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嫂,你这里是不是来了个汉人商队?”正晌午,一个穿着绒布裈裤的男人找来。
隋玉闻声看过去,在男人靠近时,她闻到淡淡的酒香。
不用莲嫂开口,男人已经看到隋玉了,他出声问:“这位掌柜,你从长安带来的桑酒还有没有?卖我十坛。”
隋玉点头,说:“你出什么价?”
“昨天老斡从你手里不是刚买了桑酒,他怎么出价我也怎么出价。”
隋玉看向他穿的裈裤,如果她没看错,裈布应该是羊绒织成的,比麻布厚实多了,垂感也极好,她想给赵西平买几条带回去。当然,若是运回敦煌卖,想必行情差不了。
“你拿这种布跟我换。”隋玉说。
“噢,行,不过这比毛毯价贵。”
隋玉摇头,说:“你别忽悠我,我跟老斡换的毛毯不是普通人家织的素毛毯,图案费心思,染料也金贵。你这个单是用料讲究,因为羊绒比羊毛出产少,所以才显价贵。这样,一罐桑酒换你一条六尺长四尺宽的羊绒布,我拿回去正好能裁剪成一长一短两条裤子。”
看她说得头头是道,男人轻笑一声,说:“罢,我吃点亏算了,谁让我是自己找来的。”
隋玉让张顺和青山带队,用骆驼送十罐桑酒过去。
“你这里可还有什么货?”男人问。
隋玉领他进屋,宋娴也跟上。
“你带来的几匹绸缎成色不错,织法也精美,你打算怎么换?”男人看见绸缎不由心动。
“从长安买来的货,自然不会是劣货。”宋娴帮腔抬身价。
隋玉摇头,说:“目前还没有想换的,你有什么东西来跟我换?”
“狐裘,我新得一个狐裘,光泽不差。”
隋玉有些犹豫,狐裘不好保养,在路上一来一往就是大半年,万一虫蛀了或是发霉了,那就砸在手上了。
宋娴见隋玉犹豫,她从自己的货里挑出一匹天青色绸缎,说:“你看看,若是看得上,我跟你换。不过我也不要狐裘,我跟你换羊绒布和毛毯。”
男人扛着绸缎去屋外看,在确定隋玉不打算跟他交换时,他收下宋娴的绸缎。
宋娴带来的绸缎是在敦煌买的,比长安的价贵,这匹天青色的绸缎一千五百钱,抵二十五罐桑酒。不过二十五罐桑酒能换一百二十五张羊皮,但一匹绸缎却换不来,不是价值的问题,是在量上差距太大。
讨价还价后,宋娴和隋玉跟着运送桑酒的驼队一起离开沿瞿。宋娴在男人家里的库房挑选一张半丈长十尺宽的地毯,这个能铺满整间屋的地面。除此之外,宋娴又亲自丈量二十尺长六尺宽的羊绒布,这两样是一匹绸缎的价钱。
天又黑了,隋玉坐在火堆前给挎包收尾。
宋娴坐在对面看着她,思索着说:“我要不要给从祖和绿芽儿也捎些礼物回去?”
“可以啊,让秦当家送去客舍交给赵西平,赵西平再把东西送去你家。”
“那我送什么?”宋娴托腮。
隋玉笑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小崽的挎包做好了,隋玉又拿出一块黑白交织的毛毯,准备做个大包给隋良,舅甥俩一人一个,免得一个有一个无,其中一个人要伤心。
次日,隋玉带人牵着骆驼出去摆摊卖陶器,中途遇到一个汉人商队,还是认识的人。
“玉掌柜,你们哪天到的?”客商问。
“今天是到的第三天。”隋玉答。
“你们速度挺快啊,我们只比你们晚动身一天。”说起这个,客商想起离开敦煌去玉门关的路上遇到赵西平和小崽的事,他问:“赵千户没能在玉门关追上你吧?我们路上遇到他们父子俩,他们说要去找你。”
隋玉被这句话震得回不了神。
客商见状忙打补:“我估计没什么事,那晚看见他们父子俩都挺精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隋玉想起离开敦煌时赵西平言语之间想送她出玉门关,她回过神,说:“没追上我们,他带孩子赶路,速度快不了。”
“嗯,我就说一声,你们去忙吧。”
隋玉道声谢,继续往城里走。
回到之前卖狼的地方,张顺去跟摆摊的汉人打听,得知在这里摆摊要交钱,他提串铜板去街尾,回来时手上多个木牌。
“大掌柜,怎么定价?”小春红问。
“零零总总近两百个陶器买来是七百四十钱,你们估摸着喊价,这些一共要卖回三千钱。不过看你们本事,我只要三千钱,若是高于三千钱,多余的当场分给你们。”隋玉打算让他们练手,总不能一直是她挡在前面谈生意。
几个仆从凑一起嘀咕去了,隋玉喊上宋娴,再带上甘大甘二,四人一起去街上转悠。
“这是什么?”隋玉拿起一个不规则的黄棕色杯子,手感微凉,不像是木头雕的。
“这是什么做的?”隋玉又问低着头的人。
披头散发的男人顶着黑眼圈,一脸阴郁地抬头,宋娴对上他的眼睛吓一跳,她暗暗戳隋玉一下,这人神神叨叨的,有些吓人,赶紧走吧。
“人骨做的。”他沙哑地开口。
隋玉差点手抖摔了杯子,又看一眼,她迅速放下骨杯,勉强一笑,说:“还、还挺有意思,我差点认出来了。”
说罢,二人带着甘大甘二脚步匆匆离开。
“哪来的癫子。”走远了,宋娴小声骂一句,她不确定地问,“真是人骨啊?”
隋玉也不清楚,她使劲蹭蹭手,急躁地说:“别提了,真晦气。”
一队胡商从西边过来,骆驼和马的蹄声震得地面上尘土飞扬,隋玉跟宋娴带人靠边站,给商队让路。
“这是哪里的商队?看着挺面生。”宋娴说。
隋玉明白她所说的面生是指长相,同一个地方的人在骨相上有相同点,她们见过不少胡商,这队商人跟之前见过的胡商长相没有相似点,所以眼生。
驼队路过,除了灰尘气和牲畜特有的腥臭气,隋玉闻到极为浓郁的香料味,这队胡商所带的香料不少。
商队走到一个铺子前停下,里面的楼兰人快步迎出来,双方叽里呱啦一通,胡商卸下两大箱香料递过去。
“我想买香料。”宋娴出声,她拽着隋玉过去,搭话问:“香料怎么卖?”
胡商看过来,又看向楼兰人,示意他从中翻译。
又是叽里呱啦一通,楼兰人说:“你们是从大汉过来的?他们想要你们的绸缎。”
“一匹绸缎换多少香料。”隋玉问。
楼兰人比出两根手指。
隋玉比出三指,绸缎唯大汉独有,香料却不是只有哪个小国独有,她可以大胆报价。
“他们想看你们的货。”楼兰人开口。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宋娴好奇。
“康居,听说过吧?他们来自康居,好远啊,要翻过很多大山才能过来。”楼兰人搬起香料箱,说:“不跟你们说了,我来生意了。”
很多大山?莫非是伊朗高原?还是哪里?隋玉心想。
她跟宋娴在原地等着,打发甘大甘二骑骆驼回去拿绸缎。
秦文山得知有康居的大商队过来,他们带着货跟甘大甘二过来,用宝石换取香料。
“你们去年没去康居吗?”回去的路上,隋玉打听。
“没有,山太高了,不敢尝试。”秦文山摇头,“对了,我早上遇到在盐泽打渔的渔船,买了十来条咸水鲤,分你们一半,你们晌午不用买菜了。”
“盐泽里还有鱼?”宋娴问。
“有,鱼还挺肥。”
陶器没卖多少,小春红她们不打算收摊,隋玉由着她们,说饭好了让甘大甘二送来,之后就回去了。
咸水鲤鱼个头不小,隋玉没吃过,下锅炖熟后她尝了尝,不是咸的,只得加水加盐继续再炖煮一会儿。
“我们离开楼兰前去盐泽走一趟,看能不能买些咸鱼干拉到龟兹和轮台卖,沙漠里估计只有这一个大湖,其他地方吃鱼困难。”隋玉谋划着,蚊子再小也是肉。
“行。”宋娴没意见。
当天晚上,隋玉又勾串好一个挎包,她把两个挎包装一起去找秦文山,劳他帮忙带回去。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秦文山提醒。
“忘不了,你下一次来敦煌时,一定让你拿到完本。”隋玉承诺。
“行,明天我给你介绍生意,你把你有的货物都带上。”秦文山说。
宋娴把她的货也都带上,在秦文山的商队去拿货时,隋玉跟宋娴都带队跟上。
趁着秦文山还在,方便借他的势跟商人讲价,隋玉用两匹绸缎和二斤蚕丝以及五罐桑酒跟楼兰商人交换精美的地毯、玉石、玛瑙手串,宋娴则是用七匹绸缎跟楼兰商人交换一匹汗血宝马和一匣子玛瑙石。
这里所谓的楼兰商人不单指一个人,而是商人的汇聚,各地商人运来奇珍异宝汇聚在楼兰,奇珍异宝在此交换主人。
之后商队携着珍宝各奔东西。
……
大半个月后,四月初,赵西平带着小崽下地种麦,麦种撒下,再覆上一层轻薄的土,接下来只用等它破土发芽。
小崽捏把麦种装兜里,他打算在客舍外的菜园里种一小块麦子,麦子黄了,他能第一眼看见。
这事他去劳烦他舅舅,挖坑刨土的活儿他做不来。
远处传来驼铃声,隋良打眼一看,是商队过来了,他一边刨坑一边留着神,商队走近,他丢下锄头迎过去。
“是秦当家,你的故事已经在敦煌和商队之间传开了。”认出人,隋良知道这人喜欢听什么,他笑着报喜。
秦文山留意到厨院的南边多了一座房,他诧异道:“茶舍盖起来了?你们行动倒是快。”
“对,去年一冬,一直在宣扬你经商闯荡的故事。”隋良再次提起。
秦文山面露笑意,他朝身后的侄子比下手,转瞬,隋良得到一把赏钱。
隋良嘿嘿一笑,说:“还住你们去年住过的客舍可好?”
“随你安排。”
驼队进客舍卸货,翻出受隋玉所托捎回来的挎包,秦文山打发人给小崽送过去。
挎包先落在隋良手里,他惊喜地大叫:“小崽,你娘托人给我们捎东西回来了。”
小崽正蹲坐在菜园扒坑丢麦种,闻言小手一颤,半把麦种撒一个坑里了。
“小崽你看。”隋良挎着两个包跑来,“这是我姐给我的。”
“还有我的。”小崽大声喊,他颠颠跑过去,拽着隋良的腿往上蹦,“舅舅,快给我。”
隋良不给他。
“好舅舅——”小崽要急哭了,还知道说好话讨好。
隋良嘿嘿笑,他把红色挎包递过去。
小崽一把抓住,眼睛还盯在那个大包上,心里痒痒的,还想再要一个。
“挺好看。”包挎在肩上,隋良摸了又摸,又惊喜又高兴。
小崽收回贪婪的目光,他有样学样地挎上红白色的包,看见上面还有狗,他高兴地哇哇叫。
“我的最好看。”小崽大声宣布,“这是我娘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