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驮着人和货,脚程快不了,过午的时候,商队路过一个小小的官驿,商队没停。
天色将黑的时候,商队又途经一个官驿。
张顺接到指令,他敲响铜锣,商队在官驿外停下。
“耿中丞,我们晚上在这儿歇下。”隋玉说。
耿中丞点头,他在常侍的搀扶下走下骆驼背,在驿卒前来询问时递出官碟。
隋玉跟绿芽儿招手,拿上户籍跟耿中丞一起走进官驿,安置在河西四郡城外的驿站都是简又小的,像是一个临时的补给点,只有两个驿卒和两匹马两头骆驼值守。
十四年还是十五年过去了,这个驿站越发破败,不过隋玉丝毫不嫌弃,她从脏臭的马厩走到打扫干净的屋舍,每一步都不容易。
她坐在榻上的时候,心里百感交集的情绪即将淹没她。
“娘,你怎么不说话?”小崽举着两个油盏进来,这是他们商队自带的。
“过来,让我抱抱你。”隋玉伸手。
小崽觉得奇怪,但还是放下油盏走过去,他靠在隋玉的怀里,嘀咕说:“娘,你坐着我就比你高了。”
隋玉“噢”一声,她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过往种种似乎不必再提。
隋良从门外走进来,他站在门口往外看,说:“这个驿站原来这么小,从这里到马厩不过是五十步路的距离。”
在他梦里,驿站很大,马厩也很牢固,他永远走不出去,也逃不脱。
隋玉松开小崽,他坐她身边问:“娘,你开心一点了吗?”
“开心很多了。”
小崽虽不明所以,但也高兴了,他推测道:“是不是以前路过这里的时候,你想我想哭了,所以今天再路过就有些伤感?”
隋玉哈哈笑,“对,所以我才想抱抱你。”
小崽得意死了。
赵西平端饭进来,说:“商队都安排好了,他们今晚宿在外面,驿卒送了火,小春红已经做上饭了。这是驿卒送来的热汤饼,你跟小崽先吃,我跟隋良再等等。”
隋玉让小崽先吃,他从生下来就没挨过饿,在家的时候三餐定时定点地吃,殷婆更是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像今天晌午吃冷饼子冷卤蛋的时候更是不常有。
小崽的确饿了,闻到汤饼的味道肚子里就咕噜噜叫,在爹娘和舅舅的相让下,他一个人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汤饼大口吞咽。
“这里屋舍不多,今晚绿芽儿跟我睡,你们三个一起睡,过后再在驿站过夜也是这样安排。”隋玉说。
隋良和小崽本就同吃同睡,对此没意见,赵西平有些意见但能理解,也就遵从她的安排。
一碗热汤饼见底,小春红和小喜一起送饭进来了,煮的干面条,面碗里铺着卤肉和卤蛋,以及晒蔫巴的菜叶子,这些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
小崽又端起一碗香喷喷的汤饼,但他已经半饱,勉强吃下卤肉和卤蛋就饱了。
“爹,剩下的你吃。”
“好,放桌上。”
“我出去玩了。”小崽有些兴奋。
“别在驿站乱跑,在商队里转转就行了,不能往没人的地方跑。”隋玉交代。
小崽应一声好,立马夺门而出,他像一头从出生就待在圈里的小骆驼,头次离开圈舍,他见什么都兴奋好奇。
这也是赵西平头一次跟着商队出门,吃完他儿子的剩饭,又借口出去找儿子,他也走出驿站去外面看奴仆们喂养骆驼、荒地做饭。
隋玉找驿卒要两桶热水,她跟绿芽儿关上门倒盆水擦洗一二,之后又喊商队里的女仆进来擦洗换衣裳。
“主子,往后的路上你们是不是都能住进驿站?那我们是不是都能进来洗屁股?”小春红问。
“嗯,这趟去长安,来回都能住驿站。”
“太好了,要是以后去长安也能住驿站就好了,我们就不用端着水走到老远的地方擦洗身子。”
绿芽儿颇为赞同地点头,能住在屋里可比睡在荒野地或是帐篷里听男人们打呼噜舒坦多了。
“这个不可能,倒是在这一路盖上我们的客舍还有些可能。”隋玉笑。
“等您的好消息。”小春红俏皮一句,看大伙儿都穿好裤子了,她开门端水出去。
人疲骆驼歇,驿站外的奴仆们吃饱喝足已经躺在铺了干草的地上睡着了,女仆们出去,赵西平牵着小崽进来,父子俩站门口跟隋玉说两句话,去隔壁屋躺下。
一夜好眠,次日天色熹微时,驼铃散在清凉的晨风里。
清早从一个驿站离开,日行六十里路,夜里在下一个驿站歇息,这对习惯了疾行的商队来说,行程算得上轻松。人和骆驼吃饱睡好,个个精神,除了头一次行远路的赵小崽。
路过酒泉时,赵西平给靠在他怀里的儿子指:“你爷你奶住的地方就在这个方向,我把你送过去,明年春天再来接你?”
“不行。”小崽摇头。
“接下来的路还很远,你要是坚持跟去,要吃很多苦的。”
“我不怕苦。”小崽坐直了,“我不觉得苦,我就是骑骆驼有点累。”
赵西平拨他一下,让他继续靠在自己怀里,说:“你不反悔就行。”
途经酒泉,城里的官驿比城外的大多了,隋玉带着商队过去,她跟耿中丞商量,她们在驿站歇了两夜,待小崽歇过劲,又变得生龙活虎了,商队才离开酒泉继续东行。
又行六天,商队抵达张掖郡,隋玉没进城住驿站,而是选择住在自家的客舍,夜宿在野外近半个月的奴仆终于睡上了榻。
“主子。”柳芽儿见到自家人高兴极了,“我估摸着今年就能迎来我们自家的商队,从入夏就开始盼,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带着我们转一圈。”隋玉说,“这边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有倒是有,不过都解决了。”柳芽儿先带人去厨院,说:“做饭的厨娘只雇了两个长工,一春一秋来往的商队多了,我会再雇四个短工,现在是六个人忙饭食,刚好能忙得过来。”
说罢她跟做饭择菜的厨娘介绍:“这是我们的主家,今天带商队路过,你们整些好菜好饭。”
“哎,好,甘管事已经过来说了。”
柳芽儿面上一烫,她讷讷解释说:“二掌柜开春过来的时候让她们称我们为管事。”
隋玉点头,说:“没事,是该这样喊。”
柳芽儿以手作扇扇了扇,说:“灶房里太热,我们再去旁处看看。”
牲畜圈里也养了猪,怕鸡跑出去吃庄稼就没养鸡,不过因着这条河的下游没住人,不用担心脏了人喝的水,柳芽儿还养了一群水鸭。
“玉掌柜?”一群刚睡醒的客商从客舍里走出来,他们看见隋玉,纷纷加快脚步迎上去问:“听说你种了棉花?我们正要去敦煌寻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去长安一趟,棉花种在敦煌,你们只管去就是了。”隋玉说,“棉花已经卖给织布坊,棉布、棉被、棉衣、暖手筒都做出来了,你们赶紧去买。织布坊就在长归客舍正北边,你们过去就能看见。”
“速度可真快。”有人咋舌。
“闻讯过去的商队不少吧?”另有人问。
隋玉点头,“毕竟已经是九月份了,出关进关的商队在这个时候差不多都聚集在敦煌。”
“我们过去还能买到棉被吗?”有人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今年棉花少,明年种的棉花多,今年买不到还有明年。”隋玉含糊其辞。
“明年大概能种多少棉花?”
“六百亩左右。”隋玉说。
“那倒还行。”客商们满意了,他们在长安听到消息,棉花种子不出关,这于他们而言,这几年把棉被棉袄运出关能赚得盆满钵满。不过最赚的是隋玉,她攥着棉种可以做出数不清的棉布棉被,也能赚出个金山银山。
“织布坊是你的?”有人问。
“不是,是锦绣织布坊。”隋玉答,“我买棉布和棉被也是从织布坊买,跟你们一样。”
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隋玉就考虑到跟其他商队的关系,若是棉被和棉布从她手上卖出去,这么多相识的商队,在棉花量少的情况下,有人求上门,卖多卖少或是不卖都会得罪人,保不准还会生仇。到时候把她跟大伙儿的关系搞崩了,靠棉花能赚几年的钱,但客舍的生意毁了,不划算。