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入长安,城外百花盛开,蜂蝶起舞,城内人头密集,却无喧嚣高贺之声,隋玉觉得奇怪,她带着商队在陵邑安顿好,跟当地的人打听一二,才明白是近日大司马病重,城内百官个个面色沉重,连带百姓也不敢纵情享乐。
“大司马是冠军侯的弟弟,冠军侯打跑了匈奴,其弟又是大司马、大将军,他们兄弟俩都好厉害。”宋娴感慨。
隋玉点头,她正忙着整理毛毯,朝堂上的事离她太远,感慨归感慨,不及生意上的事让她上心。
“我们歇两日,这两日我们去西市转转,打听打听香料和毛毯的价钱。”隋玉说。
宋娴没意见,她捧出一匣玛瑙挨个擦拭,说:“玛瑙和玉石卖给珠宝商吗?如果能直接卖到官夫人手里就好了,肯定比卖给商铺的价钱高。”
隋玉没接话,她蹲在地上发愁,琢磨着怎么碾平毛毯上的折痕。
张顺和李武不知道从哪里扛回来一根圆木,二人去河边把圆木清洗干净,又扛回来架在米缸上晾晒。
傍晚时分,圆木晒干,小春红和柳芽洗干净脚,穿上干净足袜踩上地毯,推着圆木在蓝白交织的地毯上碾压,反复碾压后,折痕淡了许多,是有效果的。
次日,隋玉和宋娴带着李武和张顺进城,留甘大、甘二、青山和小春红负责整理地毯和毛毯。
从宣平门进去,隋玉和宋娴直奔西市,恰逢一队胡人商队往出走,隋玉和宋娴走到墙根下给驼队让路。
“你认识吗?”宋娴小声问。
隋玉点头,但对方看见她时眼神没有波动,她明白这队胡商不愿意跟她多打交道,她也就不上前攀谈。
胡商的商队走了,隋玉和宋娴这才掩着口鼻继续走,二人带着仆从先去绸缎庄打听绸缎的价钱,绸缎庄生意红火,伙计忙得紧,听闻宋娴是外地口音,再看衣着,不是官家太太,她匆忙报价后就去忙了。
“竟比去年买的绸缎还高一百钱。”宋娴嘀咕,“是不是过些日子绸缎的价格会便宜些?开春了,官家的小娘子们都在忙着裁做新衣。”
隋玉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她回头往铺子里多看两眼,抱着绸缎出门的丫鬟和婆子,手里的绸缎多是素的,刚刚在铺子里,比裁新衣的妇人挑选的绸缎也是青的灰的。她心想,这些人大概在为参加大司马的葬礼做准备,看样子大司马是真不行了。
“我们今年是不是还要去太原郡?”宋娴问,“不如把香料和毛毯出手后,我们去太原郡买麻布和绢布,回城的时候路过长安再来买绸缎?”
“行。”隋玉拉着宋娴的手,说:“走,我们去问问毛毯是什么价。”
西市有三家卖毛毯的铺子,其中两家都是胡商开设的,隋玉在一个铺子里看见一方蓝白交织的地毯,跟她手里攥的地毯一个色,编织的手法也大差不差。
“这个怎么卖?”她出声打听。
“二千八百钱。”
“买价呢?”隋玉又问。
胡人长相的伙计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看看张顺和李武,问:“商队的人?”
隋玉点头。
“地毯尺寸多少?我这里是按尺比量,一尺长一尺宽的地毯是三百钱。”
隋玉估摸了下,按照他的报价,她手里最小的一方地毯能值二千钱上下,算是对半赚,还算不错。
“挂出毛絮的,或是折痕太重的,我们不收。”伙计又说。
“行,过个五六日,我带商队把毛毯运过来。”隋玉说。
从铺子里出来,主仆四人又去首饰铺,这里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玛瑙手串、金玉头面、玉扳指、琉璃坠子、还有精巧的耳坠子,各式各样,隋玉和宋娴在里面耗了大半天,一直到黄昏才出城。
次日,隋玉和宋娴又带着四个奴仆进城,这次进城是为了卖两个木筝,去了东市的乐器行,这里汇集着年纪较大的乐伎,支个摊子演奏琵琶和胡琴,赚点打赏钱,也有表演杂戏的班子,隋玉和宋娴看了几眼,就有人端着托盘讨要赏钱。
“走走走,先去卖木筝。”隋玉拉着宋娴离开,说:“两个木筝是用一匹布换来的,看能卖多少钱。”
“木筝的底座不是什么珍贵的木料,皮弦倒是还不错,音色清脆,你若是愿意出手,我能出一千八百钱。”掌柜说。
“一柄木筝一千八百钱?”宋娴故意问。
男掌柜看她一眼,懒得说话。
“凑个整,二千钱。”隋玉开口,“我这是从龟兹买来的,你也知道,龟兹人能歌善舞,他们制作的乐器差不了。”
掌柜又勾了下皮弦,他伸手一抚,悦耳的筝声流淌出来。
“行,我少赚点吧。”他松口了。
二千钱装满一木箱,有奴仆扛着,隋玉和宋娴空着手走出铺门,一眼看见有个商队拐道去了对面,二人对看一眼,默契地抬脚跟了上去。
这个商队是从东边过来的,驮的货主要是帛绢,进了彩帛行,驼队径直入了一家商铺的后院。
隋玉和宋娴进去逛了小半时辰,出来时,人手三四套衣裳,除了自己的,还有给家里的人买的,托商队捎回去,他们拿到手的时候正值盛夏,刚好能穿。
接着,二人带着奴仆又去了笔行和铁行,这里竟然还有赁驴行,一排栅栏里拴的都是驴子。
“看来租赁牲口的生意早就有了啊,我还以为没有呢。”隋玉从地上捡一根散落的草茎递给驴吃,说:“边关的城池还是落后封闭许多,我还以为你的赁骆驼生意是独此一份呢。”
宋娴点头,“要不是你出了那个主意,我也不知道还能租赁骆驼给商队。”
话音刚落,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跑进来,一个头戴木冠的中年男人面色紧绷,他跟栅栏里喂驴的老者说:“爹,我刚刚听到消息,大司马病逝了。”
“哐当”一声,老者打翻了水桶,他起身说:“你听谁说的?”
“大司马府上的下人在采买白麻布,还有其他东西。”
赁驴行的其他人闻言纷纷议论,不少人都出去打听消息。
隋玉和宋娴面面相觑,长安的事离她们太远了,朝堂上的动静更是不清楚,不像皇城根下的百姓,什么都知道一些,聚在一起就能谈论两嘴,二人竖起耳朵仔细听。
出了这档子事,隋玉和宋娴走在哪儿都听闻大家议论大司马的事,还有人当街恸哭,二人立即决定出城去,太影响情绪了。
之后再进城,隋玉又听闻皇上封大司马为宣成侯,皇上和皇后还亲自去灵堂祭拜了,路上摆摊的小贩个个拍着大腿在夸大司马如何如何,皇上又如何如何。
走进西市,西市乐坊里的靡靡之音不见了,绸缎庄的生意冷清,珠宝行也不见几个人,伙计们闲得坐在墙根下逮虱子。
“小二哥,我来送地毯了。”隋玉走进去,看掌柜在跟一个戴白麻布的青衣男人说话,她停下脚步,没过去打扰。
一个伙计凑近掌柜低声说几句话,掌柜闻言多看隋玉两眼,面上突然一松,他低声说几句话,快步往出走,手上跟隋玉打招呼,示意她出去。
“你有多少地毯?蓝白交织的那种,色调暗的。”他问。
“十张,六张七尺长六尺宽的,四张十尺长七尺宽的。”隋玉答。
“我都要了,你帮我个忙,价钱好商量,你用你的驼队帮我把地毯送到大司马府上。”
隋玉迅速点头,“这没问题。”
掌柜进门跟管事说几句,不多一会儿又出来,让隋玉给他腾十头骆驼,同时,铺子里的伙计一趟又一趟往出搬货。
“你安排个人跟我走一趟。”掌柜说。
“我行吗?”隋玉问,她点了下张顺,说:“还是让他跟你走?”
掌柜点了下张顺,便带着驼队跟着管事急匆匆走了。
这时,一个伙计从铺子里出来,说:“女掌柜请跟我进来,我们掌柜交代了,你们剩下的毛毯若是打算卖,我们愿意都买下,价钱差不了。”
隋玉跟宋娴没二话,两人把在楼兰买的毛毯和大小不一的地毯都出手了。
为了装铜子,青山和甘大牵着骆驼去东市买回来十四个木箱,离开的时候,木箱里装满了铜子。
接下来的两天,隋玉和宋娴把香料和玛瑙玉石也出手了,经相识的客商牵线,二人从关外带回来的银器和铜器被大司马府上的采买人买走了。
“你们接下来还要去哪儿?”客商问,“回敦煌吗?”
“去太原郡,或许也要去邯郸郡走一趟。”隋玉回答,“你们呢?”
“巧了,我们也要去太原郡。”客商笑,“一起同行?”
隋玉欣然答应,这队客商就是来时一起同行的,他们比她早三天进长安,驮运来的商货大半进了大司马府,销货很快,故而有空余时间去太原郡一趟。
这场丧事着实隆重,造福了不少商贩,隋玉听闻西市的好几家布铺存的白麻布都卖空了,东市的菜蔬和肉食供不应求,木匠们也被雇走了。
不过这跟外来的客商没多大关系,货卖完了,休整好了,商队带着满肚子的消息离开长安城。
离开长安的头一个夜晚,隋玉跟奴仆们说:“这趟运到长安的货卖了近八万钱,加上去年冬天卖药材的五千多钱,按八万五千钱算吧,刨除买货的一万八千钱,我们赚了六万七千钱,我拿出二成的利分给你们,你们一人能分六百一十钱,等到了太原郡,这笔钱我就分给你们。”
奴仆们激动又欣喜,高兴过后,小春红说:“主子,要不这笔钱先别给我们,你全用来买货,多买些布匹和绸缎,我们再多赚点。”
“对对对。”甘大应和,“我拿着钱也没什么用。”
张顺想了想,说:“来回一趟就是两年,还是多买些货多赚钱了再分给我们吧。”
隋玉看向其他人,问:“你们怎么看?”
其他人也没意见,赚的钱是看得见的,他们哪会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