怎么回事,它跑屋里吐了你一鞋。”

看见兔肉,赵西平立马把什么鞋什么猫的事都抛脑后,他进灶房坐下烧火,一心打听他离开之后她做了什么,她的日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过的好。

隋玉一边搓面疙瘩,一边给他讲逮兔子逮田鼠的事,还有过年的时候她带着隋良去跳傩戏,大半夜跟着人去城外抛火把。

疙瘩汤煮熟了,话也说完了,赵西平发现他白担心了,离了他,隋玉的日子精彩又自在。

“你们吃饭了?”

“吃了,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刚洗完锅碗。”隋玉又去折腾她的木屑,木屑都捶烂了,也泡软了,她给捞起来一点点铺在篾席上,再用擀面杖给碾平。

“弄的什么?”赵西平又问,“这次能说了吧?”

隋玉得意一笑,她扭头问:“你听说过纸吗?可以写字的。”

赵西平大字不识一个,就是竹简也没见过,说起写字他也只知道要用毛笔。

“等晒干了我再给你说。”

这一等就是两天,隋玉小心翼翼从篾席上揭下两张四四方方的糙纸,纸很粗,皱皱巴巴的,明显能看见木头瓤,手摸上去凹凸不平,甚至还挂手。

隋玉从灶洞里掏出一根没烧完的树枝,她用烧黑的那头在纸上轻轻划一下,纸上留了个黑印。

“你看怎么样?又轻便又方便写字,我若是把这个献上去算不算立大功?能给我和良哥儿脱奴籍吧?”隋玉兴奋,一抬眼却发现男人变了脸,脸色难看的很,她收回手,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赵西平深吸一口气,他庆幸自己今年提前几天回来,否则但凡走漏点风声,等他回家的估计就是两具尸体。

“这事还有谁知道?”

隋玉摇头,“没人知道,不妥吗?”

“你打算献给谁?”他又问。

隋玉哑然,她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你太高看我了,我也不知道。”赵西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我上战场的第二年,有一次被派出去打扫战场,搬埋尸体的时候,跟我同队的一个小卒发现一个匈奴兵套着我们的卒衣装死。他慌张给砍死了发现那个匈奴兵身上的配饰不像是普通骑兵能戴的,消息报给百户后,百户扔了一兜银子把人打发了。那个百户想抢占功劳,但他隔天就死了,死在河里,这个功劳却没消失,落在了一个都尉的儿子身上。”

说罢,赵西平盯着她,隋玉聪明,她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他见她神色恍惚,又补一句:“被一兜银子打发的人就是黄安成,那个都尉的儿子就是今天的胡都尉,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听过就忘了。”

隋玉点头,她失魂落魄地盯着那两张纸,说:“我如果坚持把这两张纸献上去,会惹来杀身之祸,你也会没命,对吗?”

赵西平点头,他盯着面前的纸,五指一攥,说:“它不该出现在你我手上。”

隋良乍然从一旁冲过来夺走,这个东西他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他知道他姐为了弄这个东西耗费了多少心力,不该被这么贸然糟蹋了。

隋玉跟赵西平双双看过去,隋良无措地退了两步,他一转身跑进屋里,还将门从里面拴上。

赵西平收回视线看向隋玉,说:“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只能劳你从我家出去,缓个半年一年再将纸交出去,我胆小怕死,你饶我一条命。”

隋玉摇头,“我也怕死。”

赵西平不说话,他等她做决定。

隋玉坐在地上沉思了好一会儿,说:“过年之前隋慧来找我了,就是那个进了胡大人府里的姑娘,她是我堂姐,跟隋灵是亲姐妹,她现在是胡大人的妾室。她来托我一件事,让我替她多去看看大哥,隔三差五给他送回饭。她承诺我说等她有了身孕就求胡大人为我脱奴籍。你觉得靠谱吗?”

赵西平脸色更难看,他瞪她一眼,问:“你答应了?”

“没有。”

“我不信。”他知道脱奴籍对隋玉的诱惑有多大,他肯定道:“你已经答应下来了,现在只是来通知我。那张纸真是什么纸?真是个宝?我不懂读书写字的事,你别忽悠我。”

隋玉白眼瞪回去,说:“不信你拿出去问问,我从哪天开始剁木屑你不知道?”

赵西平思忖着,他现在脑子是混的,不确定隋玉是看清了他的心思仗着他喜欢她在拿捏他,还是真有这个巧合。

“她跟我说的时候我没答应,我说要等你回来跟你商量。”隋玉回想那天的场景。

“我要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赵西平不喜欢我跟你们来往,我跟他回家的第一天就答应过的,现在他不在家我偷偷去看堂兄还来找你,已经是对不起他。”隋玉犹豫了许久,还是没一口应下。

隋慧诧异,“看来灵姐儿说的是真的,你要跟我们断来往。”

“这也叫断来往?”隋玉嗤笑一声。

“玉妹妹,你比我长得好,等你脱奴籍了,就是离了现在的这个家也不缺去处,不必求着他过。”隋慧试着劝说,她见不得隋玉处处忍让一个末卒。

隋玉摇头,“你说的我明白,但赵西平于我而言,非看中我容貌要娶我的男人可比。”她有了决定,继续说:“赵西平如果不答应,你就托付隋灵去照看堂兄。至于奴籍,若是有能力,你愿意看在我爹的面上帮我和良哥儿脱奴籍,我一辈子记你的恩,若是不愿意,那也罢了,只能说我认清了人。”

之后隋玉就牵着隋良走了。

不过那时候她仗着还有造纸立功这一条路可走,所以拒绝隋慧的时候还算干脆,现在造纸这条道毁了,另一条路端看赵西平的意思。

“我还是坚持那天的想法,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不跟他们来往,也不去给我堂兄送饭。”隋玉跟他说,又问:“胡大人有给我们脱奴籍的能力吗?”

赵西平点头,“他就是监管罪奴的,你们的事都归他管。”

隋玉更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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