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买好后,隋玉抽空去看了两趟,她拿着个盆底大的木板,将八亩地的分布形状描绘个大概。这八亩地距河流有一里地远,为了取水方便,应该将门朝西开,但考虑到冬天干冷的西北风,她在木板上做个标记,大门朝南,面向城池。
白天在铺子里忙活,晚上回去了点灯熬油画布局图,木板废了一块又一块,隋玉始终觉得不满意。
这天夜里,她做梦惊醒,回忆着梦中的场景,她突然想起盖客栈的事,她改改涂涂就是为了多容纳人,按照学校的布局盖房就能达到她的目的。不能砌高楼,就将楼放倒,一层二层三层改成一进二进三进,东西两侧设连廊,充当楼梯的作用,供人走动。
隋玉睡不着了,她坐起来穿衣裳,赵西平被她的动静惊动,他侧身往外看,问:“天快亮了?”
“不晓得,我睡不着了,起来有事,你继续睡。”隋玉穿鞋下床,她举着油盏开门出去。
赵西平纳闷,他打个哈欠,刚坐起来就听到殷婆子的说话声,见外面有人,他又躺了回去。
不多一会儿,隋玉端着油盏进屋。
“你继续睡,怕光就转过去。”隋玉拿起靠墙放的木板。
赵西平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了,这事他不懂,帮不上忙,拉起褥子盖住眼睛,嘱咐一声继续睡。
油灯昏黄,隋玉凑近趴在桌上,一手按着自己做的木尺,一手握着木炭,先标明尺度,她再算南北占地三十丈,一进房子加上不大的院落,大约占地六步,也就是两丈左右,南北三十丈可以盖十五进的院落?
隋玉反复又算一遍,再盘算盘算手里的钱,刨除买地的一千五百钱,她手里还剩两千七百多钱(二百七十两),主要是去年受战乱影响,将近半年生意都不太好。哪怕再加上赵西平拿回来的俸禄,也不够盖十五进房子,更别提还有供商人存货的仓房,以及关骆驼的牲畜圈。
隋玉埋头先画图,打算就着手里的余钱先盖三进房出来,边赚钱边盖房。
灯芯烧黑,外面的夜色缓慢褪去,后院的公鸡打鸣了,远处也有鸡叫传来,隋玉听到殷婆子开门出来做饭。
她揉了揉脖子,看着木板上已经成型的布局图,心里颇有成就感。
“你一直没睡?”赵西平醒了,他披着衣裳下床,说:“马上要农忙了,忙着春种,找不到人来盖房,你这么急做什么?白天画也行。”
“夜里脑子清醒些。”隋玉竖起木板给他看,说:“东边这一座联排房是仓房,给商人存储商货的,西边的这个小院落是西厨,供客人来用饭,靠近河,取水也方便。中间的是客房,十五进院子,前面十进供人住,后面五进是牲畜住的。你看如何?”
赵西平的目光在那零散的几个字上打量,多看几眼记脑子里,他手指向仓房的位置,说:“仓房盖在客房外,你还要安排可靠的人守着,日夜巡逻,有点麻烦啊,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还要赔钱。不如仓房改成牲畜圈,十五进院子改成八进,院落加宽,里面再增一排房,商人的货堆进他们入住的院子,自己的货自己守。”
隋玉在图上做标记,左右连廊中间多添一笔,中间断开,前四进共用两套连廊,后四进共用两套……不不不,既然为了安全考虑,那就每进院子东西各设一道门,只有入住的客人有钥匙。
“好了,就这么定了,等我有空了再誊抄一遍就行了。”隋玉放下木板,木炭只剩炭头了,她随手扔在桌上,站起来伸个懒腰,她踩着椅子趴男人背上。
“再睡一会儿?”赵西平问。
“不睡了,天亮了。”隋玉蹦下来,说:“不早了,你快穿上衣裳出去吃饭,别忘了早训。”
吹灭油盏,隋玉先开门出去,半夜没睡,她的精神头还不错。
早饭端上桌,殷婆子跟她的两个儿子在灶房吃,等主家各自出门了,她过去收碗筷,没吃完的剩饭剩菜舀给甘大甘二吃。
“多吃点,在牧场的时候可吃不到这么粘稠的粥。”殷婆子念叨,“吃过饭,你们去地里干活,猪羊骆驼也带出去,可不准偷懒。”
甘大甘二点头,不用老娘嘱咐,他们也不会偷懒,自从来了赵家,他们再没有饿过肚子,时不时还能沾点荤腥,主家不打不骂,拿他们当个人对待,这么好的日子,他们要是还偷懒耍奸,那才是作死。
食铺那边刚开门起火,附近住的人就过来了,三五个人围坐一桌,商量着今年春耕的事。
隋玉舀面和面,她忙着准备做汤饼包扁食的面,赵小米在另一头揉面擀面,准备包包子。
“南施,早食可做好了?”呼呼啦啦进来七八个大汉。
隋玉笑着看过去,说:“是你们啊,有一年多没见了,到哪儿发财去了?”
“去年去南边了,入冬才回来。”一行人落座,看了一圈,点评道:“你这个食铺弄得像模像样啊,炉灶也添了几个,看来生意红火啊。”
隋玉笑笑,说:“不比你们赚钱,哪天你们愿意带上我去走商,那才叫赚大钱。”
这些客商哄笑,没有当真,跟着商队走的女人可不是什么正经的。
面团擀开,卤肉的陶釜也沸腾了,隋玉揭开看了看,这是昨天卖剩的一坨猪肉和半边兔子。她示意隋良将炉子的柴撤出去,肉煮热了就行了。
“二牛叔,你们那一桌吃宽面还是细面?”隋玉问最先进来的一桌客人。
“宽面,宽面耐嚼。”
“五碗都是宽面?”隋玉又问一句。
“对对对,五碗宽面,一碗加卤肉。”二牛叔受不了卤肉的香味,忍痛加荤,嘀咕说:“吃了这一碗,后面几天我不来了。”
隋玉笑着“嘁”一声,手上切着面,她扭头说:“钱都抠手里做什么?前天不是刚收的租子?”
“不能收点租子都填嘴里了。”二牛叔笑着摇头。
宽面是两指宽的面片,下锅前,隋玉将面片扯了扯,拉长扯宽丢进沸腾的水里煮。她端盘去捞卤肉,卤肉切一刀,一指厚的肉块子横两刀竖两道,氤氲的香气快速迸出来。
另一桌的客商扭头看过来,陈武问:“南施,加卤肉的汤饼多少钱一碗?”
“一钱。”隋玉答道。
宽面煮熟了,她快速捞一碗,一勺面汤一勺卤水,再加一勺卤菜一个卤蛋,末了将卤肉铺在碗顶,再淋上小半勺卤肉汁。
满满当当的一碗,隋玉示意他们看,解释说:“贵在肉上,若是不要卤肉,一碗卤水汤饼十二文。”
八个大汉互看一眼,异口同声说:“八碗卤肉汤饼。”
隋玉赞一句:“还是走商路的人有钱,宽面还是细面?”
“宽面吧,明天早上再来吃细面。”
隋玉将另外四碗卤水汤饼送到桌上,继续忙着切面。
这两桌客人走后,隋玉将锅里的水倒了,端来昨晚殷婆子切好的馅,直接下油炒。
这是最后一点还没糠的萝卜,冬萝卜没有了,新鲜的荠菜、韭菜和苦菜又补了上来。
半上午的时候,腊梅嫂子送来两筐择洗干净的荠菜和韭菜,说:“地里的活儿要忙起来了,以后我就早上送过来。今年还要干菜吗?跟去年一样,要的量多?”
“对,干菜我不嫌少,有多少我收多少,你要是忙不开,可以找几个人帮忙。”隋玉说。
腊梅嫂子笑笑,说:“我娘家妹子跟我老娘在帮我弄,家里还有个闲不下来的婆婆,我忙的开。”
“还是得有亲族帮忙才方便。”隋玉看向赵小米,说:“多亏我有小姑子帮忙,不然我可忙不开。”
这是她头一次体会到宗族的力量,在古代,雇佣关系不如亲族关系牢靠,想到她那即将动工的客栈,有些发愁要交给谁盯着。隋玉想到了隋虎,这是一个极靠谱的人,可惜已经没了,埋在那个山麓之间的草原上。
隋良看她捏扁食的动作停了,他晃了晃手,问:“姐,你是不是瞌睡了?”
“没有啊。”隋玉回神,手上的扁食捏住边,她又捻一张面皮包馅,望着埋头苦干的隋良,她心想这是隋虎和姨娘留给她的一个小帮手。
“包子蒸好了吗?”一个扛着铁锹的妇人探身进来。
“锅里正在蒸,估计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赵小米说,“婶子,你要多少个包子?正在蒸的是猪油萝卜馅的。”
“不管什么馅的,两笼我都要了,你给我留着,我回去一趟就来拿,要送到地里去。”妇人语速极快,可见地里的农活实在是忙,她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问:“你们不是能外送吗?能不能送到地里去?”
赵小米看向隋玉,隋玉摆手,说:“太远了不送。”
“那就算了。”
妇人快步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提着带盖子的篮子过来,扔下一百八十个铜板,装走两笼包子。
赵小米赶忙又装两笼荠菜鸡蛋馅的包子放锅上蒸,出来说:“三嫂,农忙了,估计这一个多月买包子的人多。”
隋玉点头,说:“今晚关门之前先蒸四笼包子,明早热一热就能卖,还有扁食,也能蒸了卖。我琢磨琢磨,再蒸些面,不要汤,正好方便送到地里去。可惜没有萝卜了,那就用萝卜干和荠菜?再添些鸡蛋也行。”
正巧殷婆子忙完家里的杂活过来了,隋玉让她洗手来捏扁食,她走进存放干菜的屋里抓半盆萝卜干用热水泡着。
包子一锅锅蒸好,又被人一锅锅买走,蒸的扁食也都被人买走了。
日头升到头顶,到了吃饭的时辰,铺子里却清闲了下来,没人再上门。
隋玉将铁锅洗出来,锅底的水烧干,她舀一勺猪油倒下去,猪油化开,先炒鸡蛋,再把泡发拧干的萝卜干倒进去。锅里炒出香味,她抖着扯长的细面丢进锅里,舀三勺卤肉的汤淋上去,接下来就是盖着锅盖焖。
“隋老板,饭做好了?”赵西平提着一串鸟雀和三只田鼠大步走进来。
“今天收获不小啊。”隋玉靠在墙上,问:“春种开始了?”
“嗯,官府在发粮种了,我吃过饭就去领。”赵西平将田鼠和鸟雀扔地上,问:“晌午是什么饭?”
“蒸面,或者说炒面也行。”隋玉进屋,揭开锅盖将面条和底下的菜翻一翻,再撒把水嫩的荠菜和细碎的葱花,说:“吃饭了,别忙了。”
棕红色的汤汁淋在面上染了色,分明没用多少油,面条上看着却是油滋滋的,嫩绿的荠菜配着焦黄的鸡蛋,让这锅面看着极有食欲。
隋玉挟坨鸡蛋碎,说:“以后鸡蛋和荠菜一起丢进去,下锅早了,色不好看。”
“好吃就行了。”赵西平咽下嘴里的面,说:“比萝卜干饭好吃。”
“喜欢吃就多吃点,以后铺子里再添上这道饭,你饿了就过来。”隋玉说。
“那几只鸟你给我留着,明天我请几个人过来吃饭。”赵西平打量她的面色,补充说:“给钱。”
隋玉低头笑,点头说:“行,那小的就恭候大人们来照顾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