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良狐疑地盯他姐夫几眼,挨了一眼瞪,他立马告状说:“小崽,你看见了?你爹瞪我,这可不能再说我撒谎了。”
小崽支吾两声,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麦穗,红着脸小声说:“我没看见。”
隋良气得扬起巴掌要揍他,真是伤人心啊,舅舅再好也比不上亲爹。
赵西平心里舒爽,面上却不露声色,他从地边拿起草帽戴上,大步走进麦地,将一小捆一小捆的麦子抱放在一起,打捆后用木叉挑放在地垄上。
他下值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在地里又忙活半个时辰,天越发热了,太阳晒得人眼晕,隋玉和隋良弯腰割麦,热得汗水倒流。
隋玉直起身,她以手遮额看看太阳的方向,虽然离正午还早,但她不想再在地里挨晒,反正又不是真正的农忙,地里的麦子不急着收割,她也不盯着这二亩地吃饭,多耗几天不耽误什么。
“该回去了。”隋玉拿着弯镰走上地垄,说:“良哥儿,不割了,我们回去了。”
小崽坐在麦捆后面的半尺阴影下,闻言一跃而起,嚷嚷说:“娘,地里好热。”
“是啊,好热。”隋玉摸摸他的头,说:“我们这就回去,下午不热了再下地。”
“还来啊?”小崽不情愿。
“来,不割麦子,我们吃什么。”见赵西平和隋良都过来了,隋玉拉着小崽踩着地垄往地埂上走。
麦捆放在地里会有男仆牵骆驼来运回去,隋玉跟赵西平不用再操心善后的事,来的时候分两波来,回去的时候一道回。
骆驼在河边吃草,放羊的小孩在河边洗手,他旁边堆着一小捆柴,柴捆上还放着粪篮子,隋良对这一幕太眼熟了,他跟小崽说他也放过羊捡过柴。
小崽被赵西平举上骆驼背,走远了,他还回头看去捡骆驼粪的小孩。
骆驼没有进城,绕过西城门直接拐上小道往城北跑,城外是庄稼地,路旁的树下坐着小孩,小小孩坐在筐里,大小孩坐在筐边剥黄豆,见骆驼过来,姐弟二人齐齐抬头望着。
地里割黄豆的农妇直起身看一眼,擦着汗说:“大丫头,水还有没有?”
“有,娘,我给你送去。”
小崽扭头盯着看,赵西平按住他的头转动一下,说:“看前面。”
小崽咂咂嘴,嘀嘀咕咕几句。
回到客舍,隋玉跳下骆驼,她感叹说:“还好我们有番家业,孩子不用吃种地的苦。”
赵西平点头,万幸他挣得军功为她销去奴籍,不然苦日子没有尽头。
坐在阴凉地歇歇,身上的汗干了,午饭也好了。
饭碗刚丢下,来了个商队,隋玉去安顿客商,收了钱,她回屋午睡。
一觉睡醒,日头已经偏西,日头也没有晌午那会儿毒辣,可以下地干活了。
“小崽,醒醒。”隋玉晃醒怀里的孩子,问:“你还下地割麦子吗?”
一听这话,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赵小崽陷入装睡的状态。
隋玉笑一声,她穿鞋下地,说:“不去算了,明早你再跟我一起去,待会儿自己起来啊,我跟你爹和你舅舅走了。”
小崽哼唧着睁开眼,他趴在枕头上深吸一口气,听到脚步声出去了,又大喊一声:“娘,你等等我。”
赵西平和隋良早就睡醒了,二人坐在阴凉地听客商说话,见隋玉跟小崽出来,赵西平踢小舅子一下,示意他去河边牵骆驼。
“小崽还下地啊?”老牛叔问。
隋玉看向小崽,他点了点头,说:“我去割麦子给你们做大馒头吃。”
“行行行,那我们等着了。”老牛叔笑。
上午割的麦子已经拉回来晒在客舍外的空地上了,花妞拿根棍子坐在一旁驱赶鸡群,目送主家四口人离开,她低头叹一声,真羡慕小崽啊,他只在春天撒下几把麦种,一家人都当个大事对待,麦子成熟了,全家人愿意哄着他下地割麦,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人记挂在心上。
二亩麦子四个人忙活了六天,最先拉回来的麦子早就晒干了,赵西平不知从谁家借来个石碾子,不当值的时候,他用骆驼拉着石碾子碾麦子,先碾后抖再扬麦,每一个步骤都是他亲力亲为。
麦秆堆起来了,麦粒装袋了,小崽站在四袋麦粒旁边,心里的成就感快要溢出来。
赵西平牵来骆驼,说:“去喊你娘,让你舅舅提两个坛子,我们先去磨两坛面回来蒸馒头。”
小崽不懂麦子变成面的过程,也听不懂他爹的话,但不耽误他肆意炫耀,去找他舅舅的路上,他见人就叨叨。
阿水也不知道麦子怎么变成面粉,她闻讯跑来,拉着隋玉的手说:“嫂嫂,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行吗?”
“那你再去牵头骆驼。”隋良说。
阿水“哎”一声,一溜烟跑了。
隋玉张了张嘴,想说阻拦的话又开不了口,赵西平是打算去军屯借用磨盘,阿水不太方便过去,小姑娘万一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出什么事了,她可担不起责任。
她去找老牛叔一趟,老牛叔一听阿水要跟她去军屯,他立马摆手,说:“我喊她回来给我洗头,军屯去不得,我怕遇到熟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隋玉说。
老牛叔从东侧门出去,及时喊住牵着骆驼要离开的阿水,说:“你要去哪儿?回来给我洗个头。”
“你前天才洗的,今天不洗,我要跟我嫂嫂出去玩。”阿水不听,她骑上骆驼跑了。
“哎!”老牛叔追了两步,回头想找隋玉,发现她已经从西侧门出去了。
赵西平已经看见阿水了,他跟隋玉说:“没事,我们不回军屯,去小米住的那个屯磨面。”
隋良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看明白几个人之间的未尽之语,不提他都忘了阿水不是老牛叔亲生的。
“姐,老牛叔以后不会再回军屯了是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阿水要是知道……她肯定很伤心。”
“那就不让她知道。”隋玉说。
前两年,老牛叔是打算把军屯的房子留给阿水,阿水现在大一些了,他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再要军屯的房子,就怕阿水受不了风言风语。他决定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她娘的事。老头前些日子还在跟赵西平说想把军屯的房子还给官府,以后他就带着阿水住在客舍不回去了。
阿水过来了,隋玉和隋良齐齐闭嘴。
“嫂嫂,我们要去哪儿?回军屯吗?”阿水问,“我记得我爹在军屯还有房子,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你们父女俩也不会回去住。”隋玉开口,说:“我们去西城门附近的民屯,小崽姑姑住在那里。”
几个人先去找赵小米,赵小米领着他们去找磨盘磨麦子,她打发阿宁去跟小崽玩,她跟隋玉站在一旁唠嗑。
赵西平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磨面,这个要来插一手,那个也要来推一下,扫个麦壳,两个小的都要动手,他一会儿推磨一会儿抱孩子,一袋麦子磨了半天,还累得不得了。
麦子磨成面粉,赵西平的任务完成了,隋玉接下后续的任务,她带着小崽和面揉面发面,从面粉变成馒头,小崽参与了每一个步骤。
来之不易的馒头吃进嘴里,小崽嚼得仔细,他捧着大馒头感叹:“真好吃啊。”
隋玉喂他一坨鸡蛋,他摇头,什么菜都不吃,就要空口吃白馒头。
“真好吃啊,甜甜的。”他又说一遍。
“嗯,你种的麦好。”隋玉忍笑夸一句,“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
小崽满足了,他美滋滋地笑。
赵西平看他一眼,又从盆里拿个馒头,馒头掰开塞上酸菜鸡蛋肉沫,他一口咬掉一半。
小崽吃大半个馒头就饱了,接下来,他就捧着脸看他爹吃饭,一个又一个馒头进肚,他又满足又惊讶。
“爹,馒头很好吃是吧?”他问。
赵西平点头,“嗯,好吃。”
“我明年还跟你一起种麦子,给你和娘,还有舅舅,还有姑姑,蒸好多好多馒头吃。”他大声说。
赵西平手上的馒头又吃光了,他喝口稀粥,缓了缓,在儿子期待的眼神中,又拿个馒头。
隋玉觉得好笑,她支着下巴说:“你别吃撑了啊。”
小崽溜下椅子,他摸了摸他爹的肚子,说:“鼓的。”
“我吃完这个就不吃了。”赵西平伸手搭着孩子的肩,说:“这是我儿子亲手种的麦子磨的面做的馒头,我要多吃点。”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小崽有些害羞,他捂着脸咧嘴笑,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一袋麦子磨了两坛面,两坛面让隋玉一家四口吃过一个秋收,面坛子空了,秋收结束,天也凉了。
自从进了十月,雪山上就开始飘雪,洪池岭上不适合再通行,商队也就不再前行,入关的商队多数留在敦煌。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年入关的商队似乎比去年少,到了十月底,隋玉的客舍还有三进是空置的,至于城内的民巷,至少有一半的房子没租出去。
老秃又臊眉拉眼去城北打探情况,离得老远,他就听到了欢快的鼓点声,客舍外没几个闲人,客商都走进茶舍寻乐子。
老秃瞅了一圈,没看见隋玉的人影,他探头探脑走进茶舍,一进去就闻到油茶香,屋里烧着油盏,比屋外还亮堂。
“老叔,买枣子不买?”坐在门口的小贩问。
老秃摆摆手,粗着嗓子问:“玉掌柜还允许你们进茶舍卖货?”
“我交钱了,二十个铜子就能进来待一天,你还没交钱吧?”说着,小贩冲小喜招手,“新来了个客人。”
老秃暗骂声狗腿子,他庆幸身上带了钱,数出二十个铜子递过去,他选个位置落座。
腰鼓表演到了尾声,一个瞎眼老头被扶了上去,老秃刚嗤一声,就听茶舍里响起清脆的鸟鸣,接着又是蛐蛐的叫声,他大惊,这动静竟是瞎眼老头闹出来的。
这是去年一个客商提起的瞎眼老头,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擅长模仿各种鸟叫虫鸣,平时就靠口技谋生。他今年把人给隋玉送来了,从此隋玉多个爹,负责给他养老送终。
此时东城门外,赵父赵母跟着一个商队进城,守城官检查户籍时,问:“进城寻亲啊?”
“来看我儿子,我儿子叫赵西平,是你们的一个千户,认识吧?”赵父声音洪亮,面带炫耀,不等别人回话,他继续说:“家里的农活忙完了,我们老两口过来跟他们一家过年,免得他们两口子带个孩子来回折腾,这天越来越冷,带着孩子出远门,我孙子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