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幸福的日子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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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敦煌迎来第二场大雪时,恰逢年关,因为这场没人情味的雪,年关的喜气少了大半。

朔风大作,大街上压根站不住人,但凡不是盯着那点卖菜钱过年的小贩,这几天都收了摊子,不敢站在风雪中挨冻。

没了叫卖声,整座城池都冷清下来。

“今年不回城过年了。”赵西平望着簌簌落下的雪,琢磨着千户所的房子常年没人住,没烟火气,屋里冻人,还不如客舍这边暖和。

“今年除夕夜也不出去了,雪埋过脚踝了。”隋玉说。

赵西平没意见,他沉默几瞬,转过身说:“下大雪也好,到时候雪化了,沙漠里不旱,你们出关的时候不会遇到沙尘。”

隋玉安静片刻,她回身走进屋,不打算谈这个让人垂头丧气的事。

赵西平却没如她的意,小崽在西厨的仓房里玩,这会儿他不在,正好方便谈事。

“你走之前跟小崽好好说说,他现在越来越懂话了,你说的他都能听懂。”他蹲下握着她的手,说:“春种的时候我带他下地撒麦种,你跟他说收麦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好。”隋玉轻声应了,她反握住他的手,说:“又要辛苦你了。”

“我乐意。”赵西平轻笑。

隋玉垂下眼,想到她离开时小崽会哭,她心里就犯愁。

然而再愁,日子还是一天天往前走。

大雪停在除夕夜,隋玉不让人撤茶舍的桌椅,她安排甘大甘二扎八个火把埋在茶舍的空地上,晚上众人一起吃年夜饭。

为了这顿年夜饭,各个商队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有力气不嫌脏的人进猪圈逮猪、会刮猪毛的刮猪毛、有经验的镖师则是撸起袖子烧猪头。

宰年猪,买活羊,众人在雪地里忙着撵鸡。

几个小孩爱热闹,非要凑过去在雪地跑,跑摔了顺势在雪地里打滚。

赵西平拎着棒槌去撵人,小崽不害怕他,但也拽着大壮一起跑,边跑边尖叫。

隋良一把掐住人,他按住小崽,高声喊:“姐夫,人拦住了,你快来揍。”

“不要。”小崽挣扎。

赵西平掂着棒槌走过来,小崽倒着头看见了,他这会儿才知道害怕,尖叫道:“舅舅——爹,不打。”

隋良把他按得死死的。

周围的客商见了,好以整暇地看热闹,有人跟着怂恿:“赵千户,架势已经摆起来了,你要是不打他,小掌柜往后不会怕你。”

赵西平被架起来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瞪隋良一眼,这不是没事找事?

隋良笑眯眯的,他拽着小崽的裤子,问:“要不要扒下裤子打?他穿的厚,不脱裤子打不疼。”

“舅舅坏。”眼瞅着他爹靠近了,小崽再一次挣扎,逃不脱,他大声嚷嚷着喊娘。

隋玉站门口,避着小崽的视线冲赵西平点下头,不打一次,这孩子还敢在雪地里滚。

赵西平张开巴掌收着力朝孩子屁股上呼三巴掌,他一收手,隋良跟着又补一下。

“哇——”赵小崽哭了。

阿水蔫了,她站在墙根下紧张地搓手,几个小孩里她最大,还都听她的话,是她带他们去玩雪的,现在小崽挨打了,她却没挨打,这让她又尴尬又难受。

小崽哭哭啼啼去找娘,赵西平拎着棒槌跟上去,小崽以为还要打,他吓得拔腿就跑。

雪太深,他脚下一绊,赵小崽结结实实摔个大跟头,啃了一嘴的雪,赵西平提起他,大步往屋里走。

“散了散了。”隋良拍拍手,他点了点阿水,说:“回去找你爹领打。”

阿水闷闷点头。

花妞和大壮白着脸往西厨走,见几个主子都进仓房了,两人站檐下候着。

小崽的哭声小了,隋玉脱下他的鞋放火炉边烤着,羊毛裤也湿了,她伸手打他的腿,说:“冻病了有你的苦头吃,还哭,你还有脸哭,你爹打你打轻了。”

一头打一头骂,小崽没了指望,这下知道错了,啃着手指头不吭声。

“我去给他拿条裤子来。”赵西平起身往外走。

“不给他换,冻死了算了。”隋玉瞪他。

小崽噘嘴,讨好地想奉上亲亲。

隋玉板着脸按下他,说:“下次再去雪地打滚,我拿大棒子揍你,屁股给你揍烂。”

“不。”小崽摇头,“不打滚了。”

赵西平拿来裤子,隋玉给他脱下湿裤子换上干的,之后把湿裤子挂他脖子上,让赵明光坐火炉边自己烤裤子。

隋良把大壮和花妞也揪进来,让这两个也坐屋里烤火,免得受寒冻病了。

外面为年夜饭忙得热火朝天,一墙之隔,仓房里安安静静的,三个小孩闷不吭声,盯着火苗发呆。

隋玉中途有事出去,屋里没大人了,花妞和大壮拿走小崽的裤子放炉子边上烤,一人烤只裤腿。

听到脚步声靠近,半干的裤子又回到小崽脖子上。

隋玉探头看一眼,问:“大壮和花妞的鞋湿没湿?湿了就脱下来烤烤。”

说罢她又走了。

过了一会儿,赵父和赵母进来烤火,见孙子蔫头巴脑的,赵父啧啧两声,故意问:“挨打了?”

小崽不理他。

“不尊老,待会儿我让你爹还揍你。”

小崽扭个身,背对着他。

“行了,别逗他,大过年的,惹他哭第二回?”赵母拦下话,她也脱下鞋烤脚,在这边的日子着实舒坦,有烧不完的柴,烧炉子烤火不用心疼柴,一整个冬天都是暖和的。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小崽消化完情绪,缓过劲,他又来精神了,听到他爹在外面说话,他大声喊。

“真是个厚脸皮。”赵父说,“刚挨的打这么快就忘记了?”

太讨厌了,赵小崽不喜欢这个蚊子爷爷,他看一圈,让大壮给他拿来胡笛,他对着火炉子滴滴吹。

嘿嘿,不对着人吹,他爹娘就不会训他了。

赵父忍了一会儿正要走,赵西平推门进来说:“过去吃饭了,你们几个先过去,免得绊脚。”

“爹,抱。”小崽丢了笛子。

赵西平拎走挂在他脖子上的裤子,一把抱起他。

花妞跟在后面羡慕极了,她爹从来没有抱过她。

出门,小崽找到机会在他爹脸上啵一口,这下不气了吧?

赵西平不理他。

小崽拉长调子喊一声。

“跟个小姑娘似的,还会撒娇啊。”路过的客商笑。

赵西平笑笑,小崽看他笑了,他嘎嘎乐。

茶舍里摆了二十七桌,每桌的菜一样,两盆杀猪菜,两盆鸡肉炖干菜,一盆酸菜鱼,两盆羊肉萝卜汤,两盆卤肉汤饼,一盆豆芽炒蛋,还有两盆烙饼和包子,连菜带饭一共十二盆,隋玉跟每个人收二十钱。

十进客舍住满了,一共有五百七十三个人,这顿年夜饭的饭钱,隋玉收了一万一千多钱,宰的年猪不掏钱买,鸡和豆芽还有酸菜都不花钱,只有鱼和羊花了三千五百钱。

“娘,要吃那个。”小崽指着杀猪菜里的猪肠。

杀猪菜是隋玉做的,猪肠、猪肺、猪心、猪肝、猪肉都卤过,卤过再炖就没有新鲜猪肉的血腥味。

猪肠软烂,但小崽也不能多吃,隋玉给他挟两坨,又挟两片猪血放碗里让他吃。

赵西平挟坨鱼腹肉喂儿子,嘱咐说:“嚼慢点,你眼睛累不累?别盯盆里,看你自己的碗。”

“大过年的,你说他干什么?惹他不高兴。”赵母斥老三,“过年不兴骂孩子,他才两岁,懂什么。”

“我没骂他。”赵西平拿块饼,转手递给隋玉,问:“你吃不吃?饼快凉了。”

“不吃,这么多菜,我吃什么饼。”隋玉舀勺羊肉盛碗里,只挟一坨给小崽。

都是食量大的人,除了几桌喝酒的,其他人都埋头闷吃,吃顿饭像抢似的,从菜端上桌到盆里的菜吃光不到一柱香的功夫。

菜盆子收下去,桌椅往两边挪,张顺带人抬进来五只羊,夜里还有烤羊肉和烤猪排。

“玉掌柜,这也算在饭钱里面?”有人问。

“对,我买了八只羊,炖了三只,这五只晚上烤。”

“我还以为只有刚刚那一顿饭,玉掌柜,你够大方,我下次过来还住你这儿。”

隋玉笑,“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诸位,我还想托你们件事,你们也看见了,茶舍里弄的曲目不多,我这里也没什么可用的人,你们走的地方多,见识也多,往后若是遇到落难的技艺人,都可以往我这里带,唱曲的、弹琵琶的、玩杂技的等等,只要身价不贵,我就出钱买下。”

她把主意打在众多客商身上,不然想捡便宜弄些技艺人回来,隋玉只能碰运气,不知道要折腾到何年何月去了。

“下一次出关,我带个会唱曲的艺娘送你。”一个汉人长相的客商说。

“我们村里有个瞎眼会口技的老头,等我回去问问,看他愿不愿意过来。”另一桌的客商说。

“那可好,往后你们再来,我不收你们住宿钱。”隋玉笑着应下。

带胡姬的胡商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见此时的氛围好,他让胡姬上台献支舞。

有乐有舞,有肉有酒,在座的客商无不高兴,手上打着拍子,眼睛盯着台上舞动的美人,好生快活。

赵西平抱着小崽出去,隋玉安排张顺和青山在里面盯着,她也跟了出去。

赵西平爱清净,外面又太冷,一家三口只得钻进屋里。但赵小崽吃得太撑,一个劲打嗝,隋玉给他再套件厚袄领他出门转圈消食。

“来堆雪人吧。”隋玉突然来了兴致。

“你儿子下午才因为玩雪挨打,你又要玩?”赵西平站着不动。

“大人玩雪不挨打,小孩玩雪就要挨打。”隋玉不讲理,她进屋翻出给赵西平做的皮手套,新旧一共三双,刚好一家三口分。

家门口的雪已经铲干净了,河边的雪还在,但风太大,赵西平就一锹一锹往门口铲,隋玉带着小崽蹲地上滚雪球。

待羊肉烤熟,四个雪人已成型,三大一小,齐齐整整立在墙边。

“这是我,这是娘,这是爹,这是舅舅。”小崽脸上裹着软布,嘴也挡住了,说话瓮声瓮气,他望着高矮不一的四个雪人高兴极了。

“以后我们每年都堆四个。”赵西平说。

“也有可能是五个,或是六个。”隋玉扑他身上笑。

赵西平清了清嗓,说:“要不我再来堆两个?我还是再堆两个吧。”

“不急。”隋玉拉着他,“等他们来了再堆也不晚。”

“谁?”小崽问。

没人理他,他也不在意,他裹着大手套抓撮雪扬起来,大声喊:“下雪了——”

雪人在院墙外立了一个月,当它们开始融化时,离隋玉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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