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无本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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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客商姓花,跟花岁春同族,他们的商队回程的时候冒险走天山南道,途经尉犁前往楼兰的路上遇到一队匈奴兵劫道抢货,押镖的镖师与之对打,死了三个,伤了五个,客商也伤了七八成,商队的当家人当即决定让族中小辈骑骆驼逃跑,剩下的人都被匈奴抓走了。好在逃走的那部分人奔逃进楼兰国时听说汉军打去车师了,他们立马改道前往车师求救,周转了近一个月,才把被匈奴抓走的族人抢了回来。

人是回来了,货却是没了,骆驼被吃得只剩十二头,这个商队损失惨重。

隋玉领着花当家进厨院旁边的仓房说话,说及自身悲催的遭遇,他哭得直不起身,伏在桌上呜呜叫。

隋玉很是无措,这种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辛苦半生攒下的家业没了大半,哪会不肉疼,她无法用空洞的话安慰人。

她走出去关上门,等屋里的哭声止了,她提壶热水端两个碗走进去。

“失态了,真是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花当家强笑一下,解释说:“这段日子一直安慰自己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但我日日睡不着啊,心里又焦又燥,像是火燎的,尤其是看见旁的商队腰包鼓鼓的,还有雪地里成群结队的骆驼,我这心里不甘的紧。”

“理解。”隋玉端碗热水递过去,说:“喝口水。”

花当家端碗喝一口,随即放下碗看向隋玉,说:“玉掌柜,我不瞒你,这些日子我一直不甘心就此算了,我们都是走商的人,都清楚大商队进关出关一趟有多赚钱,猛地遭此变故,要让我就此收手,带着族人回到老家过节衣缩食的日子,我是真不甘心。前天我无意听见学堂里念书的几个孩子提及海带治病的事,我察觉这其中有利可得,也是我们一族的活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伙做生意。”

隋玉来了兴趣,她坐直了问:“你说说。”

“你跟我们说说海带的事,关于治病一说,你让陈老写板竹简,到时候我卖海带的时候,有个东西佐证。”说起生意经,花当家的精神提起来了,他笑眯眯地说:“我听岁春说陈老是大司马府上的属官,拿出他的名号应当是极好用的。当然,我们也不是行骗,这是确有其事,但防治一事上,有没有效果是旁人看不见的,若是有人为我们背书,这条路更好走一些。”

“看来花当家已经考虑周全了。”隋玉说。

“不,不算周全,关于海带我是半点不知,长什么样子我都不清楚,更不谈它的生长地了。”花当家看向隋玉,说:“玉掌柜,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分你一成利。”

隋玉思索一会儿,问:“你们花氏一族的老家是哪里的?”

“我们就住在长安,长安居,大不易,所以才出来谋生路。”花当家交代,“我叫花向荣,是岁春的隔房堂叔,他爹是主支,我是旁支,我们一族大多住在少陵原。玉掌柜去长安是住在哪里?”

“咸阳原的陵邑。”

“离宣平门不远,是个好地方。”花向荣点头,“下次再去长安,玉掌柜要是赏脸,让我招待你一回。”

“行,我们外地人去长安城不敢乱走,生怕不明白情况冒犯人了,后年我们去长安,还劳花当家安排人带我们看长安城。”隋玉说。

花向荣当即大松一口气,一连几个月紧绷的神经跟着松懈下来,他激动地说:“还劳玉掌柜跟我说说海带的情况。”

“先不急,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宋当家那里可以向商队租借骆驼进关。我刚刚问你住在哪里就是这个目的,你们的骆驼虽折损了,但住在长安,我们也不怕你们租走骆驼后跑了。”隋玉笑笑,问:“打不打算租骆驼?我可以帮忙出面说和。”

花向荣激动地抚掌,牵动胳膊上的伤,他又痛得回过神,说:“近两年恐怕不成,我们的钱都压在货上,货没了,我们伤了,镖师也死的死伤的伤,这些足以掏空我们的家底,租不起骆驼。说来难为情,我是听你家孩子讲了海的故事才生出贩卖海带的心思,海带在海里就是草,应当是不贵的。”

隋玉点头,“在海边,干海带可能是类似我们的萝卜干,运出海边是能卖出好价,不过就是路途遥远。我今年去太原郡遇到的海边商队,他们走了一年才走到太原郡。我也打听了,主要是太原郡和邯郸郡之间隔了重重大山(太行山),比秦岭山上的地势还复杂,我不清楚这个商队是翻山过来的,还是绕远路来的。”

花向荣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碗里的热水没了热乎气,他做出决定,说:“我还是打算试一试,能不能东山再起就看这一回了。”

“行。”隋玉笑了,她又透露说:“据我所知,你只要抵达邯郸郡,离海就不远了。”

花向荣端起碗,一口气喝下凉水,他央着隋玉多讲讲海边的事。

二人在仓房里商议半天,末了,隋玉写下契书,二人按上手印,隔天赶在官员当值的最后一天去官府过了明路。

年底了,隋玉把一年所得的税钱用骆驼驮去官府,今年客舍的进账和商队的进账合起来有十六万钱,缗钱就要交七千二百钱。

年关已至,一晃就进了除夕,奴仆们忙着宰鸡杀猪的时候,隋玉和赵西平带着小崽和隋良,一家四口忙着搂雪堆雪人。

河边的雪都被赵西平铲来了,隋玉站在雪堆上掌着雪球一个劲地滚,今年雪大,她要堆个比墙还高的雪人。

一声闷叫在背后响起,隋玉扭头,发现是小崽摔趴在地上,他裹得像个球,趴在雪地上试了几下都站不起来。

“娘,爹——”他翻个身躺下,无助地喊:“舅舅,快来拉我一把。”

隋良抱来一盆雪,他阴笑着走过来,说:“你求我。”

“求你。”小崽痛快答应。

隋良想了想,问:“你有没有骗过我?”

小崽坚定地摇头。

“有没有骂过我?”

小崽还是摇头。

隋良怀疑地盯着他,他想了又想,说:“姐,给你个逼问他的机会。”

舅甥俩日日见面,二人之间秘密不多,他实在没什么想知道的。

“问他是最喜欢爹还是最喜欢娘。”隋玉笑着出主意。

“你最喜欢你爹还是最喜欢你娘?说真话,不然我用雪把你埋起来,把你堆成个雪人竖在外面。”隋良威胁。

小崽支支吾吾地不吭声。

“快说。”隋良来兴趣了,他奸笑出声,“你最喜欢谁?再加上我,你选一个。”

小崽选择自己爬起来,隋良哪会如他的意,他在一旁捣乱,小崽就是把泥巴蹬起来也翻坐不起来。

赵西平挑两筐雪过来,小崽立马向他求救。

“你说最喜欢我,我就帮你。”赵西平提条件。

小崽气得仰天大叫。

“你撒个谎骗你爹。”隋玉逗他。

“才不要,我不要撒谎。”

“噢,看来你不是最喜欢你爹。”隋玉挑眉看向赵西平,继续笑问:“那就是最喜欢我了?”

“也最喜欢我爹。”趁隋良不注意,小崽抱住他的腿挣扎着要起来,隋良反应过来要推他,下一瞬,背后突然来个人按住他的肩膀,夺过手上的雪盆子,视野骤然颠倒,他被放倒在雪堆上。

赵西平提起小崽,说:“还是喜欢你爹有用。”

小崽笑眯眯的,他重重哼一声,跑过去跨坐在他舅舅身上,有样学样地逼问:“你最喜欢我吗?”

“嘁!”隋良大笑,“你还挺不害臊,真敢问啊。”

“你说话,你是不是最喜欢我?”小崽厚着脸皮问。

隋良从地上抓把雪撒外甥脸上,见他皱着脸眯着眼,嘟起来的腮帮子越发可爱,他用冷冰冰的手捏一下。

小崽刚要抓雪还手,就听他舅舅说:“是,我最喜欢你了。”

小崽高兴得眼睛放光,他迅速爬坐起来,甜滋滋地说:“舅舅,小崽拉你起来。”

隋玉笑一声,又娇起来了,这会儿声音甜得赛过蜂蜜。

舅甥俩相互给对方拍拍身上的雪,又手拉手去堆小雪人。

四个雪人堆了大半天,年夜饭要开始了,赵西平踩着木梯把最大的那个雪人头放了上去,这才算完。

“这个是谁?”小崽指着最大的雪人问,“是我爹吗?”

“对,你爹守着我们,所以他是最高大的。”隋玉牵起小崽,悄悄说:“娘不介意你最喜欢你爹。”

“我也最喜欢你。”小崽踢脚雪,“也最喜欢我舅舅。”

“行。”隋玉不说了,“走,我们吃饭去。”

“你们先去,我去撒个尿。”赵西平扛着木梯进屋,等隋玉和隋良牵着小崽走进茶舍了,他出来蹲在地上把散落的雪归拢在一起,速度极快地捏个棒槌长的小雪人放在“隋良”旁边。

年夜饭过后,隋玉和赵西平带着家里的孩子们举着火把抱着腰鼓进城,如去年一样,先去赵小米家拴骆驼,这次他们一家三口也出来了。

当跳傩舞的人群往城外跑时,库尔班和安勒领着一群孩子挎着腰鼓一起跑,他们敲响极有节奏的鼓点,与去年欢快的鼓点不同,这次的鼓声激昂又紧张,像两只雄鸟展开尾羽在激烈斗舞。奔跑的人群踩着鼓点跑,响亮的脚步声应和着鼓声,游走的火龙下,一双双眼睛黑得发亮,或苍老,或稚嫩,年轻抑或是横生皱纹的脸上,满是对新一年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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