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压倒房,墙倒梁木断,屋里睡懒觉的客商没来得及全部逃脱,土胚和房梁下压的还有人。
隋玉赶到的时候,胡都尉那边还没来人,搬土抬木的人都是住在她那边的客商和镖师,青山和张顺他们见状也加入进去。
“娘子,我们也过去帮忙。”小春红取下身上挎的弓箭。
隋玉点头,嘱咐说:“注意点,别靠近那堵歪墙,我怀疑那堵墙也要倒。”
话刚落,一根梁木滚落,没了支撑,那堵歪斜的土墙拦腰折断,倒了一地。
搬土抬木的客商和镖师纷纷往远处跑,他们静立在雪地里抬头望着,等坍塌的动静趋于平静,观望片刻后,他们再次忙于救人。
隋玉绕着客舍走一圈,发现两堵土墙是歪的,挨近地面的墙体还在一条直线上,越往上,墙体越往南偏,这导致房子落成就是扭曲的空间。
另有客商过来,隋玉偏头看一眼,搭话问:“下面埋了几个人?”
“五个,这五个客商睡觉沉,他们睡在一个屋,墙倒的时候没来得及跑出来。”年长的客商往城池的方向看去,问:“这是胡都尉的客舍?”
“官不得经商。”隋玉含蓄地说。
客商明白,官不经商,这座客舍指定不在胡都尉名下,今天房子塌了就是砸死人,他推个替死鬼出来就能抵罪了。
“救出来一个人。”有人喊。
隋玉跟客商大步拐回去,既然睡在一起,救出来一个,另外四个也能立马得救。
“头砸破了,已经没气了。”镖师收手,说:“身体还是热的,不过已经没有脉搏了。”
与之同行的客商恸哭。
“又扒拉一个出来。”张顺扛着一个流了半身血的年轻客商过来,说:“这个还活着,腿不能动了,赶紧送进城里找大夫。”
有人牵来骆驼,三个镖师合力抬着人架在骆驼上,有相熟的客商跟上,骑上骆驼过河往城里去。
另外三个客商也从横梁下抬出来了,一死二伤,伤者送往医馆,死者交给他们的族人处理,剩下的人还继续帮他们从土下翻找货物。
隋玉邀请这个遭难的商队搬去她那里住,今年下雪晚,停留的商队不算多,她那里还有四进客舍是空的,正好能安置人。
“你们安心住下,这个冬天不问你们要住宿钱。”隋玉说。
“多谢玉掌柜。”经此一遭,客商像是老了七八岁,他望着头瘪身折的族人,以及散落一地的货物,突然捶胸大哭:“都是我太贪心了,若是当初住在长归客舍,哪会让我叔父丧命。他出关闯荡十余年,没死在狼群口中,没死在异族手里……”
“行了行了,别嚎了。”一个年长的客商打断他的话,说:“快把这边安顿好,你还有三个族人生死难料,该治伤的治伤,该置丧的置丧,然后去为他们讨个公道。”
“还没主事的人过来?”另有镖师问。
隋玉往南看,雪地上没有人影,伤者估计都送到医馆了,胡家和崔家都没派能主事的人过来。
不过这事跟她干系不大,隋玉尽了道义后就走了,雪地里风大,她站在风里不活动,穿着羊皮袄也不挡寒,冻得骨头发冷。
小崽由大壮陪着在仓房玩,老牛叔也在,见隋玉进来,他开口问:“怎么个情况?人怎么样?”
“砸死两个,伤了三个,存货的仓房也都塌了,货物都压在土墙下,估计毁了七七八八。”隋玉搓了搓手,关上门继续说:“墙砌歪了,我回忆了下,倒的那三堵墙应该是没有盖房经验的奴隶们砌的,不晓得是主事的人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没管,怀着侥幸的心理匆匆封顶了。”
“这就说的通了。”老牛叔点头,“昨夜风刮的大,又下大雪,若是土墙再没夯实,可不就是经不住风吹。”
隋玉点点头,还有一点她没说,应该不少人都发现了,砸下来的梁木是断的,断面是空的,虫把木头芯都吃空了。
晌午的时候,青山和二黑等十个男奴先回来了,隋玉出门问:“货物都扒出来了?”
“还没有,我们的前主家来人了,张大哥让我们先回来。”青山开口。
“来的是谁?”隋玉又问。
“胡都尉跟他小舅子都来了。”
正说着,院外响起人声,哭声混着说话声,其中还有一道打着官腔的安慰声,闹哄哄的声音朝西厨靠近。
“良哥儿,你过来。”隋玉退回仓房,说:“你出去候着,他们八成是想借间屋坐下说话,你把他们安排在空客舍里。若是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上午吹风受寒了,喝了药睡下了。”
胡都尉爱玩人妻的名声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又有隋灵的事在前,隋玉不想走到他跟前,万一他生了念想,又要多生许多波折。
胡都尉注意到跑出来的小子,这小子生了一副好样貌,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煞是出彩,他猜应该是赵西平的小舅子,早就听闻赵西平的媳妇是个美妇人,其弟的长相也差不了。
“玉掌柜呢?给胡都尉安排一间空房,他们谈事情。”一个客商跟隋良说。
“我姐上午吃了冷风,受寒了,不等吃饭就喝药睡下了。”隋良开口解释,“还有几间空客舍,我领你们过去。”
胡都尉注意到一间关着门的门环还在晃动,门后指定有人。
“就在这儿,正好我请大家吃饭,我们边吃边聊。”胡都尉大步走进厨院,指着仓房问:“这间房是做什么的?”
“我们自家人用来吃饭的,不吃饭的时候就收起饭桌,让我外甥在里面玩。”隋良解释,“这间房挨着灶房,里面暖和些,小孩在里面不冷。”
话落,仓房的门打开,阿水追着小黑狗跑出来,老牛叔紧随其后,见院里站着一群人,他让阿水抱狗进去。
“要吃饭去饭堂啊,站院里做什么?”老牛叔开口,“晌午炖了鸡和羊,量不多,先买先吃。”
胡都尉给他小舅子递一个眼色,崔六低眉顺眼地进灶房拿钱买饭,今天所有人的饭食都是他给钱。
饭堂人多吵闹,隋玉坐在屋里听不真切,阿水端着蛋羹进来时,她接过碗喂小崽吃饭。
“嫂嫂……”
“嘘——”隋玉比个手指,小声说:“别说话。”
小崽觉得好玩,也比起手指“嘘嘘”出声。
小黑狗趴在地上,它仰头望嘴,有鸡蛋羹掉落,它伸出舌头卷进自己嘴里。
阿水用鸡骨头逗它,逗得它吠叫出声。
胡都尉从气味浑浊的饭堂出来,听见狗叫,他嫌弃地掩掩鼻子,带着点头哈腰的崔六大步离开。
隋良悄摸摸追出去看一眼,一眼瞧见刚刚还笑眯眯的胡都尉阴着个脸,抬手狠狠扇他小舅子。
他吓得一抖,连忙又退进门。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厨院里吃饭的客商都走了,奴仆过去收拾碗碟,老牛叔去关上厨院的木门,他走进仓房说:“事情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隋玉问。
“以崔六的名义赔偿商队两万钱,躺在医馆的三人由崔六出钱治伤,死的两个人厚葬,另外,那个商队好像还有什么目的,胡都尉也答应了。”老牛叔说,“反正这事是压下去了,商队不会再报官。”
隋玉点头表示了解了,“这次胡都尉的腰包又要大出血。”
老牛叔笑笑,转而又说:“对他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还有心思想别的。”
隋玉不接话。
没说话声了,小崽眯开眼,隋玉重重拍他一下,他赶忙又闭上眼,面上含笑,埋进她怀里继续装睡。
老牛叔出去了,屋里安静下来,隋玉轻轻拍着小崽的背,哄他午睡。
天色渐暗时,河对岸的商队收捡了货物搬过来住,驼队也都牵了过来。
晚饭的时候,隋玉从主人院出来被人叫住。
“玉掌柜,我来送房钱。”是上午哭天抢地的那个客商,他疲惫地说:“损坏的货物有人赔偿,置丧和治伤的钱都有人负责,我们没有亏太多,不该欠你房钱的。”
隋玉没有假客气,她收下房钱,关切地打听:“送去医馆的人如何了?”
“都救回了命。”
“那就好。”隋玉欲言又止,到底是没多打听。
“娘子,小崽在找你。”小春红喊。
“来了。”隋玉应一声,她跟面前的客商说:“节哀顺变。”
客商点点头,转身回客舍。
隋玉走进西厨,问:“小崽在哪儿?”
“我骗你的,小崽没找你,只是给你个脱身的借口。”小春红笑着说,“我做的对吧?”
隋玉点头,“做的对。”
“对了,娘子,河那边客舍的人都走了,喂骆驼的、洒扫的、挑粪的通通走光了。”小春红又说,“那个客舍是不是开不下去了?”
隋玉觉得很有可能,没倒的三进客舍还有两堵歪墙,不知道能不能矗立着度过这个冬天,这种情况哪有人拼着不要命住进去。若是另外三进客舍也塌了,她觉得胡都尉舍不得拿钱再盖。
这简直是一场闹剧,春天开唱,年末落幕。
然而不过两日,崔六竟然找上门说要把河对岸的客舍卖给隋玉,隋玉压根没见他,直言说不买沾过人命的房子。
但崔六哪肯放弃,赔偿的两万钱都是他自掏腰包的,一下就把家底掏干净了,他现在一心琢磨着把这个不挣钱的客舍甩手,最好能卖个两万钱,还能去他姐夫那里讨个笑脸。
崔六接连三天登门,隋玉烦了,她想起赵西平,若是他在家,这个狗东西哪敢来歪缠。
当天夜里,突降大雪,恰逢大风天,隋玉让甘大甘二带着青山他们过河推倒摇摇欲晃的黄土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