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无人烟的草原上行走三天后,路旁逐渐有了人生活的痕迹,湖泊下方的农田里稻苗长得正盛,水鸭子在稻田觅食,驼队经过,水鸭嘎嘎乱叫,扑棱棱蹿进稻田深处不见踪影了。
“这是从你们大汉朝传来的水稻。”赵秦说。
“在我们的水稻传过来之前,你们这里没有水稻种植吗?”隋玉问。
“那我不清楚,在那之前我还没出生。”赵秦不种地,也就没了解过,“我只听说好多年前,大汉的使团往来频繁,你们的皇帝将汉地的良种赠送给我们,我们把大宛独有的良种马和果茎之物回赠给你们。之后又有商队过来,他们运走了我们的药材、羊毛毯、长毛狮等等,也带来了织布机、灶台、烟囱、绸缎、丝帛等等,你们在我们这里可以看见很多汉地的东西。”
正说着,隋玉的视野里出现一处农家,土石为基,墙面半是夯土半是木头,屋顶是圆形的,这一点很有异域风情,但在一处矮房顶上突兀地竖着一个烟囱。戴着黑红色小帽的妇人从屋里探头出来,她穿着淡紫色的纱裙,立在门外好奇地望着过路的商队。
徐氏商队的译人走过去打听前几日有没有路过的商队,得知了消息,商队继续赶路。
“还有多久才到下一个城邑?”宋娴问。
“没多久了,顶多再有两天,下一个城邑是个大城,你们的商货应当能卖出去。”赵秦说。
如他所说,当人烟越发稠密,路旁的农田越发多时,占地颇大的城邑出现在眼前。
跟上一个城邑不同,这个城邑的百姓是以农耕为主,过着群居的生活,人烟繁盛,故而形成一座大城。
还没进城,先有驼铃声出来了,两个商队越来越近,两方都认出了彼此。
“秦大当家?”隋玉高声打招呼,“你们这是准备回去啊?”
来人是秦文山,也就是隋玉头一次出关在楼兰遇到的商队的主事人,她那时答应为他撰写个人志。
秦氏商队是去年过来的,本是打算初秋离开,都翻上葱岭了又遇上从关内过来的商队,得知关外起了战事,好几个商队遇上匈奴兵都没能逃脱,他思量再三又带队返回大宛。在大宛过个冬,走了十七个城邑,费尽心思买到两匹纯种汗血宝马,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秦文山认出她,他跟徐大当家打个招呼,骑着骆驼走向隋玉,他打量她一圈,说:“玉掌柜了不得,竟是来大宛了,无尽的沙漠高坡和绵延不绝的群山万壑竟没拦住你。”
“想发财嘛。”隋玉莞尔一笑,她的眼睛望向他商队里的高头大马,这匹马通体雪白,毛发亮眼有光泽,一双大眼高傲极了,看向骆驼的目光充满了不屑。
隋玉笑了,说:“你这在哪儿搞来的骏马?看样子脾气可不小,它看不起我们。”
秦文山略过她的头一句话,饱含炫耀地请隋玉上前欣赏,说:“这可是纯血马,差点砸光我们的家底才买到手,别说是看不起我,它就是看不起我祖宗,我也舍不得抽它一鞭子。你别靠近啊,它脾气不好,不管是人还是马,谁靠近踢谁。”
宋娴和绿芽儿也过来了,这匹马实在是漂亮,通体发光,着实是个仙品,把宋娴之前买回去的汗血宝马衬得像个鱼目。
“娘,你给我买一匹这样的马吧。”绿芽儿抱着宋娴的胳膊撒娇,“不怪我没眼光,看不上我哥哥和隋良养的马,原来是有梦中情驹在这儿等我。”
别说是绿芽儿喜欢,就是宋娴也喜欢,她还是豆蔻少女时,家里的马匹可不少,她见过的马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没有这匹马的姿态。
隋玉走过来拽宋娴一下,得益于二人养成的默契,宋娴立马意会到隋玉的意思,这是想打听这匹马在哪里买的。
“去问你伯伯,我可不知道这匹马的价钱,我得估量一下我买不买得起。”宋娴牵着绿芽儿走到秦文山旁边,说:“秦大当家,我这是头一次带我闺女出来,为了让她痛快答应跟我学着经商,我得下血本赠个重礼。这匹马是在哪里买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我想买来送她。”
秦文山微微一笑,他看绿芽儿一眼,问:“想要?”
绿芽儿重重点头。
“那就跟你娘好好经商,在关外多走几趟,多赚些钱,有机会遇上神驹,你大手一挥,想买多少买多少。”秦文山只字不提买马的来源。
这时候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也过来了,这两人的心神也在极为耀目的纯血马身上,二人缠着秦文山说好话,试图从他嘴里撬出买马的地方。
隋玉走到赵秦身边,问:“你有没有路子买到这个品质的纯血马?”
“我知道几个马主,也可以带你们过去,但你能不能让他们割爱那就看你的本事和运气了。”赵秦说,“像这种极品马,马主多是不愿意出手,对于他们那些不缺钱不缺珍宝的人来说,血统珍贵的神驹当然是要自己留着,再一个就是赠送给权贵。”
另一边,秦文山被缠得受不了,他直言说:“这匹马的前主人不会再出手这种马,我们也是侥幸才买到一匹,还是跟他磨了两个月,他才松口。”
“如果我们把货卖给你,你能不能再买到两三匹?”隋玉想出一个法子,把货卖给秦文山,销货的事她们就不操心了。再一方面也能得知前马主是谁,这次买不成,下次可以再找上门。
秦文山心动,但他的族人不赞同,眼下已近七月,他们不能再耽误下去,若是回去晚了,遇上下雪天,马再冻死在手里,三五年白干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秦文山问。
“明年,回到长安最早也是明年秋天。你放心,我们就是买到马也不会影响你这匹马出手。”徐大当家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行吧,都是相识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秦文山松口了,“你们往西南方走,出了这座城邑大概要走十天,在西南方的一个偏远小城,那里靠近山脉,居住的人少,是个养马的好地方。那座城有三个大马商,不过不是很喜欢跟汉人打交道,你们要是不急着回去,可以去试试。我这匹马是在图温氏家族买的,据我所知,他家还有七匹宝驹,你们过去提我的名,看能不能见到人。”
四位当家人纷纷道谢,连声称赞秦文山是个心胸阔达的大好人。
“秦大当家,你的个人志已经写好了,有两个版本,一篇是我写的,通体大白话,容易读懂。另一篇是请长安大司马府里出来的夫子写的,是一篇赋词。这两版个人志都存在我家,你回去了找隋良,让他拿给你。”隋玉说。
大司马府里出来的夫子?秦文山心下一喜,他可接触不到这样的人。
“看来玉掌柜得了大造化,遇到贵人了。”秦文山看向隋玉,眼里放光,他殷切地说:“这回我给你行方便,待我遇到难事了,你可要给我搭把手。”
“一定一定,只要是我能力之内,我绝不推拒。”隋玉一口答应。
“那我们就在此分别。”秦文山拱手,说:“祝各位皆有所得。”
隋玉冲小春红招手,小春红将早已拿下来的木匣子送过来。
秦文山注意到,不等隋玉接手,他伸出手给拦下来,说:“给你家人带的?给我吧。”
隋玉赧然一笑,说:“倒是我不好意思了,家里有个小儿要哄,我力有不逮,只能劳烦各位善心人帮忙传话捎物。我出门时跟我家小崽约定是金秋时节回去,路上遇到事耽误了行程,为了安全,今年冬天就不回去了,托你给他捎个话,免得麦子一黄他就眼巴巴地盼着。”
秦文山眼前浮现出小崽在城外盼母的身影,思及自家的儿女,他心里又暖又酸,感慨道:“做我们这一行的人,钱赚了,就是陪不了家人,吃了苦,八成还不落好。你放心,话我一定带到,不让他生你的气。”
绿芽儿听到这话,她羞愧地低下头。
白马受不了他们啰哩啰嗦的,忽的打个响鼻,抬起马蹄就要踢人,惊得隔了三尺远的骆驼“卟卟”大叫。
“走了走了。”秦氏族人催促。
两方人马再次告别,驼队背道而行,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城外就不见商队的踪影了。
隋玉她们的商队在城内休憩两日,备足干粮,又带上四个译人出城向西南方向奔去。
行路十三天,秦文山口中的偏僻小城出现在一行人的视野中,这里人烟罕至,骏马奔驰,骆驼群的到来引得它们纷纷侧目,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也引来了马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